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浮生梦予（14）

梁徽曼回到家里，躺到床上，静静回想着刚才相会的情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林毓成为什么要避开她的眼神。

“难道是他看不上我吗？是我自作多情了？不！我能感觉到他的心在靠近我，只是那颗心似乎在刻意与我保持着距离。为什么心欲靠近却又若即若离呢？”

梁徽曼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向外望去。园子里黢静得很，死气沉沉的，毫无生机，俨然一座锁住她生命的笼子。她隐隐听到远处传来断续的惨叫声，她知道那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她也知道这便是命运给予逆来顺受者的“礼物”。不久，那隐约的惨叫声消失在了枯寂的夜色中。她关上窗户，在心里暗暗说道：

“若命运也如此安排，我便以死相争。”

梁徽曼重又躺到床上，她心里想：

“自由于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我也有追求自由的权利，更有追求自由恋爱的权利......！”

想到这，她下了决心：

“我要向林毓成问个清楚！”

到了第二天晚上，梁徽曼穿着那身舞裙，外面另披了一件灰色绸料的外套上了车。岑白玉坐在车里，看到梁徽曼穿得如此单薄，说道：

“阿姐，这才刚刚过了清明，晚上天气还凉，你只披了件褂子出来，小心着凉。”

梁徽曼满不在乎地说：

“凉不到，凉不到，我身体结实着呢。”说完，突然感觉嗓子眼儿一阵刺痒，连打了两个喷嚏。

走进北京饭店，里面早已是人头攒动，梁徽曼定睛看了看，大都是北京城里的显赫人物。此时，林毓成还未到，她便和岑白玉拣了一副座位，面朝着舞厅**坐下。一曲悠扬的舞曲响起，众人纷纷起身入了舞池。梁徽曼自然不会被冷落，很快便有人陆陆续续走过来邀请她。但她此时无心跳舞，只静等着林毓成出现。一曲终了，岑白玉小声和梁徽曼说：

“阿姐，侯愈明来了。”

梁徽曼抬头观瞧，见侯愈明穿着一身白西装从大门口走进来，探着身子四下里瞻望。很快，他便朝这边走了过来。来到近前，侯愈明毫不客气地挨着梁徽曼坐下，笑着说：

“梦予，你让我找得好苦啊，你怎么不去跳舞？”

梁徽曼淡淡地说：

“我想先静一静。”

正说着，饭店的西崽端着一瓶啤酒走过来，放了一只玻璃杯在侯愈明面前。打开瓶塞，满满地给他倒了一杯。侯愈明端起杯子，“咕咚”一声，喝了一大口。他轻轻抹了抹嘴角的啤酒沫子，然后神神秘秘地从衣兜里掏出个木盒子，放在梁徽曼面前，说：

“梦予，昨天是我不好，惹你生气，我现在郑重向你道歉！”说着，便将木盒子打开，露出来一条炫目的珍珠项链。侯愈明拿起项链，继续说：

“梦予，这串珍珠项链是我以前托皇冠体育投注：朋友花大价钱从国外买来的。我们这里是寻不到的，我一直珍藏着，等着为我最爱的人带上。”

说到这，四周便起了零零星星的掌声，附和得恰到好处。侯愈明也来了劲头，提着链子就要往梁徽曼脖子上带。梁徽曼突然站起身，说了句：“愈明，我们一会儿再说。”然后便直朝着大门口跑去。侯愈明拎着一条链子，穿着那身白西装，直挺挺戳在那，一脸的怨气，倒像是提链子的白无常跑到这里勾魂来了。隐隐的，他听到四周的掌声变成了窸窣的笑声和议论声。他不知所措地朝大门口望去，突然就见到梁徽曼和林毓成谈笑着走了过来，侯愈明盯着林毓成，既尴尬又气愤。林毓成走到侯愈明面前，礼貌地向他伸出了手，侯愈明“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林先生，您不要管他，他就这样。”梁徽曼尴尬地冲林毓成笑了笑。

林毓成点了点头，与梁徽曼一起坐下。旁边的岑白玉站起身，笑盈盈地问：

“林先生，您喝些什么?”

“一杯白水就好。”

岑白玉招呼西崽端来了一杯白水，便托词看到了熟人，走开了。梁徽曼此时突然与林毓成在这个场合单独处在一起，反倒没了昨晚那般洒脱。想好的话，不知怎得，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她只笑着看他。

“林小姐常来这里吗？”直到林毓成发问，梁徽曼才缓过神来。

“哦,不常来的。”说完这句，下面便又没了内容。梁徽曼绞尽脑汁，想寻回来时准备的话题。可每每快要抓到它们时，它们便似滑鱼一般，“出溜”一下不见了踪影。

幸好，突然响起的舞曲给她解了围。梁徽曼轻声和林毓成说：

“林先生，我们去跳支舞吧。”

“好啊。”

林毓成站起身，恭敬地向梁徽曼递出了手。梁徽曼将手轻轻搭在林毓成宽厚的手掌上，相携走进了舞池。这一对舞伴走进去，便立刻夺了众人的风头。灯光下，柔美与刚健，长裙与西装，在舞池**曼妙地旋转着，舞出了一段绝世韶华，舞出了一生的难舍依恋。梁徽曼微闭着眼，脸颊上居然泛起了红晕，她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温存，一种令她心驰神往的寄托感。她贪婪地嗅着从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淡淡的麝香味，这种没有掩饰的味道，与其他男人满身的香水气相比，更让她感到真实、安全和一种隐隐的诱惑。很快，舞池里便只剩下了梁徽曼与林毓成二人。就在他们尽情享受着这美妙时光时，梁徽曼看到岑白玉挤在人群中，焦急地向她挥手。没等她反应过来，舞曲戛然而止。她下意识转头往门口看去，梁寿尊与侯粟仓谈笑风生地走了进来。

梁徽曼万万没有想到梁寿尊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更想不到会和侯粟仓在一起。冥冥中，她感觉这一切都是事先有人安排好的。她瞟了一眼梁寿尊和侯粟仓，却发现侯愈明走在两人身后，看着她，露出一脸得意的笑容。梁徽曼心里有些发慌，她并不担心自己这身衣服会遭到梁寿尊训斥，她担心的是，梁寿尊若是看到她与林毓成在一起，那结果......想到这，梁徽曼拉着林毓成走出了舞池，挤进了人群。林毓成不明所以，见梁徽曼不由分说拉着他往外走，便小声问她：

“林小姐，你这是要去哪？”

梁徽曼紧绷着脸，慌张地说：

“林先生，我身体有些不适，麻烦您送我回家吧。”

梁徽曼以为抽身离开这里便可躲过梁寿尊。不料想还未等他们挤出人群，梁寿尊就已经走了过来。

“梦予，你要去哪里？”

梁徽曼听到梁寿尊低沉的声音，心里猛然一沉。她慢慢转过身去，看到梁寿尊和侯粟仓以及躲在他们身后的侯愈明就站在人群外面看着她。

梁徽曼缓缓地朝梁寿尊走了过去，抬头看着梁寿尊，说：

“父亲。”

又转头和侯粟仓招呼道：

“侯叔叔。”

侯粟仓眯着一双三角眼，点了点头。然后诡笑着瞟了一眼林毓成，说：

“呦！是浮生，咱们又见面了！”随即与梁寿尊说：

“梦予果然出落的不同凡响，难怪愈明整日里茶不思饭不想的。梁兄，我看这两个孩子倒是挺般配的，不如择个吉日，把婚事定下来吧。”

梁寿尊打量着林毓成又看了看梁徽曼，轻叹了口气，“嗯”了一声。梁徽曼见父亲居然点头默许，惊讶万分。她突然看到侯愈明躲在两人身后，狡黠地冲着她笑。她这才明白，原来一切都是侯愈明安排好的。梁徽曼心里不禁一阵愤怒，她憎恨侯愈明的奸诈，更对梁寿尊的冷酷感到心寒。恼怒中，她突然想起了母亲的死，想到这个男人曾经对母亲犯下的罪恶。她在心里暗暗决心，绝不能像母亲一样任他随意摆布。

“父亲，我已有心仪之人！” 梁徽曼斩钉截铁地回应道。

这句话一出口，舞厅里顿时一片惊叹，议论声此起彼伏。就是站在梁徽曼面前的梁寿尊和侯粟仓，也惊得瞠目结舌。对于梁寿尊这位熟读了三纲五常的前清进士，梁徽曼的这一举动无疑是大逆不道的。但是梁寿尊这个人很有城府，他会尽可能顾全自己的体面，即使遇到这种有失体统的事，他也不会当众大发脾气。

“那你说说，你那个心仪之人是谁？”梁寿尊追问道。

梁徽曼听到父亲追问却哑了口，那“有了心仪之人”只是她的愤懑之言。而实际上，他并没有一个真正的心仪之人。如果说林毓成算是她的心仪之人，也大抵是埋在心底的事情，一厢情愿，不好言说的。但父亲如此追问，若是她答不上来，就是默认这桩亲事，而嫁给侯愈明又是她难以接受的。此时，整个舞厅都静了下来，等着梁徽曼的回答，仿佛梁徽曼的出其不意能给这些人带来贪婪的快意。梁徽曼看着周围一张张贪婪的面孔，又看了看梁寿尊咄咄逼人的气势和侯家父子冷眼旁观的狡诈面容，情急之下，她一把拉住身旁的林毓成，微仰起头，坚定地说：

“他！林毓成，林浮生！”

舞厅里顿时沸腾起来。梁寿尊瞪起眼，指着梁徽曼，断断续续地说：

“你......你......你这个逆......”话没说完，梁寿尊便仰面倒了下去。

众人立时慌作一团，梁徽曼也被吓得愣在那不知所措。不久，救护车赶到了饭店门口，众人簇拥着将梁寿尊抬上了车，呼啸而去。

林毓成在众人注视下走出饭店，刚到门口，便见后面跟上来一群记者。他正要叫人力车，却见一辆黑色马车停在他旁边。窗帘掀了起来，一个女人坐在里面，笑着和他说：

“林先生，这回您可是要出大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