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章 海陵之题

花羞月向完颜亮深躹一躬，道：“请陛下命题。”

完颜亮扭头对站在旁边的内侍道：“差人去传王重阳到殿。”内侍下台去了，完颜亮看着花羞月犹豫了一下，然后冲一众外国使臣一挥手，道：“你们现在可以退了，先回去休息一下，今晚戊时，朕会在御花园设宴，邀你们一同观灯赏月。”

待众使臣退出大殿，完颜亮才对花羞月道：“你刚才所言虽也算是有理有据，但其中却也不乏奉承之辞，你本意还是想讨好与朕，如果朕就这样赐你为状元，那日后你难免会落个马屁状元之嫌，而且你未试而得状元也会令其他考生感到不公，难以服众，所以朕决定现在就给你加开一堂殿试，如果你答的好，那朕就点你为本科状元，这样也算是顺理成章。”

花羞月跪地磕头，“谢陛下隆恩。”

完颜亮忽又诡异地一笑，道：“不过朕给你出的这道题目对你来说可能非常之难。”

花羞月：“请陛下出题，草民愿为一试。”

完颜亮：“我听说陕西有个王重阳，他虽非你们洛阳会馆出身，但现在却是我大金国的理学领袖，在你们理生之中有‘南朱熹北重阳’一说，不知可有此事？”

花羞月：“回陛下，确是如此。”

完颜亮：“但据朕所知，理学本起源于洛阳，所以也称洛学，按理说，应该是以洛阳会馆为天下理学正宗才对，而现在却是以旁枝为领旗，你身为洛阳会馆之门生，难道就不觉得颜面无光吗？”

花羞月听出了完颜亮的意思，他不禁为难了，但还是先确认道：“请陛下明示。”

完颜亮：“朕听说你是我大金国的理学新杰，能言善辩常有惊人之论，就是你的师长前辈也都对你赞叹不绝佩服不已，都说你将来必成大器，能够成为一代理学宗师。”

花羞月：“那是诸位前辈对晚辈的爱戴与厚望，而就目前来说，草民年纪尚轻学识尚浅，世事阅历也不深，还不敢妄言大成。”

完颜亮：“朕知道你们汉人以谦卑为德，但朕却喜欢桀傲之人，王重阳此刻正在中都，朕已差人去宣他前来，朕现在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和他就在这朝堂之上来场辩论，如果你能当面将他辩倒，那朕就赐你为本科状元。”

花羞月没敢言语，因为他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他不敢预想这将会给北国理学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又将会给洛阳会馆造成多么大的影响，王重阳的领袖地位并不是谁封的，而是因其渊博的学识和独到的见解而被天下理生所推举公认的，其成名还在南国朱熹之前，自己年幼学浅便要挑战领袖，实属狂妄大不敬。而更令他不安的是，这是在金国朝堂之上，有完颜亮对自己的加持，即便自己辩倒了王重阳也是胜之不武，难免会有损洛阳会馆和自己的声誉。

见花羞月不语，完颜亮问道：“你是不敢还是不想？”

这时，从大臣之中出列一人，向完颜亮礼道：“陛下，臣想与花羞月说几句话，请恩准。”

完颜亮点，“好，你说吧。”

花羞月向那人一礼，“请问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参知政事李彰。”

花羞月忙又深施一礼，“晚生拜见李大人。”

李彰：“你我同门，我也是出自洛阳会馆的理生，算是你的前辈。”

花羞月：“晚生知道。”

李彰：“你可能有所不知，树王重阳为北国理学领袖其实是南国理学耍的一个阴谋。”

花羞月不禁一惊，忙道：“大人，此话怎讲？”

李彰：“天下人皆知，理学发源于洛阳，向来是以洛阳会馆为正宗，可是他们却想立朱熹为天下理学之领袖，而要立朱熹为正就得先动摇洛阳会馆的正统地位。”

花羞月点头，“晚生明白了。”

李彰：“所以我们洛阳会馆的所有门生都希望你能早日从王重阳手上夺回领旗，重塑洛阳会馆之正统。”

花羞月不禁恍然道：“原来如此。”

李彰：“所以你也不用有什么顾虑，有道是：‘师生有尊卑，学问无长幼，弟子不必不如师。’而且那朱熹其实也是一个年轻学子，只比你年长七岁而已，所以北国理学的将来也是要靠你与他分庭抗礼的。”花羞月下意识地点下头，李彰又道：“况且王重阳此人狂妄执悖，由他领旗难免误入歧途，给北国理学带来不测之灾。”

最后一句是李彰给花羞月的暗示，结合王重阳献给完颜亮的《君之道》，花羞月马上便明白了其中的含意：完颜亮是想先礼后兵，先试图以体面的方式挫败王重阳，如果不行，就会对他采取强硬手段，那就有可能会给北国理学带来不测之灾了。这就不需要再犹豫了，花羞月转身向完颜亮礼道：“陛下，草民愿为一辩。”

“好！”完颜亮说完，从案上拿起三册文稿递给内侍，内侍下来交到花羞月手上，完颜亮道：“这是王重阳呈给朕的三册文稿，你可在其中寻找破绽将其辩倒。”

花羞月再礼，“草民恳请陛下在皇街热闹之处搭一高台，草民想与王重阳在台上公开辩论，以服天下。”

完颜亮：“这朝堂之上就是我大金国最为神圣之地，让尔等在这里辩论已是朕给予你们理学的最大荣耀，至于如何服众你尽可放心，朕会将你们今天在朝堂之上的所有言论都公布于天下。”

见花羞月并未观看文稿，完颜亮不禁问道：“你为何不看文稿？难道已胸有成竹？”

花羞月：“回陛下，草民与王重阳投住在同一家客栈，这三册文稿昨晚草民已经读过了。”

完颜亮点头，又向众大臣道：“趁王重阳未到，你们若有问题现在也可以向花羞月提问。”

一员武将出列，向完颜亮礼道：“陛下，臣有问题。”

完颜亮：“元宜，你可以直接向花羞月提问。”

完颜元宜转向花羞月道：“花公子，我想知道理学到底是讲什么的。”

花羞月：“请问将军如何称呼？”

“完颜元宜。”

花羞月：“请问完颜将军，你可知儒学？”

完颜元宜：“当然知道，不就是孔孟之道吗？”

花羞月：“将军所言不错，其实理学就是在儒学的基础上，融入了易学、道学和佛学的经典理论，博采众理为儒学注解完善，故理学也称为新儒，具体一点说，就是孔圣人只告诉了我们为人要忠孝仁义礼智信，至于为什么却没有言细，而理学则是通过讲天理的方式，来告诉我们为人为什么要忠孝仁义礼智信。”

完颜元宜点头，“原来如此，那我再请问花公子，你身为汉人，这个‘忠’字当如何解释？”

花羞月看着完颜元宜微微一笑，道：“据我所知，元宜将军本姓耶律，乃辽室后人，是陛下赐姓完颜，可对？”

完颜元宜迟疑了一下，点头道：“不错。”

花羞月：“那这个‘忠’字于将军而言，又作何解释？”

完颜元宜：“我当然是忠于当今万岁，我主陛下。”

花羞月：“那羞月亦是如此，不知将军为何当着满朝文武有此一问，难道一笔还能写出两个忠字吗？”

完颜元宜：“忠字虽只有一个，但其含义却有两种，一种是忠于君，一种是忠于国，元宜之忠是报达陛下对我的知遇之恩，所以元宜只忠于陛下一君，绝无二心。”

花羞月不禁暗自吃惊，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轻视了完颜元宜，他又冲完颜元宜一笑，再问道：“那请问元宜将军，如果将来再有人有恩于将军，将军又当如何？”

完颜元宜：“陛下于我恩重如山，元宜此生只忠于陛下一人。”

花羞月：“然羞月与将军不同，因为羞月只是一介书生，即便将来为官，也只会心系百姓，而无意亦无力左右江山社稷，所以在羞月心中，国即是君，君即是国，忠君即是忠国，所以在羞月心中只有一个忠字，而非将军心中有两个忠字。”

两个人一来一去，言语之中暗藏刀剑，萧裕急忙出来把话岔开：“花羞月，我这里有一处不明，既然都是崇尚忠孝仁义礼智信，那你和王重阳之间还有何可辩？难道一笔还能写出两个理字吗？”

花羞月：“理不同于忠，因为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理，所以才会有‘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说。”

正这时，一个侍卫进来向完颜亮禀报：“启禀万岁，护国将军萧岚从大房山回来，正在殿外候旨。”

完颜亮：“宣他进来。”

时间不大，萧岚走进大殿，来到前面向完颜亮施礼道：“启禀陛下，臣已察看过大房山皇陵工地。”

完颜亮：“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岚：“昨夜里有一股强大的神力突袭了那里，致使地面建筑尽毁，不过地下部分还算完好。”

完颜亮：“你说神力而非人力？”

萧岚：“回陛下，从现场来看，所有建筑全都倒向北侧，而且是在一瞬间被毁，所以臣敢确定绝非人力所能为之。”

完颜亮：“你如何认为？”

萧岚：“臣走访了那一带的村民，他们都说在大房山之中藏有西山一窟鬼，他们都认为是那窟鬼毁了皇陵。”

完颜亮：“西山一窟鬼？”

萧岚：“是的，村民之中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说，四十年前他们还曾亲眼见过那窟鬼。”

完颜亮：“四十年前？那近来呢？”

萧岚：“四十年来再无人敢夜入大房山，所以也就无人再见过那西山一窟鬼。”

完颜亮笑道：“既然连鬼都相中了那块地方，看来那里还真是一块风水宝地，你现在就赶去国师院，请几位大法师到大房山去驱鬼，朕就要把皇陵修在那里！”

萧岚刚出去，又一内侍进来禀报：“启禀万岁，王重阳已到，正在殿外候旨。”

完颜亮：“宣他进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