十、血洒黄泥沟

这一日早晨，王甲魁突然来见苏定海，说，山下线头来报，丁府又派人去省城进货了，这次他打算下山去溜溜马。

苏定海难得见王甲魁如此积极，没有多想就同意了。

王甲魁选了二十几人下山，全是当年王天魁他两兄弟带上山的旧部。

徐长胜看见，对苏定海说道：“二当家的怎么只选自己人？”

苏定海没当回事，说道：“他自己的人用着顺手嘛！”

徐长胜冷笑道：“这么多年，你我分得还是这样清楚！以前没见他主动下山过，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苏定海没再说话。

到了下午时分，王甲魁仍没有回来。苏定海正打算派人去打探打探，山下有人报到山上，说二当家的遭了官军埋伏，突不出来了。

苏定海大吃一惊，急忙点起百余人马，准备下山。

徐长胜拦住说道：“大当家的，不如我去吧！”

苏定海一摆手，说道：“王甲魁是王天魁的亲兄弟，万一有个好歹，日后没脸见天魁大哥。还是我亲自去的好。”

说罢翻身上马，准备出寨门时，又想起话来，对徐长胜说道：“如果此次我有什么闪失，你要替我带好莹儿！”

徐长胜一跺脚，叹道：“这叫什么话！大哥，还是我去吧！”

苏定海猛抽一鞭，坐下马长嘶一声，冲下山去，身后百余骑尾随而出。

苏定海下山之后，徐长胜心里总是不踏实，觉得苏定海临行前说的话太不吉利。他一面紧闭寨门，叮嘱各哨谨慎，一面派人通知大小姐，今晚不太平，要做好准备。

日落西山，天很快黑了下来，仍不见苏定海回来，只听得大山之间枪炮不断，徐长胜在寨子上转来转去甚为烦躁。等到上火把的光景，山下影影绰绰上来了几十个火把。等这几十人走近，带头的是二当家的王甲魁。

王甲魁大叫：“快开门！”

几个小土匪见是二当家的，忙去开门，徐长胜立刻喝止了。

徐长胜站在寨门之上，向下问道：“二当家的，大当家的下山去救你，怎么没见大当家的，你自个儿先跑回来了？”

王甲魁说道：“大当家的被焊上了，我是侥幸跑出来的！”

徐长胜压住一股怒气，问道：“大当家的被围了，那你怎么有脸回来？”

王甲魁骂道：“徐老三，你他妈的少啰嗦，快点开门！”

徐长胜感觉不妙，向寨子上兄弟喊道：“兄弟们，大当家的不回来，不准放任何人进寨子！”

王甲魁低吼一声：“动手！”

在暗处跟随王甲魁上山的上千官军突然从密林中冲了出来，架上机枪，拖出迫击炮，一顿猛轰猛射。山寨经不住这样猛烈的炮火，寨门寨墙均起了大火，寨上兄弟死伤惨重。王甲魁埋伏在寨内的十几位亲信趁势而起，从背后偷袭寨门，四处放火。

徐长胜眼见寨门已不能守，遂从寨子上纵身跃下，连打了几个滚，滚进草丛里不见了。

却说苏定海下山后，在报信人的引领下来到了大路上，只看见了几辆马车。苏定海劫过丁家车队数次，认得这几辆马车确实就是丁家的。

报信人说，二当家的在这里守了半天，好不容易等丁家车队过来，二当家的拦住了去路，丁家人却丢下马车便跑，二当家的不想伤人性命，便一路追了去，不想落入了官军的圈套。

苏定海问道：“怎么没听见枪声？”

报信人有些结舌，半天才说：“是不是二当家的已经遇害了？要不咱这就回去吧。”

苏定海并未生疑，反而问二当家的追赶方向。报信人指向东南方，苏定海等人离开大路，沿小路向东南方向奔去。

前面的路越走越崎岖，山石林立，树木丛生，马是不能骑了，苏定海便下马步行。此处地势险恶，群山包围，苏定海知道此地名为黄泥沟，再往前就要出野狐岭进入牛角山地界了，可依然没有见到王甲魁的影子。苏定海回头再找那个报信人，有人说他内急，不知去哪了。

苏定海觉出不妙，命大家赶快上马往回走。话未说完，一发绿色信号弹打上了天空，四周山里杀出无数军队。几发迫击炮弹打过了来，将苏定海一行炸得人仰马翻。苏定海稳住心神，端起步枪打死了前面几名露头的士兵，其余士兵见状慌忙匍匐在了地上。等苏定海上马往回走时，对方架在高处的一挺重机枪开了火，苏定海等人在马上无处藏身，火舌舔舐之处均血肉横飞，十几人瞬间被打成了筛子。

有人大喊道：“大当家的你先压，兄弟几个来蹩住！”几人挺身举枪向重机枪方向射击，很快吸引来了所有的火力，也是被打得血肉模糊。

苏定海见北侧有一山路，令大家骑马往北冲，大伙顾不得许多，冒着弹雨奋力往北杀去，不少弟兄中弹撞下马来。苏定海左肩也中了一弹，鲜血染红了整个左臂。

等冒死冲进山路再清点人数，只剩下了二十余人，后面的大队官兵紧追不舍。苏定海等人骑马继续往北逃，突然两侧山上滚木石头纷纷而下，十余人马被砸在了下面，山路也被封了。

苏定海十余人弃马上山，牛角山二当家的曹中芳立于山顶，高声劝苏定海放下武器投降，言语中充满了得意。苏定海怒火中烧，继续往山上爬，上百土匪拦住了去路，苏定海冲杀不过去，只得绕山而走，向野狐岭方向奔去。此时天已黑了下来，苏定海认为，只要进入了野狐岭，官兵就无可奈何了。

苏定海因左肩伤的过重，流血不止，力气渐弱，步伐变得沉重，身边仅剩的三人也均负了伤，踉跄着往前走。四人拖着身子又挨过了半里山路，抬头却见野狐岭上火光冲天，枪声大作，苏定海这才认定是王甲魁出卖了自己。王甲魁对野狐岭的道路很是熟悉，现在恐怕已经带领官兵杀进了山寨，自己即便逃进野狐岭也无生路了。苏定海只是担心徐长胜和莹儿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后面官兵搜索着慢慢逼近，苏定海让那三人投降活命去吧，不要再管他了。那三人说道：“活着跟着当家的，死了还跟着当家的！”等官兵围拢过来，苏定海等人开枪射击，官兵也举枪回射，投掷手榴弹。三人相继战死，很快只剩下苏定海自己一人了。苏定海的头部、腹部被弹片击中，他已觉不出疼，只是擦了擦脸上的血，继续用步枪回击，仍是一颗子弹打死一人。步枪子弹打没了，又用身上的左轮手枪射击，最后只剩下了一发子弹。

苏定海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道：“老子化作厉鬼，也要把你们这群狗官的脑袋砍下来！”

在短暂安静的大山里，这句话显得尤为清晰，在场的几百名官兵听得真真切切。

苏定海用枪抵住太阳穴，扣动了扳机。过了许久，仍没有官兵敢靠近苏定海的尸体。

王甲魁攻下寨门，带人冲进了后寨，包围了大小姐的闺房。王甲魁知道，这小妮子在他爹教导下打了一手好枪法，所以不敢贸然闯进去。不过王甲魁还想活捉了这妮子，别看这小妮子才十五岁，却眉清目秀天生丽质，活脱脱一个美人坯子，活捉了送给龙大爷岂不更好？

王甲魁派了几人向屋里冲，只听几声枪响，那几人应声倒地。

王甲魁在屋外大喊道：“大侄女，官军已经进了寨子，你就不要抵抗了，还是乖乖投降得好。要不然，嘿嘿，等你那几发子弹打没了，抓住你，有你的好看……”

话音未落，那妮子听音辩人，从屋内连开三枪。王甲魁扑通一声仰面栽倒，脑袋上已然多了三个窟窿眼儿！

其余土匪、官军“哇”一声叫，纷纷后退了几十米。

徐长胜突然率十几人骑马冲了出来，提马刀乱砍，官军猝不及防，纷纷逃散。

徐长胜大喊：“莹儿，上马！”

一姑娘从屋里闪出来，身影一晃，上了徐长胜的马，在其余十几人死命掩护下，冲出后寨，冲下后山，消失在了黑暗的山林中。

野狐岭上不愿投降的土匪均被击毙，而放下枪投降和受伤被俘的土匪，朱司令也一个没有放过，一个个吊死在了野狐岭四周的林子中。

当地百姓没事再不敢上野狐岭了。

按朱司令的命令，苏定海的人头被割下来，挂在了守泉县城的南城门上。

朱司令剿灭了野狐岭，老百姓却无人说好，甚至还有人骂世道不公。苏定海的死非但没有让当地安定下来，反而让守泉县笼罩在了阴云之中。

在第三天早晨，挂在南城门上的苏定海人头突然不见了，朱司令为此撤职了守城门的排长。未过多久，朱司令在汇香楼没了脑袋。一个月后，胡团长再去汇香楼，晚上又丢了脑袋。老百姓传言，苏定海化作厉鬼来索命了。自此，太阳一落山，守泉县城家家闭户，足不出门。

野狐岭附近村子的百姓隐隐觉得苏定海还在周围飘荡，依然守护着他们。

牛角山两个当家的下山出摊，遭到炸杆（土匪之间的火并），三十多个土匪死在回去的路上，仅一位当家的侥幸逃走，原王甲魁手下五个人的人头不见了，而土匪抢劫的财物一样不少全都放在了村头。这一村百姓无不磕头焚香祭拜苏定海。后来牛角山几次下山出摊，都无人生还，死了好几个炮头，抢掠的财物又送回到村头去了。后来越传越神，说苏定海显灵，与牛角山为敌，继续保护当地百姓。不少百姓竟然偷偷在家里给苏定海立了牌位，逢年过节烧香祭拜，保佑全家不受兵灾匪祸。

自此牛角山人人自危，几乎很少下山，秦世龙更是不敢下山一步，原先许诺收编当团长的事情再也不提。

民国二十年东三省沦陷、民国二十二年热河沦陷，从东三省、热河逃往张家口的大小官员，凡经过野狐岭的无不被劫甚至被杀，拖儿带女的穷苦百姓反而毫发无损。守泉县附近的地主豪绅又常常遭到抢劫。据说这杆土匪领头的是个女的，而且据侥幸见过的人说，那女杆子头长得极为俊俏，身手敏捷，枪法极准，来无影去无踪，人送绰号“野岭艳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