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蓄势待发

那是在大榆洞志愿军司令部作战值班室里，时间就是此刻，或者稍晚几分钟吧——电话铃声忽然急促的响了起来。参谋长解方接过值班参谋递来的电话，那是118师司令部打来的。解方问：“什么事？”

电话中回答：“我们的正面发现了敌人！”

解方道：“什么？这么快？你们没有搞错吧？”

“没搞错，确实是敌人，说外国话，听不懂。”

“你们的位置在哪里？”

“在北镇至温井的公路上，距离北镇不远。”

“敌人有多少？”

“不清楚。”

“是皇冠体育投注：鬼子还是伪军？”

“不清楚。”

“继续监视敌人，有情况随时报告。注意不要暴露自己。”

解方放下电话后，便把志愿军副司令员洪学智叫来了，因为敌情重大，两人一起守在电话机旁。

没过多久电话再次响起。洪学智接过电话问：“你是谁？”

“118师师长邓岳。”

“我是洪学智，你们前面的敌人到底是皇冠体育投注：鬼子还是伪军？”

邓岳道：“看起来不像是皇冠体育投注：鬼子，像是伪军。我们的侦查人员听到他们说话了，都是讲**话，可能是伪六师的！”

洪学智道：“是伪军就多往里放一放，等敌人钻进口袋后坚决歼灭之！”

邓岳道：“是！明白！”

洪学智放下电话后，志司当即给已进至云山以北的四十军右翼120师发电，让他们以一个团的兵力立即占领云山东北的间洞南山、玉女峰一线阵地，准备阻击由云山北犯之敌，防止该方向之敌与温井方向之敌汇合,同时掩护右翼39军主力集结展开。

以上就是志愿军首次发现敌情后向志司汇报的情景。当时各部队中只有118师能与志司通电话，敌情发现得也算及时。魏华对这段情景印象颇深，是以听到侦查人员回来，便即联想了起来，那也算是失眠之际的聊以自遣吧。他跟着又想，记得十三兵团总部于24日到得大榆洞后，老总当即召集兵团各领导开会，遵照**电报指示精神，确定了十三兵团总部升格为志愿军总部，老总从北京**带来的人员则并到司令部里。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因为当时出国作战一切仓促，而战场形势又极度紧迫，志愿军总部实是来不及按部就班组建。在次日即25日，北京回复了老总前一晚发出的电报后，志愿军领导机关就算正式成立了。在现代战争中，大军既出，统帅部而后定，可谓前所未有，仅此一端，亦可想见抗美援朝胜利之不易……

他心中东想西想，将在现代看过的资料与当前真实的境况加以印证，一时颇得其乐，更是睡意皆消。但连日行军的疲劳终于压倒了生物钟的规律，不知不觉间眼皮沉重起来，靠着战壕壁朦胧睡去。这倒有点像是小时候过新年，每当除夕之夜都会兴奋得以为自己会整夜睡不着而只等天明，但每次都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只是，过新年迎来的是喜庆、欢乐、美好，在这异国战场上迎来的，则必将少不了搏杀、鲜血，以及生命的逝去……

天色渐渐亮了，晨雾涌起，秋寒袭人。魏华在被冻醒的那一刻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只觉两只眼皮同时大跳，不禁心中暗骂：“操！一只眼皮跳也算有点预示，两只眼皮都跳是啥意思？”只见战士们这时神色中都带着几分肃穆，纷纷打趣着问战友们昨晚有没有做梦。魏华昨晚糊里糊涂的入睡，梦倒是做了，但却没一点印象留下。几分钟后听得连长下令，抓紧时间洗漱吃饭。所谓“洗漱”，这当儿也不过是抓过一把积雪在脸上擦洗几下而已。吃过饭后，指导员作了简短而激奋人心的战前动员。魏华在感到振奋的同时，心下却也难免想：“这是我听到的第一次战前动员，但愿不是最后一次……”

动员毕，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时战士们都不再说话，伏在战壕中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等候战斗命令的下达。魏华不由得想起了远在现代的父母、亲人、同学、老师，以及大学里的女朋友，还有行军途中邂逅的那个美丽的苏联女少将狄安娜……突然之间，只听得西南方向炮声响了起来，战士们都是心中一凛，魏华更不由得一阵紧张。但听得炮声颇为窒闷，显得离此颇远。魏华想了想才记起，那一定就是120师360团在云山以北率先打响战斗，严格说来，那正是志愿军出国后打响的第一枪。360团的战士们顽强阻击敌人达三天三夜之久，使其寸步未出云山，最后将阵地交给赶上来的39军部队，圆满完成了志司交给的任务。而眼下即将到来的，就是这第一仗的重头戏——歼灭由温井北犯的伪六师二团先遣营！

想到此处，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步枪，又望了一眼战壕边触手可及的手榴弹。此时太阳高升，雾气渐散，周遭情景加倍清晰起来。但见山坡下一条公路蜿蜒北上，公路两边俱是长满杂木林的山峦沟壑，路西侧则还流淌着一道与公路平行的江水。那便是从狄逾岭山中流出的九龙江。抬目南望，公路上空无人影，不远处稻田茅舍，依稀可见。魏华及同营战士此时便分布于公路东侧的山峦高地上，斜对面便是三营控制的239.8高地，两个营居高临下，以控形势，从地形上看，此处正是个打伏击的好地方。

他握着手中的步枪，幻想着敌人出现的那一刻，扣动扳机，子弹射去，即能轻易夺走敌方士兵的生命，心中忽起异样之感。他在现代时连只鸡都没杀过，今日却要杀人，虽然这是在打仗，杀死敌人是天经地义，但心中这道坎毕竟不容易过去。他不想还好，这一幻想起来，愈感不自在，额头上竟沁出了一层密密汗珠，掌心中更是汗津津的，擦了又擦。花小兰悄声安慰道：“二狗子，你在害怕么？没必要！你过去在战场上勇敢得很，不知杀过多少敌人呢。沉住气，打过这仗，你很快就适应啦。”

魏华报以一笑，道：“倒也不是害怕，只是一想到要杀人，这心里就感到怪怪的。唉，还是太紧张的缘故吧。”

胡班长见了他一副窝囊样儿，早感不耐，斥道：“敌人还没来呢，你就这么沉不住气，待会儿战斗打响了，那枪还打得准么！这么着，一会儿你跟在我身边，我打枪你也打枪，我投弹你也投弹，拼刺刀时你在我后面瞧着，需要配合时配合下就行了。成不成？”

魏华听了，大是感激。正在这时，只见一名全身插满树枝、伪装严密的战士猫着腰从战壕南头快步跑过来，一路低声叫道：“敌人马上出现，做好战斗准备！”这是侦察排一名负责在高处望风的战士，远远望见敌人过来，即来传达示警。霎时间战壕中气氛骤紧，战士们早都已摆好了战斗姿势，这时但听得一阵拉枪栓之声响过，枪口纷纷指向山下公路，手榴弹也都旋开了保险盖。魏华余光所视，但见枯草丛中一排枪口整齐排布，每一支枪的主人都是神情投入，眼观山下。可以想见，人人都已蓄势待发，只等开打信号响起，即向敌人射出带有怒火和仇恨的子弹！

魏华所持的是一把日制三八式步枪，那是抗战胜利后从投降的日军手里缴收来的。他在行军途中早已请胡班长及战友们教过如何打枪，什么“三点一线，连成一串”、“肩顶紧，手把稳”等等战士们自编的顺口溜更记得甚熟，至于打不打得准，马上就可得到验证了。说也奇怪，枪栓一拉，他心中就突然平静下来。想了想，觉得就好似高考那会儿，未进考场前紧张忐忑，一入考场坐定，反即镇定下来。心想这或许就是人的本能吧，事到眼前，自然而然的会调整到最好的状态去应对……“好吧！刀已出窍，箭已上弦！来将何人，通名受死！……唉，我这乱七八糟的想些什么玩意儿……”

就在他心中不知所云之际，山谷间隐隐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声，跟着只听呜的一声，引擎声陡然间大了起来，一股汽油味混合着烟尘飘入谷中。只见南面公路上烟尘大起，拐角处随即出现敌人车队的影子。前面是十二辆中型卡车依次排列，每辆车后都拖着一门重型榴弹炮，炮车之后则是二十多辆满载步兵和辎重的卡车。魏华心想，这应该就是敌人那个配属炮兵中队的机动步兵营三营了。但见车队行驶甚缓，当是为免将后面步行的二营拉得过远。不过虽然缓慢，还是转眼间驶到近前。这时已近上午十时，阳光照耀山谷，战士们连敌人钢盔上的徽标都看得清清楚楚。但见这些伪军身穿带有美式风格的墨绿色军装，前面车上的炮兵大都腰别美制卡宾枪，后面车上的步兵则配备这时的美军制式M1步枪。单看外形的话，这些伪军倒也衣装鲜亮，枪械威风，尤其那十二门105mm榴弹炮，更是让战士们羡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