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彩虹

壹 彩虹

2032年，秋，A城

方一文拿到军校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他的心很平静。这是他早已预料到的事。他的学习成绩不仅好，人也长得帅，大眼睛，高个子，皮肤黝黑，肌肉发达，看上去就是很强壮的体魄。是个当兵的好料子。这句话从小他就听习惯了。这句话也成为了他的目标，他的理想就是成为一名军人。

这算得上一个好消息，但是他没有跟任何人分享。哪怕是自己的父母亲。在回去的路上，一个人慢悠悠地走着，这是他眼中熟悉的路，即使闭上眼也能走到家。

秋天的风是迷人的，柔柔地吹在方一文的眼睛里，眼前的落叶缓缓飘了下来，像从天空落下无数只蝴蝶，他享受着这份大自然带来的美景。

“你是方一文吗？”声音有点厚重。方一文转身看了一眼，一位站姿挺拔、但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男子手提着黑色的包。

“是的，你是？”方一文很自信地回答。但是心里也疑惑，怎么突然出现了一位陌生人。

“我是程维文，你妈妈让我来的。”说这句话的时候，程维文打量了方一文。他发现方一文的眼睛长得太像徐若水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方一文非常好奇，这位老人看上去很慈祥，想必也没有什么坏意。

程维文把手中的黑色的包掂量了一下，双手递给方一文。“这个你拿着吧。我想我保存下去也没有用了，你妈妈让我转交给你，让你也好好保存着。”说这句话时，程维文的眼眶有点湿润了。

方一文迟疑了一会，这个包是接还是不接。他的人生里不怨母亲，但似乎对母亲的依赖也不多，他脑海里想起母亲的样子，那还是自己高一的时候，母亲专程看过他。他们不在一座城市。

“一定要拿吗？”方一文问了一句。

“是的，都是岁月的资料，这里面有你要寻找的答案。”程维文强调了答案两字。

方一文接过那个黑色的包时，感觉包的重量有点沉。他好像又感觉到这都是他母亲用另一种方式回答他的疑惑。

“妈妈，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孤独生活，为什么不让我回到你的身边？”他脑海里如闪电般一样闪过这句话，而他的母亲总是微笑道，孩子你还小，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那就这样吧，好好学习，我们随时保持联系。”程维文这句话打乱了方一文的思绪。

“好的，谢谢你，程叔叔。”方一文微笑着点了头。

看到程维文远去的背影，方一文内心顿时有种酸楚感，这种酸楚不知道来自哪里？或许这份遥远的母爱，如此沉重又如此真切。

他小心翼翼拉开了包的拉链，整齐的摆放着像A4纸一样大的信封，用手触摸了一下，有些显得有点硬，应该是照片吧。他迫不及待地拿了一张出来，一位年轻的女子抱着一个大约一岁多的小男孩，这位小男孩双手搂着一位年轻女子的脖子，小男孩的脸紧贴这位女子的脸，彼此都露出了开心的笑脸。

他仔细看了看，这不是他和母亲的合影吗？我爱妈妈四个字在右下角，不是特别显眼，照片越看越温馨。他想他小时候一定很幸福，胖乎乎的脸蛋，天真的笑容，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母亲身边，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机会能和母亲相处在一起吗？

他的记忆大门随着这沉甸甸的包打开了，母亲的人生像是从高山倾泻的瀑布一样，哗啦啦地冲击而来。他所知道的，所想知道的，仿佛在每一片水花里都能找到答案。

“今天怎么会是周末

我只是过了

一个长长的白天

未眠的一个黑夜

从南到北的转移

只盼尽早安好

但此刻

夕阳确实又照进了我的脸

映出了几道浅浅的细纹

窗外的人群迈着匆忙的脚步

赶路，回到温暖的处所

我们在医院接受城市的洗礼

直至医生说状态好多了

这一刻的夏风清爽透心

我们和夏天有着同样的心脉

沉沉的黑夜，轻轻的白昼

绽放一颗热烈的信念

对疼痛的理解

我看见，在拥挤的人群

我们从容自在地牵着手走过

曾经现在未来

.......”

方一文看到落款的日期，想想那时候自己只有两岁左右。母亲用文字保存了那份珍贵的记忆。

他对母亲的印象停留在四岁的时候，那时一个寒冷的冬天，大地上的雪还没有融化，母亲带着他去了城郊，他没有想到的，母亲把他一个人留在了城郊，面对他的是一对老人，母亲说，“叫爷爷、奶奶”。方一文的嘴始终没有张开，他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很陌生，头发有点花白的老奶奶丝毫没有露出笑脸，一脸的严肃，倒是那个老爷爷微微的一笑。他不怕陌生人，但是他离不开母亲。

那夜，是他人生当中第一次离开母亲的夜里，他哭过，但是毫无意义。他不知道，他的母亲在深夜里一夜未眠，泪水使眼睛都浮肿起来。

小孩子的世界哪里有什么恨呢，他只是很想念母亲。

母亲说，以后你就跟着爷爷奶奶，妈妈常会去看你。

方一文每次一有机会见到母亲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妈妈，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妈妈有空就来接你，我们都要独立起来，妈妈也不会陪你一辈子。这样的回答，方一文似懂非懂，他知道，他与母亲分别的太早。

童年时的玩具，好看的衣服，最主要的是他还是婴儿时就有了的绘本。

方一文看到自己好多一岁之前翻书的照片，甚是惊讶，照片上的眼神很集中，胖乎乎的小手正翻着绘本，看上去很认真的样子。如果不是这些照片，他都不知道自己爱读书的习惯，原来从小就开始得到母亲的培养了。

回想到这时，方一文的泪水滴在了这洁白的信纸上，倒映出母亲的笑容，母亲的形象瞬间亲和起来，无论如何，在他的心中，母亲是他的最爱的人，也是离她最远的人，他的天空有过风雨，有过彩虹，而母亲或者就是在背后默默为她遮风挡雨，为他的天空升起一片彩虹的人。

贰雨夜

从A城到H城的路程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一个多小时大巴的路程。程维文已经坐上回H城的大巴上，瞬间觉得回去的路很近，心里也轻松了很多，他心里想着，这下徐若水应该放心了，可以好好地配合恢复健康。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徐若水会得了失语症，幸好不是失忆症。徐若水曾经开玩笑说，真希望自己得一场失忆症，能够把那些历经不愉快的事，认识的人都忘掉。但唯独要保持和他相识的过程。

是的，程维文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在人生比较失落的时候遇到徐若水，也不曾想到，徐若水成为他的亲人。

那是在20年前一个夜晚，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也正巧是这个季节，十月的夜空，弥漫一层薄薄的雾，徐若水是从这场朦胧的雾中走到程维文的身边。

那天的晚宴，徐若水是跟随黄静老师去的，黄静老师来H城出差，她的老同学请她吃饭。黄静老师是徐若水的大学老师，教哲学的。因为缘分，她们成了亲人，黄静也就是后来徐若水的小姨。

“来，欢迎黄静来H城。”提议举杯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一脸笑容，“黄静可是当年我们校的校花啊，追她的人都排队到老师办公室去了。”

徐若水并不知道这位中年男子是谁，其实她对这些谁是谁毫不在意。

饭桌上，她只是埋头吃，然而耳朵听。

“客气了，老班长，我很高兴在H城可以见到这么多同学，都说岁月无情，脸上都有了皱纹，但是生活很快乐是不是。”黄静的声音很温柔，齐刘海，短发，看上去很精神。

徐若水才知道这位说话的中年男子原来是黄静老师的班长。

“来，大家认识下。”中年男子拿起酒杯起身了，这是小毛，这是小毛的爱人

……

徐若水瞬间明白，原来这都是黄静的同学，她们都早已认识，只有她和程维文两个人都是陌生的。

“现在，我隆重的向你介绍下，这是我们的大才子程维文，现供职在著名出版社。”这位中年男子拍了拍程维文的肩膀。

徐若水打量了眼前这个才子，一副眼镜，头发看上去是染过的黑色，圆圆的脸，比较亲和，看上去四十来岁，最特别的是他的笑容，一笑起来，牙齿洁白又整齐。

“来，这是我的学生，也是我的外甥女。”黄静把目光投向了徐若水。

徐若水瞬间意识到现在餐桌上的焦点是自己，她立马起身，并做了一个标准的低头礼仪动作，

“很高兴认识大家。”声音有点微小，但是离徐若水两个位置的程维文应该是听到了。

程维文的目光没有离开徐若水，这个女子很有礼貌。

一顿热烈的晚餐，就是从相互介绍开始的。

一顿寒暄后，餐桌上的话题越来越多。看着大家都聊得起劲，喝的也痛快。但毕竟对徐若水来说，这一切都是陌生的。

这时候，徐若水拿起茶壶，挨个个的给大家倒茶。还给每位添加了一碗汤。

程维文感到惊讶，这女子真的是太懂礼节礼貌了。这才开始认真打量下徐若水。徐若水应该是三十岁刚出头的女子，眼睛比较大，双眼皮，看上去就面善，个子娇小，有着江南女子的秀气。

徐若水走进程维文时，用双手轻轻捧给一碗热气腾腾的菜汤，程维文面带微笑地说道，客气了，客气了。

这样的细节让程维文感动，他的心里顿时感到一种温暖，H城对于程维文来说，也是他乡。他18岁出来在H城读大学，然后工作，然后成家，他应该算是一个事业有成的人，但是家庭并不幸福。

也许世上没有完美的事情，也正是这些不完美又为自己的人生开启另一扇窗。在过去的三个月，程维文历经了婚变，历经了父母离世。他还没有从悲痛的世界回归现实。他痛彻的是婚姻，他的前妻把他的疼爱变成了一种随意挥霍的资本，从来不顾及他的感受，会在众人之目下，扇他一个耳光。离婚不到1个礼拜，父亲病了，病的毫无征兆，头一天还在地里忙活，第二天就住进了医院，母亲在陪伴的过程中，也生病了。可谓夫妻白头到老，死的那一刻也算是，他的母亲跟随父亲也离开了人间。

程维文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场晚宴里，回想起这样的场景。这次请他吃饭的也正是那位称呼为老班长的中年男子，他是个文学爱好者，有书稿想让程维文看看。他们的交情应该也有20多年了，算的上是老朋友。

缘分就是这么奇妙，两个原本不相识的人，却因此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的。连程维文自己也不曾想到，在他年龄近半百的时候，还会遇到这么好的女子出现，这么好，并不是这女子有多优秀，而是彼此都能相互体贴珍惜对方，都能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

晚宴散了，说再见的说再见。

程维文轻轻握了下徐若水的手，有空联系哈。眼神里充满了真诚。

一场晚宴，在徐若水的眼里很平常，也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她想起程维文最后道别时那眼神时，仿佛有些特别，都说女人的感觉很灵敏，她意识到程维文不是个坏人，在徐若水的眼里，坏人就是讨好她，或者只想占便宜的人，而程维文看上去比较诚恳，属于亲和类型的。

偶尔他们会在短信中交流几句，徐若水都忘了，自己当年也是个文艺青年，不是说，只要结婚，文艺病也就治好了。可是徐若水的那些心里的疙瘩偏偏都是文字治愈的，她喜欢文学，喜欢读雪莱的诗，偶尔也会自己写几首。如果在徐若水的人生世界里，少了文字的陪伴，她还会这么勇敢面对生活，这么坚强这么努力向上吗？忽然发现救赎自己的是文学爱好。

当她治愈过的患者给她送来锦旗的时候，估计患者都不会想到徐若水的过往，她的笑容掩盖了她所经历的种种，快乐都是给别人的，痛苦都是留给自己的。当徐若水与程维文交流时，他们有太多的共同语言。

有时候程维文开玩笑说，我这辈子跟医生真是有缘，要不是当初高考志愿填反了，估计我现在也是一位名医了。我身边都是医生朋友居多，但是像你这么年轻的医生朋友还是少。

是的，程维文按年龄算起来，应该比徐若水大13岁，但是他们之间的交流并没有任何隔阂。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冬天，H城最有名气的景点属于那座有特别名字的山，门山，也不是天门山，也不是地门山，去那里观光游览的人不少。徐若水喜欢爬山，程维文也爱好运动。天门不约而同去了门山。

冬天的门山，相比去的人少了些，主要风很冷冽，吹在脸上刺刺作痛。但是徐若水喜欢这样被风吹着。

从登山到下山，有一条蜿蜒的石板路，绕着整座山，像一个n字形，山腰上隐约可见几个亭子，他们沿着爬山的路线，一直往上爬的时候，换个角度看门山又不一样了，徐若水走近天门山的时候，觉得它是秀丽的，当站在山腰上环顾四周时，发现离它越近，越能感受它的沉稳气度，风吹来时，低矮的灌木缓缓地摆动着，像是轻轻拍打着山的翅膀，缓缓地感受这寒风带来的惬意。

爬到半山腰的时候，起伏连绵的山开启了一块天窗，而天窗的形状像一个门字。

很多人走到这里都要停留许久，大自然果然神奇，巧夺天工，门山，没有华山的奇险，没有泰山的雄伟，没有峨眉山的壮丽，它有的只是平凡，一年四季在大自然里生长。春来满山野花开，夏至翠绿虫鸟鸣，秋来遍地红叶赏，冬时大雪皑皑飘。大自然所赋予的景象，在它安安静静的身躯里展现给我们。

“我们何尝不是平凡的人呢，那扇像门字的天窗，无法看见天窗之外什么事景象，就好比我们生活的中的意外，你无法预测，是惊喜还是悲忧，我们所能做的是坚守自己，一直朝前走，不后退。”程维文仰望着眼前这块石头，缓缓地说出了这句话

在徐若水看来，是否明白大自然的伟大就是在与从不因为在乎别人的眼光而去改变。它安安静静地，不为名利，在岁月里绽放着自己的美。而人的伟大就是要有山的沉稳，不一定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情，能够不被现实的困难打败，继续往前走。

“走吧，往前走。”徐若水的声音很干脆。她知道自己的人生并不一帆风顺，她想起远方的外婆，远方我的亲人，还有那个从小到大喊爸爸不超过十次的父亲。不知道她的人，以为她有个幸福的家庭，有个爱她的父母，而这一切截然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