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蛇头

他侧头急避，飞起之物险之又险地从眼角擦过，一缕粘湿液体甩上脸颊，却是一抹血水。

那物擦过眼角，“叭”地落于后方一尺远的雪地。

沈曲迅速转身，惊出冷汗，那是一截尚有半尺残身，呲着森森尖牙的蛇头。

断躯之蛇竟能暴起伤人！

那段蛇头掉下没了动静，唯恐不死，他举起长剑朝蛇头剁下，将蛇头剁成了数段才罢手。

刚一收手沈曲就觉四肢无力，头眼昏花。哪还顾忌其它，立即拨出块块蛇段赤手抓起生咬活嚼，血糊口鼻地一连咽下数块，嚼得牙根生痛。扔掉蛇骨，以雪擦净面污；静坐之下察觉体力确有恢复，这才将孔洞内余下冻硬的蛇段拨出抖入包袱，往下蹒跚行去。

下至百余步，他突得面色一变，回首侧耳。

来路有人踏雪而行，只听得一人惊呼：“血”？

来人发现了杀蛇之地，追兵来了？

“脚印通往山下，莫不就是……”另有一人忙道。

“定然就是，连日大雪，除了此人还能有谁居在山中，快追，首功今日必属你我。“第三人欢声叫道。

“此人倒是命大，竟然没死，”先前惊呼的第一人欢呼雀跃，“听我的确然没错吧，趁着雪止上峰来瞧瞧，你们还不愿意，这趟可算捡着了。”

“且莫得意，郑老六、伍二娘说及此人不好对付，需得小心才是。”那第三人道。

“追上先折断手脚，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第二人也道。

“嗯，就照此办。”那第一人兴奋道。

只听踏雪疾响，那几人往下追来。

沈曲眉眼皱起，暗悔不曾掩去足迹。几人话音不高，但沈曲听力超常，听得甚是清楚。

回首疾行，出去数步，从积雪中拨出脚踩上一方凸石，不料石面结冰，脚下湿滑，他立刻朝前摔下。

下山之道陡斜，这一摔倾身滑下，落势极快。寒风夹带着冰粒无情地冲击着头脸。滑落长长一段才稳住，四肢僵硬竟是不听使唤，他机械地朝前爬起，走出不到十步，他嘎然停下。

那里山崖自中断开，形成一道裂隙，隙宽三四尺，两侧石壁下垂数丈，悬立半空。以目测之，崖高不少于二十丈，隐约能约见得底下草树斑驳。

他神情迟疑，一时难下决定。

“瞧下面，”后方一人远远的尖叫道，“那是什么？是他？”

“快追下去。”

“哪里逃。”

那三人追了下来，雪深难行，并非他们来得快，而是沈曲慢了。

沈曲挑眉一视，屈膝后踢，踢起一蓬雪雾。反手将包袱牢牢地束在肩上，屈腰而下。双脚叉开抵住裂隙两侧石壁，依样双手分抵石壁，往下移动。悬崖与地面尚有二十余丈距离，以他之力岂能快速平安下去？他不是没有想到，只是当下已经无计可施。

他哪会攀岩，才一动作，便心头一慌，手脚不听使唤地“唰”往下一滑。忙乱之际，上身倾倒翻转，双腿一紧，姿势立变，躬身弯曲停于半空，头脸与四肢平齐。

直视下方悬崖，不禁心跳加速，额头见汗，掌心刺痛。

他索性一闭眼，力撑不动，只是这般卡身半空，又能坚持多久？

“噫，人呢？”上方又传来人声。

“哪有人？莫非眼花了？”另一人道。

听声，他们已经接近。

沈曲猛然睁眼，深深一吸，凝重地向下一望。

“那能逃得这般快，先前我也看出下方有人，不可能都被风雪迷花了眼。”又一人奇道。

“脚印尚在，多半躲起来了，追前看看。“

“逃得倒快，看他能跑哪去？”

“正是，不怕他飞了。”

几人话音一落，沈曲牙关紧咬，手脚蓦地一松，凌空坠往崖底。既然身难幸免，不如爽利死去。

耳傍疾风呜呜，那一刻内心深叹，命当如此，他本就不刻苟活于这世上。

“从此一了百了，是不是就能回到后世了？”生死之际，他竟然胡思乱想。

突地狂风骤起，风劲奇大，将身在半空的沈曲卷动一转。

“哎呀、啊、啊…”崖上几人大声惊叫。

狂风刮偏了身形，卷得沈曲不由自主地斜直而下，后背一紧，触到硬物。

“来了。”他闭目等死，迎接轰然触地之后的头身残破，脑浆迸裂。待魂魄出窍，也许就能魂归故里了。

哪知后背硬物受压一沉，即而往上弹起，倏地将他弹高数尺。

“啊、啊”他不知所措地叫喊出声。

“咔咔咔。。。”身躯再次下坠，“嗵”然臀部着地，后脑一磕，止住了后倒之势。

“沙沙沙”狂风裹夹着雪粒扑头盖面打下，风雪迷眼，他只觉浑身酸软，只能任由雪粒浇淋。

那雪倾泻而下，狂暴猛烈，直将整个身躯埋没。正值此时，狂风嚯地一收，消失无影。

“哎呀、呀，摔、摔死我了。”

“快、快扶我一把。”

“凭、凭地怎刮起了一阵妖、妖风，呸、呸。”

崖上那几人话语清晰传下，沈曲听得分明，他的耳力倒是丝毫未受影响，好似更加敏锐了。

听下来，狂风之下，那几人也被刮得吃了苦头。

往上一顶，轻松冒出头来，沈曲眯开左眼，继而又张开右眼，打眼一看，双臂一抬，立时站了起来，“哗哗“雪粒如瀑布顺流滑下。

由上至下打量自身，他本来已存横死之心。现下看来，除了后背、臀部微微发痛之外，出乎意料地毫发无伤。

揉着臀背，目光四下打量，这是一片白雪覆盖之地，只有几株枝干较粗的大树，他幸运地落于松软的雪堆上，后脑磕在树身。细想之下，难以分辨出半空之际是被那一株大树的那一截树干弹起的。

他自然地前跨一步，又听得崖上传来说话声。

“快看，脚印没了。”

”定是这阵妖风刮得，雪卷起丈许高，还不得全盖了去，噫，有道裂口。”

沈曲一惊，抬头上望，半空时被狂风刮偏，着地之处离那道裂隙之下已有八九丈远。

“哇，这么高。”

“有甚看的，追人要紧。”

“料他也逃不远，说不得被这阵妖风打昏在地，岂不便宜了我们三人，哈哈。”

“还不知是不是那人，不管怎样，寻着拿下再论。”

“出山道口都有人守着，谁又会私自进山，定是那人绝没错。”

“废话少说，追下去。”

“赶紧追。”

三人踏雪急促离去，声息渐无。

沈曲昂头凝望着那道山崖裂隙，暗忖这阵风力强劲，起得蹊跷，却恰巧救了他，谁能想到竟会如此走运。

少顷，他头一垂目视前方，紧攥双拳，迈开大步往外走去。

出去数十步，映现眼前的是阡陌纵横的田地，出山了！

田埂小道上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男童，背驮高高的柴枝，弯着背好奇瞧过来。

沈曲衣衫破污，须发沾雪，许是被当作了乞丐。

沈曲走近，男童瞧清了半张狰狞可怖的脸庞，骇得一抖，转身要跑。

“喂、喂，可想要长虫肉？”沈曲唤道。附近定然蹲守有江湖中人，男童惊慌生乱，难免招来不测。

那男童闻言，难敌诱惑地停下，怯声问道：“白送么？”

童声稚嫩清脆，带着几分惊怕。

“当然，我宰杀了一条蛇，割作数段，便白送你一些吧。”沈曲取下包袱，取出一段作势欲抛。

“不过，需允我一事。”沈曲前进几步。

小孩子眼馋地舔了舔嘴唇，目不转睛地盯着沈曲手中蛇肉问道：“什么事？”

“我从那出来之事切勿告诉他人，这些就全归你了。”沈曲偏头往后方一努嘴，又拿出两截蛇段，一跨步拉起男童的手臂，将蛇段塞入其手。

男童惊得一退，以为沈曲意图不轨，随即瞅着掌心一呆。

瞬间他掌心合拢，牢牢握住肉段，生怕沈曲反悔要回，怯生生道：“说话算数？”

“那是当然，大丈夫一言九鼎，说话算话。”沈曲主动后开，露齿一笑，他面上疤痕非窄，一笑之下，未添和气，反而更加狰狞。

男童不惧反喜地欢叫：“好，大丈夫说话算话。”

说完往怀兜一塞，饶有兴趣问道：“这、这处大疤是才伤的么？”

“猜得真准，确是前日伤到的。”他不欲多说，见男童少了戒心，便又走近了些，“林家庄怎么去，劳烦指一指道。”

“到林家庄做甚？”男童问道。

“我有友人住在庄里，多年不见，去寻他玩耍。”沈曲道。

“哦，此地过去有七八里地，前途与小子回家顺道，便与你走一段吧。”男童解除了戒心。

“那是被人伤的么？”男童好奇不已。

“那是最好，待我慢慢与你说说这伤。”沈曲柔声道。

“乡里人都这么唤小子笋哥儿，大叔你也这般唤我吧。”男童自我介绍，对沈曲的称呼也显得亲近了。

“笋哥儿，好名字。”沈曲言不由衷，“我叫…叫张乐严。”

沈曲不吐真名，改名换姓势在必然。

“张大叔，随小子走吧。”笋哥儿双肩一耸，将高高的柴禾往上提拉。

瘦小的身躯被明显大于他的柴枝压成了弓形，沈曲看在眼里，立即动手替他解下，背负上肩，笋哥儿人小拗不过，只好从了。

二人边走边聊，沈曲自编了捕蛇人身份，言道此番出师不利，不慎摔倒磕在了硬枝之上划破了脸。

笋哥儿甚是替是为之痛惜，看来是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