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我是那头沙漠里跋涉的骆驼

我的思绪里时时回忆着老爸给我讲的一个故事：“在茫茫无垠的沙漠里，一头骆驼像哲学家一样，一边踱着步子，一边沉思…… 沙漠里，没有水，没有草，有时风沙漫天，难辨方向。骆驼总是坚韧不拔地向前走去，走去。 一天，骆驼在沙漠里发现了一棵仙人掌，惊异地停步问道：‘小东西啊，你怎么能够在这干燥的沙漠中生活？’

仙人掌笑着反问道：‘嘻！大块头啊，你怎么能在沙漠中行走？’

骆驼说：‘我么，因为我能吃苦耐劳，经过长期的锻炼形成了适应沙漠生活的特殊习性和机能，所以我能在沙漠里行走。你呢？’

仙人掌说：‘我么，还不是同你一样，就因为经过长期的锻炼，养成了抗旱耐渴的习性，形成了适应沙漠生活的特殊机能，所以能在沙漠中生活。’

骆驼又奇怪地问：‘你为什么满身是刺？’

仙人掌矜持地回答：‘就因为我满身生刺，才不致被动物吃掉。刺是我的叶子，这样的叶子不会使身体里贮藏的水份蒸发掉，所以我在沙漠里不怕干旱，能够活下来。’

骆驼听了点点头，带着敬意绕过仙人掌，向前走去，伴着沉思：‘不错，凡是能在艰苦环境中生存下来的，都是经过无数次的磨炼，具有百折不挠、战胜一切的意志的。’”

这是老爸在他离去前的那晚给我讲的，我能够牢牢地记住它，不仅仅只是这个故事是老爸给我上的人生中最后的一堂课，而是故事中那头骆驼、那棵仙人掌在艰苦环境里百折不挠战胜困难的顽强意志，现在能够让我支撑下去的正是这种顽强。

那天，我忍受着满腹的悲痛，将老爸送往人生的最后旅程，当看见老爸的身体被推入炉膛的一刹那，我几乎昏了过去，我不知道当时是怎么过来的，就在我即将晕倒的一瞬间，我似乎听到了老爸的呼唤：“小甜甜要坚强，你已经长大了，要勇敢的面对并战胜一切困难。”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猛地一震，从昏厥中惊醒，我靠在好朋友林洁身上，强忍着泪水不让它留下来，我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爸爸的身体，我知道这是老爸留在这个人世间最后的时刻，我不能错过，必须清清楚楚看清老爸离开人世间的每一个细节。

我看到那位火葬场的工人，脸色毫无表情的打开了炉膛，并且将手指伸向一个绿色的按钮上，我知道只要手指揿到了那个按钮，老爸的身体就会义无反顾的推向那烈火熊熊的炉火里，老爸的身体就会被这罪恶的火焰所吞噬，变成一堆灰烬。如果有可能，我真希望时间就在这一瞬间静止，地球就在这刹那间毁灭，那么我就能永远的陪伴着老爸。然而，我知道这种希望是不可能实现的，唯一能够让老爸在这个世界上多停留一刻的就是停电，我真希望这种停电马上发生，就象有次学校举行晚会时，因为突然的停电，使晚会推迟了整整四十分钟，我想如果这时候突然发生停电多好，哪怕只有五分钟也可以呀，这样至少可以让老爸的身体在这个世界上多停留五分钟。

尽管我的想法并不奢侈，可惜却无法实现，那位工人的手指揿了下去，甚至没有半点犹豫，随着唰地一声响，老爸身体被推入了炉膛，我只看见火苗忽地一下上窜，就见那位工人将炉膛的铁门“啪”地一声关上，我意识到老爸的身体即将灰飞烟灭，忍不住凄厉的惨叫一声：“爸爸——”就觉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下。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的老爸已经成为一堆白白的骨灰，陈大爷将一个坛子放在那堆骨灰的旁边，轻声地对我说：“妹仔，亲手把陈校长的骨灰捧在坛子里。”

我点了点头，伸出两只小小的手，将骨灰一捧一捧地捧在坛子里，我捧得是那么的专心、那么的细致、那么的认真，我不能够撒下一点点，毕竟这是我的老爸，是我最亲最爱的老爸留在人世间的唯一纪念。

骨灰坛葬在半山腰中原来的一所学校的旧址上，老爸曾在这所破旧的不伦不类的几间房子里，既当校长又当教员的整整干了十年，在这里留下了老爸的深深地脚印和辛勤的汗水，也留下了老爸对这块热土的深深依恋。因此，当原来的学生现在的村长上门，愿意为这位老校长在村属的山地里，免费提供一块墓地的时候，我几乎连想都没想，就提出了将老爸葬在这个长满杂草的地方。我的年纪虽小，但我却十分了解老爸的心思，我知道只有让老爸长眠在这块非常熟悉的地方，才能免去他孤身独眠的寂寞。

办完了老爸的后事，我开始着手对老妈的治疗。老妈在医院住了一个月，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刘叔叔他们终于失去了等待的耐心，而医院也不可能长久地提供免费治疗，我只能将老妈接回家，年迈的外婆不顾自己的年老体弱，也来到了我的身边。

有了外婆在家陪伴妈妈，我才能够安心的去学校读书，县城的学校离家里有七八里路，每天得早起晚归，好在学习上没有什么压力，每天的作业我利用下课休息的时间就能做完，回到家我便有更多的时间照顾妈妈。

听郑叔叔说每天坚持给病人按摩有助于康复，于是，我在医院时就开始偷偷地学习着按摩，回家后我坚持每天给妈妈做一个多小时的按摩。早上上学前，我在妈妈的耳边轻声地说道：“妈妈我上学去了。”晚上回来后，又在妈妈的耳边讲述在学校发生的趣闻趣事，将白天的所见所闻，将心中的所思所想，讲给老妈听，尽管日复日、月复月的重复着这些事，我的妈妈躺在床上依然毫无所知，但我决不放弃，我坚信老妈一定会清醒过来。为了防止老妈长久的躺在床上而生褥疮，一回到家我就想方设法的给老妈翻身，经常性的给老妈身体受压的部位活活血，还按照郑医师的指导，扣扣后背，防止肺感染的发生。身体瘦小的老妈虽然不重，可是对于年幼的我来说，翻动老妈的身体无异于极为艰难的重体力活，为了提高自己的膂力，一有空闲时间，我就做着仰俯卧撑、吊单杠，几个月下来，我感到自己臂力增长了不少，翻动老妈的身体不再那么吃力了。

老妈没有吞咽功能，不能嚼东西，我只能将食物和各种促醒药物搅碎做成流食，然后通过胃管注射到胃中，这可是一件慢工细活，如果注射时稍快一点，还怕呛着老妈，因此喂老妈一顿饭要用将近一个小时时间。可我不厌其烦，细心而又耐心地做着这一切，晚上睡觉时我紧贴着老妈睡着，听着老妈呼吸，我真害怕老妈会在不知不觉中停止呼吸，有时在半夜惊醒，一听老妈呼吸正常，这才安心睡下。

在郑叔叔的指导下，我还学会了针灸技术，一根小小的银针，我却对它寄予了极大的期望，我曾在梦中多次梦见，在自己神奇的针刺之下，妈妈竟然睁开了眼睛。虽然醒来后发觉只是一个梦，但我在梦的启示下，找到了让妈妈妈清醒过来的信心。于是，我下定决心，学习针灸技术。针灸并不难，难的是认穴准确，手法的熟练，我便拼命的练习基本功，郑叔叔送给我的橡皮人体模型，已经被我刺得千疮百孔，我知道橡皮模型与人毕竟有区别，稍一不慎就会给病人带来痛苦，为了让老妈减少痛苦，我开始在自己的身上进行实验，原本看见一只小虫都害怕的我，现在居然要将一根长长地针扎进去，而且还要让针在自己的肉体里面不停地转动，这可是一件让我想起来就害怕得要命的事，刚开始，当细细的针尖触及到皮肤上时，我吓得将针一扔，嘤嘤地哭了起来，哭了一阵，我突然想到，也许就是这根小小的银针能够唤醒昏迷中的老妈，于是毫不犹豫的将银针扎了进去。

我的生活来源于每月那二百多元的抚恤金，还有老妈每月一百多元的最低生活保障金，这三百多元不仅要担负一家三口的生活费用，还得去购买必要的药物，为了挣钱，我揽了一个卖报的活儿，每天天不亮就一路小跑来到县城，领了一沓报纸在公园、车站等人多的地方叫卖。

小县城很小，信息传播得很快，我的悲惨遭遇很快在小小的县城里传遍，同情弱者似乎是这个小城人们朴实情感的最佳表现，何况我还是这么一位令人怜爱的小女孩，于是人们都争先恐后的购买我手中的报纸，有些人还有意地将十元的票子扔过来，拿了一张报纸就走，我可不能沾别人的便宜，因此只要有可能，总是将钱找给人家，可是还是有更多的好心人，偷偷地将钱塞在我装钱的盒子里。这种善意的施舍，对于经济窘迫的我的确具有莫大的帮助，几个月下来，我终于拥有了一部录音机，于是我找到老妈原来的幼儿园，请阿姨们帮忙将幼儿园唱歌、上课读书的声音录下来，回家放给老妈听。我知道，老妈除了挂念自己，她始终放不下的正是幼儿园的孩子们，我希望孩子们的声音能够帮助唤醒沉睡中的老妈。

我就如一根上足劲的发条，一天到晚都是紧紧张张，来回不停地奔忙。在家里我以弱小的身躯，承载着沉重的负荷，在班上我将优秀的班干部、学习标兵、最具潜力的长跑运动员的美誉一肩挑。一天下来躺在床上，我感到很累很累，可我却充满了自信。我曾在日记里写道： “我无法选择生活，但我坚信，凭着顽强的意志，勇敢地面对困难，战胜困难，一定能够实现自己的理想。”说真的我这种外表刚毅的字里行间里面却透露出几许沧桑与凄凉。如果老爸健在，如果老妈清醒，也许我正拉着父母的手在公园里游玩，在书店里徜徉。可惜在一般孩子十分平常的事，而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梦想，一种奢望。我曾记得老爸对我说过一段话：“贫困是一座熔炉，可以锤炼最好的钢材，不幸是一所大学，可以培养最优秀的人才。”我现在虽然贫穷，虽然不幸，却能够有幸地在艰苦的环境中茁壮成长。每当夜深人静，躺在老妈身边的我，总是望着破露的屋顶洒漏的月光，轻轻地对着朦朦胧胧老爸的身影说：“我一定要让老妈醒过来！”

带着美好的愿望，我作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变成一头庞大的骆驼，承载着满满的货物，艰难的在沙漠里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