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浮生梦予（27）

故事进展到这里，却无法往前推进了，因为火鸡红几天都没有过来。我也打了电话，可她没有接。也不知为什么，我居然为她担起心来。火鸡红不来，梁徽曼的口述也就断了线。没办法，我只得从林毓成的日记里寻找些蛛丝马迹，翻看着，就找到了林毓成离京去津的内容......

林毓成在车站焦急地等着梁徽曼出现，但她并没有来。这其中的原因，岑白玉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林毓成本想再等一等，可同行的郑襄理一再催促，最后硬是把他拉上了车。第一次来天津，两人都是满眼的陌生。林毓成想到许东鲁在信上和他说，到了天津，去找一个叫黄载玉的人。这个黄载玉在天津法租界开了一家咖啡馆，是他的朋友。可林毓**生地不熟，哪里知道法租界在哪。不得已，他只得和郑襄理拖着行李到处打听。

“林先生！林先生！”就在他们急急地四处问路时，林毓成见对面站着个梳分头，着长褂的年轻人不停朝他们招手。

“憨轴儿！是憨轴儿！”郑襄理激动地喊道。

憨轴儿快步走过来，站到二人面前：

“林先生、郑襄理！”

林毓成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颔首笑道：

“变了变了！成熟，了也稳重了。”

“一年不见，憨轴儿像换了个人似的。”郑襄理也夸赞道。

憨轴儿带着一丝羞涩，说：

“再怎么变，还是憨轴儿，也不会忘了林先生和郑襄理。”

林毓成和郑襄理彼此看了看，点了点头。憨轴儿接过二人手里的行李，说：

“黄老板特意让我来接二位，他们夫妇二人正在家里等咱们呢。黄老板是个急性子，咱们要是不赶快回去，他保准儿会找过来！”

林毓成赶忙说道：

“好好，那咱们赶快走，要是真让黄老板跑过来，就是咱们失礼了。”

三个人上了一辆黑色西洋马车，行了一段，林毓成便问起憨轴儿在这边的生活。憨轴儿告诉林毓成，他去年到了天津，就一直住在黄载玉的公寓里，平时就帮着他打理打理咖啡馆里的事。

“黄老板和气得很，我平时的起居他都要亲自过问。”

从憨轴儿的描述中，林毓成对这位很快就要见面的黄老板，已有了大概的印象。既然他能和许东鲁成为朋友，想必脾气秉性上便与许东鲁相近，那与他也必然能合得来。想到这，林毓成居然觉得这辆马车走得太慢，恨不得立时就见到黄载玉。

“林先生，我们已经进了法租界了。您看，那是东莱银行，那边是国民饭店，还有那家，叫兴业银行......”

憨轴儿介绍得如数家珍，可林毓成却觉得百般地不是滋味，倒像是走在别人家的路上看着自家的东西。

“这租界恐怕只有皇冠体育投注：才有，人家把坚船利炮停到咱门口，划地为界。可咱呢，话都不敢说一句，真是弱国无外交！”郑襄理坐在一旁抱怨道。

林毓成笑了笑，说:

“这租界倒不是人家来强占的，是咱们拱手相送的。”

“哦......这倒是稀奇事。”郑襄理一脸疑惑。

林毓成说道：

“我早前在上海时就听说，当年《南京条约》里规定，英国人有权居住在上海，但是并未答应给英国人在上海划一个租界。这租界之风实是由上海道宫慕久而起。这位上海道台害怕华人和英人杂处滋事，影响了自己的乌纱帽，于是自愿把上海黄浦江的一块不毛之地划给英国人当租界。谁想到此事一出，各地争相仿效，便有了这租界之事。”

郑襄理听完，苦笑道：

“国人智慧就在明哲保身，管你什么家国气节。”

说话间，马车便到了法租界丰领事路。憨轴儿指着不远处的一栋西洋建筑喊道：

“林先生，我们快到了！”

林毓成从车窗看过去，一栋二层砖木结构的西洋公馆就在眼前。无论是整体的样式、格局还是细处的装饰，这座公馆都透着一股浓郁的西洋气息，设计者的匠心独运让林毓成不禁慨叹。马车慢慢停在公馆门口，林毓成下了车，便看到一个红脸膛、身着灰色长褂、体型微胖的中年绅士和一位穿着旗袍、面露慈祥的中年女人笑着迎了过来。想必就是黄载玉夫妇。

“二位远道而来，载玉有失远迎啊。”黄载玉冲着林毓成和郑襄理抱拳说道。

林毓成赶忙上前，拱手道：

“黄老板、黄夫人，搅扰了！”

黄载玉听完，瞪起一双环眼，嗔怒道：

“林先生这么说，就外道了！好像我老黄怕你们来似的。”

林毓成见黄载玉果然是个急脾气、直肠子，心里想的都要挂在脸上，不由得笑了起来。

“难怪徐东鲁在信里一再叮嘱我，千万不要与你客气，今日看来，还真是不能与你客气。”

黄载玉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

“交情不深的才会彼此客气，交情深的哪里会顾忌繁文缛节。”黄载玉一把拉住林毓成的胳膊，迈开大步往公馆里走，就像一对早已熟识的朋友。

四人在客厅分宾主落座，很快，佣人便端来了茶水。黄载玉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和林毓成说道：

“说起东鲁，那可真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七年前，我还是上海青帮的一个头目，因为得罪了人被仇家追杀。若不是东鲁出手相助，恐怕我早就成了刀下鬼了。”

林毓成点了点头，说：

“东鲁就是这脾气，好打抱不平，凡事都要冲在前头。”

黄载玉笑了起来，道：

“是了是了，他若是不这样，恐怕咱们和他也成不了朋友。说白了，就是意气相投。”黄载玉说完，朝对面佣人吩咐道：

“贵福，你跑趟国民饭店，订一桌最好的酒席。晚上，我要给林先生和郑襄理接风洗尘。”

佣人诺诺而去。黄载玉转头继续和林毓成说道：

“林先生这次来津有什么打算？”

林毓成想了想，说：

“我在北京时，开书店营生，而今到了天津，我还是想重操旧业。”

“好啊！我那咖啡馆旁边还有个闲置铺面，我看你就把书店开在那吧。”

林毓成赶忙抱拳致谢，不由得对眼前这位性格直爽的红脸汉子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情。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人，怎么着也走不到一块。就在林毓成为遇到一位知己而心中暗喜时，却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黄老板，我还有一事相求。”

“哦，说来听听。”

“我想请你帮我找一个人。”

“什么样的人？”黄载玉问。

“一个女人，叫沈思柔！”林毓成答道。

“沈思柔？嗯......找人倒不成问题，只是这天津卫也是个人员嘈杂的地方，找人需要些时日，怕林先生等不及啊。”黄载玉摸着下巴说道。

“等得及......！”林毓成坚定地说。

四个人又天南海北攀谈了一番，总之是意气相投便有说不尽的话。但林毓成一路颠簸，又尽着性子与黄载玉畅聊了好一阵，此时便有了些倦意。黄载玉见林毓成的脸上挂着一丝疲倦也不好再与他说下去，便吩咐佣人带着林毓成和郑襄理到楼上卧室休息。

林毓成果就乏得不行，进了屋子，倒在床上便睡着了。这一觉，林毓成睡得并不踏实，他反复梦到梁徽曼，而且那梦做地也是悲悲切切。

不知睡了多久，林毓成猛然从梦中惊醒，抬头看看窗外，已是傍晚时分。一路舟车劳顿，他感到全身的酸痛。

“林先生，您醒了吗？黄老板在下面等咱们。”林毓成听到憨轴儿在门外说话。

“好，我这就下去。”简单收拾了一番，林毓成走出了卧室。

国民饭店就在法租界杜总领事路与丰领事路的十字路口，与黄载玉的公寓倒是没多少距离。所以四个人驱车前往，很快就到了饭店门口。这饭店虽说只有三层，却是一派法式建筑的风格，处处匠心独运，透着一股异域风情。走进餐厅，林毓成看到桌子四周已围坐了三个人。正对面的两个是生面孔，林毓成未曾见过。只是背对他坐着的，看背影倒似曾相识。这三人见他们走进来，纷纷站了起来。

“汪先生！”未待黄载玉介绍，林毓成便惊讶地喊了出来。原来那背对他坐着的，正是汪静庵。黄载玉介绍了一番后，众人便落了座。林毓成在汪静庵对面坐下，碍于礼节上的事，也不好与汪静庵在酒席上单独攀谈，只得暂忍下来。席间，众人倒是颇为投缘，讲话也没什么顾及，但话里话外无非就是官场、生意、女人。林毓成对这些话题兴趣不大，可又不好扫了大家的雅兴，只能陪着附和。一桌人推杯换盏，一直喝到很晚，酒尽余兴方才散了席。

林毓成拉着汪静庵回到黄载玉的住处，众人早已是酒意浓浓，没聊上几句便都各自散去，只剩下林毓成和汪静庵两个人。

“汪先生，你怎么也到天津了？”林毓成问。

汪静庵端起桌上茶盏，轻轻啜了一口，道：

“林先生，这您应该比我清楚啊。”

“这......”林毓成一脸疑惑。

汪静庵笑道：

“曹锟贿选当了**，您在《明路》上写了篇讨伐他的檄文，这篇文章发出去，险些没把曹三气死。您想，他能饶得了《明路》吗？不得已，我只能跑到老黄这里避难。”

林毓成恍然大悟，忙说道：

“那篇文章下笔确实狠了些，没想到牵累了你们。”

汪静庵瞪起眼，摇着手说：

“不不，那文章写得恰到好处。只可惜没把曹三气死。”

说完，两人都大笑起来。

“汪先生打算长久留在天津吗？”林毓成问。

“我还是要回到北京的，那里是《明路》的主阵地。”

林毓成叹了口气，说：

“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是怎么想的，明知前面刀山火海，还要硬往里冲。”

汪静庵从座位上慢慢站了起来，笑着说道：

“是为了正义！总有一天，您会明白的。”

林毓成看着汪静庵离开时的背影，心里突然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慨然。

夜里，林毓成辗转难眠，于是他从行李箱里翻出那本许东鲁送给他的《**宣言》，放到台灯下，仔细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