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片刻后，保平就敲开几家门火速借到了几个手电筒，兄弟一伙简略布置了行动计划，约定好相互保持喊话以报平安，一队人就匆匆上山寻找保成去了。

天上挂着一轮弯弯的月牙儿，乌胧胧的田间洒落着一层黯淡不明的月光，草丛里到处都是“叽叽啾啾”虫子的鸣叫声，忽远忽近，此起彼伏，应和着兄弟们“踢踏，踢踏”急促的脚步声，在辽阔的旷野上交织出了曲意深长的乐章。

死娃山已经成了一片焦炭，触目惊心，山坡上残留着的火光像银河系里的星辰般璀璨，空气中燃烧过的松脂味道浓烈呛鼻，靠近山脚下，每个人的心情都无比沉重起来。

兄弟们打着手电筒，从死娃山脚下的不同方位向上搜寻，山间此时还被烟雾弥漫着，脚底下不时会“砰”踢出一个火花四迸的大火堆，大家行动必须谨慎又谨慎。山顶上凸起处还留下了一小片树林，不知为何大火烧到那里就停了下来，没有赶尽杀绝，它毅然矗立，倔强刚烈，看得众兄弟个个唏嘘叹气。

“保成——保成——”保平大声呼喊，如果保成能听到，自然会应一声，如果听不到，保平念头一起脊梁骨上就“嗖嗖”地凉了起来。

“呸！呸！呸！”保平马上狠啐自己这个不吉利的念头，保成大吉大利不会有事情的，他是个贪生怕死的家伙，保平了解自己的哥哥。兄弟俩少年时常跟着村里的几个猎人上山打猎，收获好的时候也能捞只山鸡或野兔什么的打打牙祭，七八个人带着十多条中华田园犬，田园犬有非常强烈的团队合作意识，到了山上有股狼劲，猎杀小型野生动物十分凶猛。可那年他们遇到了一头四百多斤重的大公野猪，公野猪青面獠牙壮得像块会移动的大岩石，把身旁的灌木丛掀得哗哗作响。

狗群见到这样的大家伙兴奋不已，从四面八方围着野猪不停狂吠，野猪很快就被激怒了，在山里横冲直撞。猎人手里只有两把火铳，遇到这样的大家伙虽然如临大敌，但也不甘心放走这到口的肥肉，只要打下来，就够半个村子的人吃了。保平记得那一场猎打得真是激烈，让他终生难忘，而保成，当别人都冲上去跟大野猪缠斗的时候，他一个人当了逃兵，跑得无影无踪，遭到了大家一顿耻笑。保成是不可能出事的，因为他没有那个舍生忘死的胆。

大家在山上前前后后都喊了一遍，就是不见保成的踪影和回应，这让大家不由得更加紧张担心起来。

这人会到哪里去呢？难道真的……

大家的脸都不约而同地垂了下来，怎么办？要做最坏的打算么……

保平还是不相信保成会出意外，如果他说受了点伤，他是信的，出意外他从心底抵触，说什么都不愿意相信。

保平想起家里弥留的太奶奶，悲伤了起来，如果保成没有在太奶奶临死之前见她一面，是多么遗憾，太奶奶平日里那么照顾保成两口子。

“保成——保成——你知不知道太奶奶快要死了，你到底藏在哪里？你不想给她老人家送送终吗？”保平朝山里大声喊，寂静的山谷里荡起了一圈圈瘆人的回音。

“呜……”

什么声音？

大家都竖起耳朵细听。

“呜呜……”声音是从山脚下那水沟里传过来的。

“保成——”保平狂喊着朝水沟跑过去，循着“呜呜”的低嚎声，保平找到了保成，他全身湿透坐在水沟里，身体被烟火熏得漆黑漆黑像块黑木炭。大约当时他是想把衣服打湿了继续上山打火的，到了水沟边却累得不能动弹了，他看到山上的火势已经失控，就精神崩溃瘫倒在这水沟里了。

听到太奶奶快要死的消息，保成惊骇万分，他猜想太奶奶出事或许跟自己跟死娃山着火有关系，他无颜面对太奶奶，他有罪过，太奶奶活得这么长寿，没想到是自己把她连累了。保成愧疚难当，像个孩子一样“呜呜”伤心地哭了起来。

“保成—— 保成你怎么在这里……”保平喜极而泣，这个混账东西把大家都吓死了。

“保成——保成——”兄弟们都开心地呼喊着围了过来，他们把保成从水沟里抬上来，虽然现在是夏天，但人也不能一直在水里泡着，何况这水沟里的水是彻骨冰凉的。保成被抬上来的时候，两条腿软绵绵的，站都站不稳。

老刘家的兄弟们忘情地在黑夜里欢呼着，他们拿着手电筒朝着天空晃动，一道道光柱欢快地跳跃着消失在浩瀚无际的宇宙里。他们的兄弟保成找到了，他毫发无损，这一刻，只要活着，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保平紧紧抓着保成的肩膀说:“我真想打你一顿！”

“太奶奶怎么样了……”保成憔悴疲倦，眼睛都深陷下去了，这一场打击对于他，无疑是天崩地裂了。

保国说:“什么都别说了，赶快回家吧，说不定还能见见太奶奶。”

保成便不再说什么，他站了一会，等浸在凉水里的腿暖了些，也恢复了知觉，就拖着湿答答的裤子往回跑，大家都心急火燎急匆匆往回跑去。

兄弟们跑到太奶奶的小屋门前，一股浓浓的的纸火味扑鼻而来，里面已经点上了蜡烛和香，太奶奶也已从床里移到了搭在地面的门板上，脸上蒙着厚厚的一叠纸，脚边点着一根火光微弱的灯草。

“太奶奶——”保成大喊一声，泪流满面。

“嘘……”喊什么？刘大余朝保成挥着手，轻声说:“黑白无常和太奶奶的魂魄还没送走哩!”

保成马上噤声，他看着爸爸和大爷爷把一碟白肉，几片煎豆腐，一小盅茶叶米，一刀纸火，放进豆腐篮里。一切准备妥当，他们点上一盏白灯笼，晃悠悠地走进夜色，送黑白无常和太奶奶的魂魄到河边去了。

追云说:“太奶奶是看到死娃山上火着了，吓得一口气上不来才摔跤的，摔倒后就没有再醒过来了，但她的心里头是清醒的，晚辈守在她床边，她知道流眼泪。太奶奶这辈子是修了福的，她走得很安详，没有痛苦。”

保成听了追云的话悲恸愤恨，太奶奶果然是被自己连累的，金明这个混账王八蛋，决不能饶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