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山道

火燃成了灰烬，他晃着头坐起，真希望返回后世不是梦境，哪怕若梦中经历被张妍拍打；他没有在意体内涌起的气流，也只把它当作了梦。

高现成一家皆已起身，见他醒来，高现成递来水袋和烤菇：“沿途多有野生食物，可多多采挖。”

见高远峰嘴角有菇屑，心知高现成一家皆已吃过，他这才就水咽下烤菇。心中很是感激：在食物不足、自身都吃不饱的情况下，却将食物分予初识之人，这是何等无私高尚之举！

他抹抹嘴，傻笑道：“稍等片刻，待我方便方便。”说完小跑着钻进了一旁树丛。

方便一毕穿戴好，见林间草长肥大，便折断数条束在腰胸手臂大腿等处，遮挡了衣裤的奇特，焕然变作了“野人”。

跑转回去，高现成四人一见，都难忍地笑了，尤其高远丹、高远峰笑咧了小嘴，小脸笑开了花。

如果有镜一照，他也会大笑不止。不过一身“原始服”却不及后世衣服惊艳，在积贫日久的大明朝，衣不覆体、结草为衣的怕是大有人在。

高现成微笑着招呼妻儿上路，沈曲走在最后。去往济南府需穿过身处的大山，在山中迂回穿插行了一个多时辰，不见一个行人，倒是一路太平。

秋天是收获的时节，野生植物长势喜人，应验了高现成所言，沿路挖到了山药、菌菇和一些叫不上名的野菜。

经崔氏操着生疏的官话解说，沈曲才知道长得像松茸的菌茹原来叫作“山蛾子”，他跟随在后卖尽力气多多挖摘，然后折断长草分别捆扎个结实，扛肩就走。

山道渐平，眺望前方，里许外的山道右折，看不出出山之路还有多远。

见妻儿显出疲态，高现成招呼他就地歇息。

沈曲放下野蔬，高现成递来水袋，他摆手没接，前路经过山泉，不但灌满了水袋，他也一口气喝了个饱。

沈曲浑然不觉累乏，他缓缓踱步，东瞧瞧，西看看，朗朗白昼，视野开阔，时而吹来一阵凉风，耳边充斥着鸟语虫鸣，隐约还听到泉水流淌，置身其中，不禁心旷神怡，醺醺然醉也，这是在后世从未体验到的，他心情豁然开朗了起来。

他正陶醉其中，突觉两耳内奇痒无比，双手齐举，各伸小指掏去，确到硬物堵在耳口，忙使劲抠挖，只觉耳口发疼，从两耳各抠下一物，取出一看，药丸一般大小的两块黄色耳垢，他顿觉恶心，立即弃于地面。

耳内脆响，清音震耳，犹如开启了久闭的重门，外间的声息涌灌而入，一切声息听来仿佛放大了数倍，耳力倍增。

惊诧之下他甚是兴奋，信步而走，侧耳细听，那一声声鸟语虫鸣硬是被他听辨出了不同，这头是”唧唧“，那头是”咕咕“，另一头是“渣渣”，听着大为有趣。

他侧仰起左脸，朝向来路，脚下忽地一顿，神色迟疑，那方传来了不同之音，似有人交谈。

他不太确定，又跑过去一段细细聆听，不错，确是人声，他听出了脚步声，还有车轮的滚动。

他快跑返回，急声道：“有人过来。”

高现成警惕上前，眼望来路；崔氏母子相继过来，神情紧张地眺望着，屏息而听。

片刻，高现成神情疑惑摇摇头，似未听出，崔氏母子三人皆一脸迷茫，显然也未有所闻。

此刻，沈曲耳中之音越加清晰：脚步杂沓，车轮轧轧，一群人往这方行来。听音难以分辨来人数量，他听出脚步并不急促，走得不快，相距不远。听清之余很是诧异高现成一家皆没听到。

沈曲神情凝重道：“我听得清楚，一群人离得不远，还是回避为好？”

高现成虽未听出动静，宁可信其有，从安全考虑点了点头，依沈曲之意，领着妻儿到道旁坡下藏起身。

众人隐藏甫定，沈曲听得脚步车轧渐近。匍匐一旁的高现成惊异的朝他一瞅，他听到了。

片刻这间，来路现出一群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沈曲探头细数，有十三人。

走在前面的是三个壮实的劲装大汉，每人手提一把无鞘长刀，其后是两个肩套粗麻绳农家男子，弓身拖拉着一辆独轮车，车轮轧轧直响，车身一侧叠着三只方正的木箱，另一侧坐着一五六十岁的老翁，老翁面色红润，锦衣毡帽，一派富户商贾模样。

车后跟着三个中年女子，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还有一个扎着马尾辨的女童，五人衣着整洁，布料考究，不像仆役，应是老翁的家眷。女人们边走边小声交谈，偶尔向老翁说上一两句。

一行末后又是手提长刀的两个劲装大汉。

沈曲看到一行人携带兵器，莫名感到紧张，伏低身子不敢妄动。

老翁一行从容行来，不似流寇歹人，瞧样了是五名大汉护送着一家老小前往某处，却不知为何放着宽敞的官道不走，而挑了狭窄难行的山道。莫非和高现成一家境遇相似，被流贼所逼逃入山中，可是瞧那模样却又不像。

等一行人走过，高现成拱起身，低声道：“他们不似歹人，人多且有兵器，请求同行，可保后途安全。”

眼见一行人已出去小半里地，沈曲瞪眼不语。

他诧异地听到，更远之处传来铁器**声，隐约听得几声喝斥，声响细微，再侧耳细听却没了声息。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准备探头瞧瞧，突得又听更远那处沉闷一响，低喝入耳，瞬间又没了动静。

他心下存疑，哪敢妄动，摇了摇头：“再等等。”

高现成疑惑地一瞧，也探头望出去。

老翁一行人并无异常，继续前行了数十丈，到了右折道口突然停下。

沈曲目光一凝，骤闻铁器相击的尖锐呼啸充塞耳畔。

“流贼，退回去。”

“啊、啊…”

急促的呼喊骤起，惊慌的尖叫划破了山间的宁静。

沈曲看得真切，道口猛然冲出大队人众，乱舞着刀剑、铁叉、棍棒锄头，往老翁一行围攻过来。

走在前面的一名劲装大汉首先和这群人交上了手，挥刀迎上，挡住了打下的铁叉，耸肩撞开一人，却不防另一人抽使冷刀削中大腿，另一大汉急忙上来救援。

余下三名大汉护着老翁家眷疾急后撤。

沈曲与高现成面露骇色，崔氏母子虽未目见，听得喧叫已吓得缩头。

高现成强抑恐惧，蹑手蹑脚将妻儿扶往坡下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