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文明人的武器

第十四章　文明人的武器

在将作营，胡迭也算是名人了，他设计出来的马掌，现在已经成为整个将作营的头等大事，程咬金下了死命令，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打出足够的马蹄铁，给营中所有的军马都钉上，如此奇思妙想的设计，让所有匠人都为之惊叹，所以，当他再次来到将作营，想要让营中的工匠帮他改造一张弩具的时候，虽然这于规矩有些不合，但营头却是二话不说，便给他调来了营中最好的木匠和弩匠，听他的差遣。

跟这些工匠交流很麻烦，因为这个时代的工匠几乎都是没读过书的，识字的都不多，理解能力十分有限，其手艺的学习多半都是口口相传或是在实际操作中自己去摸索，关键是连一个相对标准的度量单位都没有，‘寸’几乎就是这个时代最小的长度单位，所以在画图时，胡迭很多地方都得比划着来，必须反复的解释自己的设计意图，让这些工匠们理解。

胡迭对弩的修改，其实已经不能叫修改了，除了保留原有的弩弓，整个弩基本就是全新的设计，全部重做，好在这弩最难做，最耗时的也就是这弩弓，因为涉及到很多复合材料的时效处理，所以一张标准的军用弩弓，通常都得两三年的时间才能制成，但如果使用现成的弩弓来改，只是制作弩身弩机和其他零件的话，倒是可以现做现用，也就省事得多了。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胡迭基本上都待在将作营摆弄着他的新玩具，因为是全新的设计，很多地方都需要跟工匠们一起反复的修正调试，起初，工匠们对他这种复杂的设计是有些不以为然的：几千年的弩，不都是那么做的？这么长的弩身，明显就是多余嘛，还有这绞盘，虽然是省力了，但上弦所耗的时间却翻了一倍不止，而且这样制成的弩，成本工时也比传统的弩高许多，明显就是费力不讨好，也就是给这大少爷当玩具使使，肯定是不具备推广性的。

但很快，新弩展现出的性能就将所有人惊得目瞪口呆。

在威力射程上，虽然使用了滑轮组的结构，但因为制作工艺和箭支重量匹配等方面的因素，所以提升并不是很明显，但是，全新的枪托式结构，却让人怎么用怎么舒服，传统的弩是没有抵肩托的，只能双臂悬空进行托举射击，而一架弩具少说也有好几斤的重量，虽然托举不难，但要保持弩身的稳定，那就相当困难了，因为两手悬空，根本就没有任何受力的支点可用。

但用了新式的弩托后，虽然弩身的长度有所增加，导致有些不便，但只要摆出瞒准射击的动作，弩托自然就会抵住右肩，这样一来，双手与弩身实际上就形成了一个稳定的三角受力结构，士卒们虽然不懂得这其中的原理，但端起弩来，明显要稳得多的感受却是骗不了人的。

不仅如此，传统的弩具上虽然也有用于瞄准的‘望山’，但实际上这只能进行概略性的瞄准，根本不像后世枪械上普遍使用的机械瞄准具那样精确，所以胡迭在设计时，同样也加入了可调式的准星结构，在搞懂了瞄准的原理后，试射的几名工匠都轻易的将箭射入了六十米外的靶心之中，这样的准头，即便是在职业的弩手里面也是相当难得的了，由此可见，这款新弩的精度有多高。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这款新弩最可怕，也是最惊人之处，却是在于之前被工匠们所轻视的上弦机构之上。

军中的重弩，基本都是三石以上的拉力，换算成现代的标准，那甚至都超过了两百磅，这样大的拉力根本就不是一般人拉得动的，所以能够成为弩手的士卒，都必然是气力过人的精兵。

当然，拉力轻一些的弩也不是没有，但那样的轻弩，只能是作为暗器使用，于大军对阵根本没有多大的用处：真正的军弩，威力必须要能够在五十步以内贯穿步卒的木盾，射崩敌方的阵形，在百步以内要能够贯穿铁甲，射杀敌方将领，才算合格，否则，弩的发射速度本就比弓慢，若是在威力上没有独到之处，还有何存在的价值与意义？

但胡迭所设计的这款弩，因为使用了绞轮上弦，加上荆齿限位防止反弹，甚至都不需要蹬地依靠全身的力量来拉弦，只要摇动上弦的把手，就能轻易将弦张开。慢是慢了些，可是所需的力量之弱，别说胡迭这样的成年男子，就是一般的妇孺，怕是都能胜任。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这款弩，就连小孩子和女人都能使用，而且用起来的威力还不比那些经过千挑万选和专业训练的职业弩手差，也就是射速慢一些，但弩本来就不是以射速见长的武器，它的射速本来就慢，再慢一点，倒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往横了想，只要装备了这款弩具，一个没有经过训练的小孩子，怕是都能射杀一个久经战阵的老卒，甚至是将领，就算他只能射出一箭，射完就只能等死，但算起来也是赚了：训练一个老卒需要多长的时间和成本？更别说一个将领，但生产一具弩机，哪怕是这样成本高昴的新式弩机，其时间和成本明显都要便宜得多。

“邪道！邪道！这东西就是邪道！”

在见识过新弩的可怕后，程默处便暴跳如雷，作为军人的他，本能的感受到了这种武器的出现，对他这样的军官将会是多大的威胁，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都想抢过胡迭的新弩，将其砸个稀烂，并逼着胡迭发誓，保证此生永远都不会再将它制作出来。

想像一下，未来的战场上，到处都是这种经过改良，拥有强大的威力和精度的强弩，任何人都可以轻松的使用它们，而它们的威力和精度，足以精确的射杀任何一个百步之内的目标，那样的话，还有他们这些为将者的活路吗？习惯了身先士卒的猛将们，岂不都得变成一个个的活靶？

胡迭却对自己的新玩具很是满意，这玩意儿不管在哪朝哪代，都是妥妥的违禁品，也就在这军营里能玩得到，虽然弩具有些重，影响了瞄准时的稳定性，但从自己射击的成绩来看，不说合格，优秀也是评得上的。

“你懂什么，武器是为人服务的，当然得适应人的需求，真搞不懂你们，明明这么简单就能解决的问题，你们却就是不去做，要说你们不懂吧，可八牛弩上分明就有同样的卷轮结构，只要将它缩小一下，就能应用在这些弩具上，让所有人都能轻易使用，可你们却宁可把人往死里练，也不肯改进一下工具，我是该说你们傻呢，还是该说你们实在？”

面对胡迭的嘲讽，程默处想要辩解，谁他娘的都跟你一样，有这一肚子的怪才？自古以来，弓弩便是如今的这副模样，就你事多，你这么能耐你咋不上天呢？

“这是你墨家的秘技？墨家不是讲究非攻吗？为何你们也会研究如此可怕的杀人利器，还将它公诸于世？你就不怕为这世间凭添杀戮？”

冷静下来，程默处也知道自己的愤怒实在可笑，作为唐军的将领，大唐再添利器，他只该高兴才对，但看着胡迭那得意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

自古以来，从军者走的便是一条刀头舔血的道路，尤其他们这样的将门子弟，从出生起就注定要在沙场上去搏取自己的功名，只是刀枪无眼，战场无情，就算再怎么英雄盖世，也难保不会有个万一，原本这条路就已经走得很艰辛了，可胡迭的这项发明，分明是又将他们的生机剪去了好大一截，从此以后，也不知会有多少未来名将的种子壮志未酬，便倒在这阴毒的弩具之下，而这一切，却仅仅只是因为面前的这个家伙想要混过两日后的校阅？

你这样做，对得起你的师门吗？

面对程默处悲愤的指控，胡迭却很是奇怪：“我啥时候说过我是什么墨家的传人了？都跟你说过了，我上的是学堂，学的是科学，跟墨家没有半点的关系，你们怎么就是不信呢？”

听到这话，程默处不禁好奇：“何谓科学？”

胡迭想了想，答道：“科学是所有知识的统称，也可以看作是一种世界观，具体的说，大体上可以分为数学，物理，化学，天文，生物，主要是指理科方面的知识。”

程默处听得目瞪口呆，问道：“这些你都学过？”

胡迭点了点头：“学过。”

程默处虽不太明白这些知识具体都代表着什么，但仅从胡迭的展现的才学来看，便能感受到这些知识的价值之大，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想了想，颤声问道：“那你之前所献的制盐之法，还有马蹄铁，还有现在这弩具，都是包含在这所学之中？”

胡迭答道：“制盐过滤的方法，用到的是化学方面的知识，马蹄铁不太好分，这是前人发明的东西，我只是照搬，这弩具嘛，算是一些物理跟数学几何知识的应用，算不得什么，其实搞懂了原理之后，都挺简单的。”

这都算不得什么？那对你而言，什么样的东西才‘算得什么’？

程默处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胡迭问道：“除了这些，你还学过些什么？”

胡迭想了想，叹道：“那可多了，这些还只是理科，除了这些，还有语文，政治，历史，美术，音乐，体育，外语……他娘的，现在想想，我都不知道当年是怎么熬出来的，那段时间，每天除了背书就是做题，要不就是没完没了的考试，那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张了张嘴，程默处已经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自己的震惊和羡慕：这些知识，哪怕是光听着名字便能感受其博大精深，而什么样的世家和势力，才能拥有如此丰富的知识底蕴？连那价值万金的制盐之法，也不过只是其化学中的一项应用，那么其他的这些知识，又将价值几何？

别人如何想不好说，但程默处却敢肯定，如果可以的话，他相信他的父亲，甚至会不惜一切来交换这些知识所学，哪怕要倾其卢国公府的所有，甚至全家去举债度日也再所不惜，因为钱财没了，还可以去赚，而这些珍贵的知识，才是一个世家赖以生存的根基。

“这些东西，兄弟你全都学过，那岂不是全都懂？”

“是学过，不过现在都忘得差不多了。”

“忘，忘了？怎会忘了？怎么可能会忘了？”

原本还想看看有没有拜师可能的程默处，一听这话，便傻了眼。

胡迭则回答得理直气壮：“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些东西大多都用不上，当年要不是为了应付考试，谁会去学？现在毕业了，自然也就用不着了，这么多年下来，差不多一大半的东西都还给了老师……咦？你怎么了？”

“没事，我心痛，缓缓就好，缓缓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