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黑暗中，席浩然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右侧卧室响起开关门声，才叹了口气。通过这种方式婉拒沈娟的情意，已是他能想到最温柔的方式。

默默说了声对不起，席浩然集中精神回忆起之前被偷袭一幕，闵靖元的表情、动作如慢动作般闪过脑海。

惊喜到惊恐、欲避又停住不动，席浩然抽离出来的信息是相互矛盾的，更让他迷茫的是，军统为什么要对他下手，而价值更高的昝辰炜又安然无事？

另一间卧室，柔和的灯光下，沈娟整个人缩在被窝中，双肩不停地**，泪水雨点般沿着白晰的脸颊滚滚而下，脑中不停地闪现着白日席浩然与昝子叶挽手前行的画面。

“沈娟，你别傻了，他只是可怜你，你配不上他的！”哽咽声中，沈娟伸出手关掉台灯，夜色下的被子抖动得愈加剧烈。

安逸城家书房，安梓涵紧锁眉目，安逸城更是一口接一口吸着烟，整个空间弥漫着劣质烟草的味道。

“爹！”安梓涵犹犹豫豫道，“要不请求组织拔点款？”

“不行！”安逸城烦躁地掐灭烟头，又想拿烟，见安梓涵已被熏得眼泪汪汪，停止了动作，“乌鸦牺牲前已给我信息，组织也很困难！”

“那……”

仿佛知道安梓涵想说什么，安逸城又摇摇头，“小鬼子加大了扫荡，根据地伤亡很大，急需大量药物！”

“可昝辰炜的胃口太大，我们根本无法保持收支平衡！”安梓涵急了。

揉了揉太阳穴，安逸城看向书桌上的一个相框，照片中是一个优雅的女人。

“你妈留下点首饰，原想留给你当嫁妆的，爹准备当掉，可以支撑几次！”

安梓涵没有再说什么，不过眼中的忧虑越来越浓。

安逸城似是安慰，又似乎是自言自语，“再说，昝辰炜也不一定能弄到那么多药！”

安梓涵突然响起席浩然的那番话，嘴巴动了动，迟疑着是否要说出来。

见安梓涵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安逸城惊讶地问了声怎么了？

“是这样的！”安梓涵吱唔着，脑海中浮现席浩然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轻咬着嘴唇将席浩然的话说了一遍。

听完，安逸城哭笑不得看着安梓涵道，“梓涵，这话你也相信？”

“我……”

“乌鸦同志真有毒牙的话，干嘛还想用匕首自杀？”

“啊！”安梓涵也反应过来，满脸憎恨道，“狗汉奸！”

发现安梓涵情绪有点反常，安逸城皱眉叮嘱，“梓涵，以后离这个席浩然远点，”

“女儿知道了！”

“那去睡吧，明天你得上学，爹也看看这汉奸有没有能耐将药弄上船。”

安氏父女分回各自的卧室，席浩然发出的信息，连上报组织的可能性都没有。

夜渐深，一个人影匆匆走入上海囯立大学教工楼，最后停在老虎家门口，随即响起敲门声。

“你怎么来了？”书房中，老虎轻咳了几声，眼神锐利地看着快枪。

快枪是上海地下党行动队中在特殊情况下唯一能直接与老虎见面的队员。犹豫不决中，快枪嘶哑着嗓子道，“老虎，今晚行动失败了！”

“失败？”老虎眉头一皱，以红雀三人的能力不可能失手的，再加上快枪打破常规来见面，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便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是……是红雀出了差错！”快枪说这句时显得十分痛苦，长叹口气，将之前的行动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老虎的表情更加严峻，沉思好一会才问道，“确认红雀是撤退过程中将两只鞋根弄坏的？”

“嗯！”快枪苦涩地点点头，“她之所以迟疑，我认为是因为席浩然身边的那个人！”见老虎又沉默不语，又吞吞吐吐道，“老虎，我认为那人是……军……统的人！”

老虎好像一点也没有意外，喃喃道，“红雀加入地下党后，一直没有与军统联系过，看状况也是与那人突然遭遇，才会有那么大反应！”

“对，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快枪一点也没有轻松，“老虎，我建议组织立即隔离红雀！”

老虎却好像没有听到似的，继续分析，“以红雀在军统的经历来看，能让她如此失态的人，只有一个！”说到这儿，盯着快枪急问，“有没有发现那人的外貌特征？”

“外貌特征？”快枪努力回忆起来，当时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席浩然身上，对边上的情况几乎没有怎么留意，就在准备摇头时，目光一凝，一幅画面定格在脑海。当时，他正在拉欲冲上去补刀的红雀，余光中那个人窜入人群，回头看了下，礼帽下的额头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好像额头上……”快枪换着自己的额头比划着，却不知道怎么形容。

“额头？疤痕？”老虎眼睛亮了。

“对，就是疤痕！”快枪又仔细回忆了下确认道。

这次，老虎用肯定的语气道，“是闵靖元，红雀在军统受训时的教官，他俩……！”

见老虎停了下来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快枪咬咬牙追问了声。

其实，快枪的行为是违背纪律的，不过老虎明白对方的心情，没有责怪，只是轻轻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我知道，红雀与你是真心相爱的！”

快枪想笑，结果比哭还难看，“但她始终没有向组织坦白身份！”

“她有顾虑！”老虎神情松驰了下来，“红雀加入地下党后，与军统从未有过联系，更没有出卖过任何一个同志，现在囯共合作了，她更不会如此做！”

见快枪情绪稳定点，老虎笑道，“再说有你守着，我放心！”

“老虎同志，我请求回避，组织另行安排同志监视！”

面对快枪的请求，老虎连顿也没打就一口否决，“红雀的身份只有我俩清楚，再扩散的话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快枪知道这是老虎在保护红雀，心中一暖，“请组织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

老虎又沉吟了下，“如发现红雀与闵靖元联系，若不损害我们利益，顾做不知！”

“你的意思……”

“如有可能，我们可以通过红雀与闵靖元在某些行动上步调一致！”老虎咳嗽着解释。

“这……可能吗？”快枪瞪大了眼睛。

“一切皆有可能，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是！”快枪的表情更加轻松。

天才亮，席浩然就爬了起来，打开橱柜一看，有点傻眼，没想到里面的外套都是高档货，感叹着摇摇头，翻了好一会儿，拿了件短风衣，一穿，正合适。

整理好床铺，席浩然拉开房门，轻手轻脚走到洗漱间，刷牙洗脸，再找昨晚换下的外衣和袜子，却怎么也找不到。

听到外面有动静，席浩然出来一看，沈娟在厨房忙碌着，忙问，“沈娟，我换下的衣服呢？”

“昨晚我洗衣服时顺带帮你洗好了，晒阳台上呢！”沈娟头也不回地说道。

席浩然到阳台一看，他的外衣吊在一堆花花绿绿衣服中，忙转过头，“沈娟，谢谢，以后我自己洗就是！”

“知道了！”

听不出沈娟有异样，席浩然松了口气，径直走到门边换鞋，说了句有急事就开门出去。

席浩然倒是真的有事，急于想从昝辰炜处获悉与安逸城到底走私什么，除此之外，也是怕被沈娟的邻居撞到。

在门房恭唯声中，席浩然匆匆离开1189号。而在三楼二室阳台上，沈娟哀怨的目光久久尾随着他的背影。

当席浩然走到大队长办公室时，房门正好打开，张大全一脸笑意地出来。

“张哥，有什么喜事？”

张大全没有回应，反问了声，“席兄弟，听说你昨晚被偷袭了？”

“是有这事！”席浩然苦笑声，在张大全注视中进了办公室。

“浩然，怎么来这么早？”昝辰炜从一封文件中抬起头。

席浩然耸耸肩，找了个位置坐下，“昝哥，不是你让我一早就来办公室的吗？”

昝辰炜笑笑，拿着文件过来坐下，点燃一支烟，“昨晚是闵靖元的人？”然后在席浩然惊讶中，将文件递了过来。

席浩然一看，是份调查报告，上面详细记录了昨晚的情况。

“算你运气好，闵靖元无意间救了你的命！”

席浩然后怕地点点头，指着文件道，“那三人也是军统？”

“也许吧！”昝辰炜也没有头绪，安慰道，“我已让大全将闵靖元的外貌特征传达下去，很快就会有线索的！”

席浩然想了想，问道，“我就是一个小角色，军统怎么也对我下手？””

昝辰炜一听乐了，笑骂道，“你的意思昨晚应该是我被偷袭？”

席浩然也不客气，直接嗯了声。

昝辰炜收起了笑容，沉声道，“闵靖元前几次暗杀后，所有人都加强了防备，他们正在找容易下手的对象！”

“昝哥的意思是，我上了地下党和军统的暗杀名单？”席浩然真的害怕了，照这状况发展下去，他总有一天会横死街头。

昝辰炜重重一拍席浩然肩膀，“在事情解决之前，我准备调整下你和第一小队的工作！”

席浩然知道要进入正事了，这也是乌鸦牺牲前唯一的指示，当下坐直了身体。

昝辰炜对席浩然的反应很满意，小声道，“以后你的小队想法在黑市搞到盘尼西林！”

“安逸城要的货？”席浩然皱起了眉头。

“对！”昝辰炜点点头，“他能从东南亚公司搞到点货源，但远远不够！”

原来，安逸城是东南亚贸易公司公司的走私分销商之一，进出货物数量受到日方的严密监控，利润也不高，这才想通过中村正雄和昝辰炜另开渠道。

“他自己搞到的货，五五分成，我们弄到的，八二分成！”昝辰炜得意地解释。

“问题是，我们不知从何下手？”席浩然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尤菊荪！”

“东南亚贸易公司总经理？”席浩然反问了句，脑中想的却是那个吕白脸。

“对，就是他！”昝辰炜掐灭了烟头，“据安逸城说，此人在上海黑市暗中出售盘尼西林，你们小队的任务就是找到并端了他的仓库！

“是！”这种任务席浩然一点也不迟疑。

昝辰炜满意地笑笑，“浩然，这种事就让你的手下去干，你主要负责协助安逸城将药物运送上船！”

闻言，席浩然吓了一跳，小鬼子可是严密监视的，被发现了后果非常严重，正要开口，突然想到那张宪兵证，摸了摸胸口，轻轻点点头。

昝辰炜看到了席浩然动作，只是笑笑，“安逸城手上有批货，量不大，下午就想上船，你想办法弄下！”

“投石问路？”

“对！”昝辰炜沉声道，“干漂亮点！”

“行，那我去想办法！”席浩然咬咬牙，无论从何角度，他都必须将这事干成。

昝辰炜叫住了席浩然，“注意点那个小陈！”

席浩然明白昝辰炜的意思，点点头转身离去。

等门关上，昝辰炜起身回到办公桌，接连拔打了两个电话，然后坐下，又点燃了一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