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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读书>情感>遇你百年>一、浮生梦予(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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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浮生梦予(32)

小说:遇你百年 作者:卢陌 更新时间:2018/5/5 7:45:20

民国十三年的冬天于梁徽曼而言注定是个寒冬。蓬头垢面、一身污秽的梁徽曼独自一人走在雪夜里。寒冷、饥饿,让这个本就身体单薄的女人已然举步维艰。她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以这种方式离开侯家,更不会想到唐胥生居然阴险到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要抛弃。她悔恨不该将全部希望押在唐胥生的身上。梁徽曼下意识摸了摸肚子,不由得一股酸楚便涌了上来。雪愈发得大起来,很快,整个北京城便被一片白色湮没了。

梁徽曼哆哆嗦嗦、漫无目的地在没了膝的雪地里蹒跚,走没多远,便看到前面有个老汉正扶着一副馄饨挑子在一间屋子下面歇脚。她使劲咽了口唾沫,踉跄着走了过去。

“老人家,还有馄饨吗?”梁徽曼饥肠辘辘地盯着那副馄饨挑子,问道。

老汉打量了梁徽曼一番,问:

“闺女,这大黑邪的,你怎么敢一个人在街上乱走,这世道可不太平啊。”

梁徽曼没有吱声,依旧盯着那副馄饨挑子出神。老汉见她是饿得不行了,便掀开了盛馄饨的小方柜,指着里面说:

“就剩下点儿汤底了,我给你盛一碗。”

梁徽曼接过老汉手里的碗,里面的馄饨汤尚有余温。她一股脑地将一碗汤喝了下去。

“您是梁小姐吧?”老汉突然问道。

“您认错人了,我不是梁小姐。”梁徽曼急忙将碗递还给老汉。

“认不错认不错,梁老爷就爱吃我的馄饨,我常去府上给梁老爷送馄饨,您忘了?”老汉辩驳道。

“您认错人了,我不是梁小姐。”梁徽曼一边辩解一边往外走。

“错不了啊!你还送过我家月饼吃呢!”老汉望着梁徽曼远去的身影,挠着头自语道。

梁徽曼当然认识他,只是她不想让人看到她这副狼狈相。她继续淌着雪往前走,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先农坛附近。这地方她来过两次,平日里热闹得很,一排排的茶棚聚着三教九流,唱大鼓书的、卖解的、摔跤的、说相声的,人声喧杂,但此时这里却静的吓人。她突然就记起父亲和她说过的一段往事:

“那年我进京赶考,到了京城已是深夜,我独自一人转到了先农坛一带,走没多远,迎面看到一对母子朝我过来。母子二人皆是素衣,在黢黑的夜里格外的显眼。女人长得倒是清秀,像是大户人家的太太。她问我有没有吃的,说那孩子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我问他们是哪里人士,女人说他们家住酆都,寻人到了京城。我并未多问,顺手将包袱里的干粮给了他们,母子二人道了谢,转身消失在夜色中。旅途疲惫,一时又找不到宿夜的地方,我便想在一个土巷子里将就一宿。刚刚倚墙坐下,便发觉旁边角落里还倚着个破衣烂衫的乞丐,我搭讪了两句,乞丐没有吱声。于是我伸手推了推他,谁料想那乞丐身子一歪,倒在我面前。我奓着胆子看了一眼,是个女的,怀里还搂着个孩子。女乞丐嘴里咬着个土坷垃,八成是饿死的。她怀里的孩子手上拿着半块干饼,也已经死了。再仔细看,女乞丐与刚才碰到的那个素衣女子长得极像。一回想,那素衣女子说家住酆都,我心里不禁打了个寒战,赶忙起身离开了......”

梁徽曼想着想着也打了个冷战,她四周瞅了瞅,不由得加快了步子。不久,她拐进了一条巷子,一夜惊魂,梁徽曼已经疲惫不堪。她在巷子里找了个角落坐下,打算先避一避风雪。刚坐下来,就看到旁边靠着一个长褂子,睁着眼看她。梁徽曼冲他点了点头,长褂子却没有理会她。坐了好一会儿,梁徽曼发现长褂子始终在盯着她,她胆战心惊地推了他一下,不料想长褂子斜侧着倒了过来。梁徽曼下意识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回头再看,那长褂子瞪着一双眼,全身僵直。梁徽曼哪里见过死人,她倒吸了一口冷气,跌跌撞撞跑出了巷子,只走了几步,便感觉身体猛然一沉,不省人事。

窸窣的扫雪声惊醒了昏睡的梁徽曼。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破屋子里。她四周看了看,正面墙上挂着一幅观音大士像,一张旧神桌,摆着一副泰山五供。屋子西边置着一个红皮旧柜子,柜子上散乱地堆着瓶瓶罐罐。紧靠柜子放着一个长筒泥炉子,炉子上晒着她的衣服。梁徽曼撑着身体正要坐起来,却听到窗外有人说话。

“醒了吗?”

“没呢。”

“你去梁家了么?”

“去了去了,哎......那梁家大少爷说梁小姐在侯家,怎么可能跑出去!说我胡言乱语,把我轰出来了。”

“那里面的到底是不是啊?”

“是!差不了!我听说她好像背着侯公子与人通......”

“嘘......小点声!要是这样,她可是无家可回了。住咱们这?咱一卖馄饨糊口的可养不起她!”

梁徽曼听到这,不禁寒上心来。她想:

“侯家必定是将这事传到了梁家。这对梁家来说是有辱祖先的,回梁家是万不可能了,回不了梁家我还能去哪呢?”

梁徽曼思来想去,突然想到了林毓成,她记得苏博严和她说过,林毓成在天津。

“兴许他能收留我。”

傍晚,梁徽曼换好衣服,悄悄跑了出去。走到外坛门口,身后忽然有人叫她。她转身看过去,原来是黄石荪。黄石荪步履蹒跚地走过来,气喘吁吁地问道:

“梁先生,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我......”梁徽曼欲言又止,眼框子里转起泪来。

“走!先去我那,有话慢慢说。”

黄石荪的住所在东四三条胡同,一座黑漆门的四合院。宅子虽不大却透着一股文气。推开大门,绕过一屏影壁,便看到一方小园子,里面种着芍药和牡丹。宅子北房三间,正中一间悬着一块小匾,上书:小趣斋。左边一间也悬着一块匾,上有“清弦书屋”四字;右边的大概是黄石荪的卧室。东房似是家里女眷所住,西房像是厨房。梁徽曼跟着黄石荪走进清弦书屋,里面的布置简单得很,一张楠木的三屉书桌,上面摆着一盏铜质镂空的煤油灯,油灯旁边放着一副木制笔架、一只砚台、还有一把青花瓷的茶壶和一只茶碗。桌前是一把篾编的椅子,上面铺着棉垫。书桌旁是个红木的什物柜,柜上放着一只银色的马蹄表,表针滴滴答答地走着。屋子另一侧放着茶几和木椅,茶几上方的壁上挂着一副题字,上书:亦余心之所善,虽九死其犹未悔。

黄石荪在篾椅上坐下,梁徽曼则坐在了茶几旁的木椅上。

“梁先生,你怎么跑到哪里去了?”黄石荪急问道。

“您还是叫我梦予吧。”梁徽曼低着头说道。

黄石荪楞了一下,随即笑道:

“好好,那你说说怎么落魄到这副模样?”

梁徽曼犹豫了一下,她心里多少有些顾忌,毕竟这事是难于启齿的。但不说,恐怕自己真要流落到街头了。于是她在心里反复琢磨了一番,然后原原本本将这事道给了黄石荪。黄石荪听完,重重靠在椅背上,叹道:

“营营各何求,无非利与名。你父亲为了这名利便要置你于火海之中,让人不免唏嘘啊。”他站起身,看着梁徽曼,道:

“梦予,你暂且在这里住下,我去找你父亲说。”

梁徽曼抬头看着黄石荪,默然地点了点头。黄石荪说到做到,果就跑到梁家去找梁寿尊,可惜连吃了三次闭门羹,到最后他气得再不想登梁家的门。这事倒是在梁徽曼的意料之中,她心里多少还是有准备的。既回不了家也不好长久住在黄石荪这里,于是她便想和黄石荪借些路费去天津找林毓成。她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黄石荪,没料想这个倔巴老头勃然大怒,训斥道:

“你只知道林浮生在天津,天津可大了,你一个女人如何去寻他。”

“我虽不知他在哪?可决心寻下去,总还是能寻到的。”

“荒唐!待你寻到他踪迹,恐怕他早已离开天津。梦予,你听老夫一句劝,先安心住在这里,我自会派人去天津找他,一有消息我就送你过去。”

梁徽曼听到这,不由得抽泣起来,道:

“黄伯伯,您的好意我永生难忘,可长久吃住在您这里,我......”

没等梁徽曼把话说完,黄石荪便大笑起来:

“你怕我这寒酸老头儿养不起你?我黄石荪虽说没有家财万贯,可管你一天三顿饱饭还是绰绰有余的。梁家既不要你,我便当闺女养起来!”

梁徽曼听完,“噗通”一声跪在了黄石荪面前,哭道:

“您若是不嫌弃,就认下我这个女儿吧!”

黄石荪赶忙将梁徽曼扶了起来,连声说道:

“好好好!我求之不得啊。”

......倏忽间,便到了民国十四年的早春,梁徽曼在黄石荪这里过得倒也舒心,平日里与黄家人相处得也**。黄石荪膝下无嗣,对梁徽曼也就如亲生女儿一般。时间一长,梁徽曼便渐渐淡忘了去寻林毓成的事。一天早上,梁徽曼感觉心情不错,便要独自一人到外面转转。她穿了身浅素的旗袍,另披了件深色的呢大氅出了门。早春天气,乍暖还寒,加之昨晚下了一场微雨,空气虽清新却也清凉得很。一阵凉风拂过梁徽曼的脸颊,她下意识合了合身上的呢大氅。走到胡同口,梁徽曼叫了辆人力车,车夫问她去哪,她想了想,道:

“去汲宝斋。”

梁徽曼去汲宝斋是要找岑白玉,找岑白玉的目的是想让他将憩园存放的那本《侧帽词》拿给她。到了汲宝斋,梁徽曼并未见到岑白玉,迎她的是岑秉文。梁徽曼以为她与侯家的那些事岑秉文必然是知道了,而岑秉文又是个趋炎附势的人,想必对她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但出乎梁徽曼的意料,岑秉文热情得很,嘘寒问暖,寒暄不迭,而且对她被赶出侯家的事也表达了同情之意。只是在梁徽曼提出要拿回那本《侧帽词》时,岑秉文稍显悻悻。梁徽曼最后还是拿到了《侧帽词》,她谢过了岑秉文,便要离开。岑秉文堆着一脸的油光,眯起一双细条眼,关切地问道:

“梦予,你如今住在何处?要是无处落脚,你尽可住在我这里。”

梁徽曼笑了笑,说:

“岑叔叔,多谢您的好意。我现住在黄石荪家里,黄伯伯对我很好。”说完,转身离开。

看着梁徽曼渐渐远去的背影,岑秉文的嘴角不由得浮上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

拿到《侧帽词》,梁徽曼便急着往回赶。她想把这本《侧帽词》送给黄石荪。之所以这么做,一来是担心这本书在自己手上遗失;二来也是答谢黄石荪的收留之恩。路过东安市场,梁徽曼见到真光影院门口门庭若市,仔细再看,人群四周有十数个破衣烂衫的半大孩子在伸手乞讨。

“停一下!停一下!”梁徽曼冲车夫喊道。

下了车,她直奔那群孩子走过去。走到一个小丫头身后,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梁徽曼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喊道:

“三妹!”

小丫头怯生生转过身去,盯着梁徽曼,突然大哭着扑进了她的怀里:

“二姐!二姐!你怎么才来!?”

梁徽曼见到往日活泼可爱的梁惠仪如今却这般苦相,一时难掩辛酸,紧紧搂住她,也哭了起来。

“走,跟二姐走!”梁徽曼拉着梁惠仪就要往外走。不料身后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

“干什么的?”

梁徽曼转身一看,见一个约有四十多岁光景,一脸烟容,两腮凹陷,穿着一身黑色半透纱马褂的男人正瞪着一双鼠眼看她。

“这孩子是我的亲妹妹,我要带她走!”

黑马褂嘿嘿一笑,露出嘴里稀稀疏疏的几点黑牙,道:

“你妹妹?有证据吗?这小妮子可是花了我不少大洋才买来的,你一句话就想带走,哪有这便宜事!”说着,黑马褂伸出手就去抓梁惠仪。梁惠仪惧怕地躲到梁徽曼身后,死死抓住梁徽曼的手。

“多少钱?我给你。”梁徽曼问。

黑马褂上下打量着梁徽曼,冷笑了一声,竖起三根手指,气势逼人地答道:

“三千大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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