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接头（六）

因为是周末，街上人流攒动很是拥挤，不巧又遇到工人在修补一段路的路面，等到三人到达位于虞洽卿路的这家名叫蜀中味道饭店时，时间已经过了六点。

蜀中味道，顾名思义这是一家以川菜为主打菜的饭店，店面中等，不过因为价格亲民，所以生意极好，若非事先已经预定好了位置，三人铁定要在这里等上好一阵子。

菜是柳琳点的，除了东坡肉，她又点了白砍鸡、豆瓣鱼、糖醋排骨、卤牛肉、炝小白菜和一个酸辣粉丝汤，大有一种狠斩沐子钰一刀的架势。

看着面前这一桌子菜，沈言想到的是早饭柳琳的那四根大油条。

“你吃得完吗？”沈言问道。

回答沈言的还是那句，“要你管，又没让你花钱。”

说着，柳琳伸出筷子，指着白砍鸡、糖醋排骨和卤牛肉说道：“这三样不能动，待会儿让伙计包起来，咱们带回去当宵夜。”

“宵夜再点就是了。”沐子钰说上一句。

“哪有一天吃两次白砍鸡的，再吃就没有白砍鸡原来的味道了，其它的也是一样。对了，还有酒——沐姐姐，你知道喝酒要在哪儿喝才能尽兴吗？”

沐子钰想了想，摇头，“不知道。”

“就知道你不知道。”柳琳很是得意，又看向了沈言，“沈大哥，你知道吗？”

“吃饭就吃饭，哪儿来那么多话。”

沈言道一声，没有理会柳琳的问题，手里的筷子伸向了那盘白砍鸡——虽然离开重庆才十天，可他已经开始对白砍鸡产生了怀念。柳琳并不知道，川菜里面白砍鸡才是沈言的最爱。

“这丫头其实挺会点菜的，要是再有一份回锅肉就更好。”沈言在心里表扬着柳琳。

“啪”一声，伸出的筷子被柳琳打到了一边去，“说了是宵夜，你怎么还伸筷子？再说，沈大哥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柳琳面带怒气的说道。

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不能发作，沈言只能阿Q一样在心里默念着。

见沈言一副很是郁闷的样子，沐子钰想笑又不好意思，便打圆场道：“行了行了，柳琳你要有什么心得就赶紧说，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就知道你们不知道。”柳琳哼哼两声，“我给你们说吧，喝酒要想尽兴，就得在卧室里，喝醉了就往床上一躺……”

说到这里，柳琳这才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毛病，赶紧补充道，“以前我和我二哥在家的时候，就是这样喝的。”

说完柳琳端起面前的饭碗，把头埋在碗里，一声不吭的刨起饭来，让沈言和沐子钰不禁莞尔。

因为没喝酒，饭吃得很快，八点刚过，三人就已经吃完了饭。

吃完饭，让店里的伙计把柳琳点的那三样宵夜包好，因为是夏天，怕捂坏，又押了一些钱在店里，从店里借来一个桶和三个搪瓷碗，搪瓷碗放桶里，再在四周放上冰。

做这些的时候，柳琳就在一边看着店里的伙计、沈言和沐子钰在那里忙碌，眉头皱起，似乎在后悔自己为宵夜而作出的草率行动。

很快，三份宵夜装进了桶里又被冰包裹住，由沈言提着回到车里，柳琳和沐子钰则去结账。因为是沐子钰请客，柳琳也没有争着去付账，不过却从店里买了两瓶产自四川的白酒。白酒属于窖藏，是战争没有爆发时从四川运来的，价格极高，足可以在这家饭店里请上一回客了，不过对柳琳这种家里拥有巨额财富的千金大小姐来说，这点钱她还没看在眼里。

“川菜就得配川酒，哪有吃川菜喝花雕的？”对于沐子钰的劝阻，柳琳振振有词。

劝阻不听，沐子钰只得由她了。

两人上车，沈言开着车来到柳琳停车的地方，柳琳下车取了那辆她停在停车场的车。沈言和沐子钰虽然是组织里的人，不过明面上两人认识才不到一天，若是两人一下子就走得太近，很容易让柳琳生出怀疑来，所以当柳琳下车取车的时候，沐子钰道一声“我和你一起去”，便下了车，坐进了柳琳的车里。

住的地方，沐子钰早已经安排好，是和蜀中味道同处一条街的东方饭店，并且已经在那里订好了房间。

把车里的东西拿进房间，三人下楼，在附近走了走，途中，柳琳和沐子钰又在那些没关门的店铺里买了几样零碎。等到天完全黑尽，三人这才重新回到饭店。

洗过澡，柳琳拿着两瓶酒来到了沈言的房间，沐子钰跟在身后，手里提着那只装有宵夜和冰块的桶，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像是在为打搅沈言而抱歉。

“沈大哥，我要是醉了，今晚你这房间可就让给我了。”举了举手里的酒，柳琳笑嘻嘻的对沈言说道。

……

要诚心灌醉一个心有快乐的人是件很容易的事，如果这种诚心被两个人拧在了一起，喝酒的那个人只会醉得更快，尤其在喝酒的还是个女人的时候。

一瓶酒还没喝完，柳琳就醉了过去，醉得非常厉害，红扑扑的一张脸，毫无品相的抱着沈言床上的那个大枕头，倒在沈言的床上呼呼大睡。

或者，这就是她说的“尽兴”。

看着醉倒在床上安静酣睡的柳琳，沐子钰抚了一下柳琳乌黑柔顺的秀发，说道：“看得出，她很喜欢你。”

“我可从来没喜欢过她。”沈言很是严肃的对沐子钰说道。

说完，沈言站起身来，进了洗手间。

沐子钰没有反驳沈言的话，作为一个过来人，沈言喜不喜欢柳琳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不过是因为党的纪律和组织原则，这样的喜欢被他自己强行割开了而已。至于沈言会不会为此背叛革命背叛党，沐子钰却并不担心，一天的相处她已经看出，沈言之前和她说的那句话是认真和坚决的，那不是在无的放矢，他是要告诉沐子钰，告诉组织上，柳琳喜欢他那是她的事情，但在他的心中，党的利益永远高于一切。

这是一个让沐子钰感到欣慰的回答，也因此，她才明白组织上为什么要选派她为“一号通道”。对于一个在敌人内部潜伏十年的情报人员，女人的敏感和敏锐总能察觉到一些很容易被忽略过去的东西，这或许也是组织上对于沈言的一次审查。

“我抱她过去，你帮我开下门。”

一手干净的沈言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到床边，抱起已入酣梦的柳琳，对沐子钰说道。

沐子钰起身打开房门的时候，听到沈言从里边传出的声音，“这丫头，死沉死沉的，怕比我都还重，还成天嚷着东坡肉。”

把柳琳抱进隔壁那间和沐子钰同住的房间，沈言退了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沐子钰在安顿好柳琳之后，也再次来到这里。

关好房门，到沈言对面，沐子钰向沈言伸出手来，自我介绍道：“我叫沐子钰，来自**情报部，代号‘一号通道’；从现在开始，我将负责你和总部之间的联络，并协助你的工作，我现在的公开身份是伪上海市政府卫生局副主任科员。你放心，这个房间是组织上专门为我们这次接头准备的安全屋，可以保障我们这一次见面的安全。”

平抑了一下内心的激动之后，沈言握住沐子钰的手，说道：“我叫沈言，原**特科情报科秘密情报员，民国21年奉首长之命考入‘浙江警官学校’，代号‘梅先生’，现为国民党军统局督察室上校督察，此次来上海，是奉军统局副局长戴笠之命，甄别毛森有无背叛重庆国民党和军统的行为，我担任此次甄别小组组长。”

“我们坐下说。”沐子钰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率先坐了下来。

沈言跟着坐下。

“这么说你的权力很大，可以决定毛森的生死？”沐子钰问道。

“戴笠给了我‘事急从权’四个字，但我却未必能决定毛森的生死。”沈言答道。

沐子钰再问：“为什么要用‘甄别’而不用‘调查’一词？”

沈言苦笑道：“此事非三言两语说得清楚。”

“那就稍后再说，我现在有上级首长的重要命令传达给你——”

沐子钰话锋一转，神情突然一下子变得很是严肃，“上级让我转告你，余晓波已不再是我们的同志。为了你的安全和党交给你的任务，上级命令你，如果发现余晓波的踪迹，允许你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手段解决掉此人，包括敌方的力量。”

“为什么？”

沈言震惊无比！一个对敌人怀有无比仇恨的革命者，几天不见，他就让自己站在了革命的对立面，这样的转变实在让沈言有些无法去接受。

沐子钰说道：“组织上推断，他可能是在那次鬼子大陆挺进队的袭击中受到了刺激……组织上给过他机会。在他刺伤了我们的一名联络员之后，组织上派人在武汉找到了他，要他返回根据地。他拒绝了。因为没有接到组织上除掉他的命令，派去的人只能将他押回根据地，却没能看住，他让给他跑掉了。组织上判断，他极有可顺着你的踪迹来上海找你，根据他现在的情况，组织上才给你下了这样的命令，同时让你随时保持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