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浮生梦予（11）

看到这，我合上日记，站起身拉开窗帘，天色已渐黑了。我突然想起早上在必胜客的事，疑惑沛菡为何帮我撒了个谎。她明明知道手机丢在旅馆里，为何要编出丢在公交车上的话来。假如是我，我当然会问个究竟，至少听一听解释也好啊。

沛菡去上海出差，我回家也没什么意思，所以就打算暂时住在这里。于是我告诉前清贝勒，这几天不用接送我了。前清贝勒自然乐意，至少他不用起早了，起早对谁都是件苦差事。

打理了梁徽曼的晚饭，我又钻进了书房，继续翻看林毓成的日记。盛夏的天气闷热得很，看了一阵子，感觉有些困乏，就长长地打了个舒展。不料抬手时碰到了书案的抽屉，书案本就破旧不堪，这一碰，抽屉就掉了下来。我赶忙俯下身，收拾散落在地上的东西，却意外发现了一本封面上描着花边的日记。我好奇地将日记拿到书案上，翻看起来，见第一页上就写着“梦予小记”。

“这日记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心里嘀咕。

翻着翻着，发现书页的夹缝里有张硬纸，我以为是书签，就抽了出来。仔细一看，原来是张旧照片。照片里是个女学生，虽然照片已经旧得发黄，但照片里的人依然清晰可见。我突然想到隔壁墙上的照片里貌似有这个人。这照片里的女学生到底是谁呢？翻过来看了看背面，有一行小字，写着：赠与浮生先生。梦予。是她!原来这就是梁徽曼。我又仔细的看了看，果如林毓成在日记中所说，梁徽曼气质落落，仪表不凡。我心中不禁叹道，照片已如此，何况真人呢！既然这本日记里夹带了照片，或许其他日记里也有夹带。于是，我兴致勃勃地在书架上翻找起来。可惜预想与现实总是存在差距，出了一身臭汗却毫无收获。就在我颇为失望地将纸箱一个一个放回去时，一张硬纸不知从书架什么地方掉了下来。我俯身将硬纸捡了起来，放到书案上观瞧。这一看，着实吃了一惊。照片上有四个人，一个穿长褂的男人，一个身着灰布旗袍的女人分坐两旁，一人怀里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与前一张照片比对，这女人应该就是梁徽曼，可这男的和这两个孩子又是谁呢？莫非这两个孩子是梁徽曼的子女？可没听老陈说过梁徽曼还有孩子啊，就是前清贝勒也没提到过梁徽曼还有后人，这可是怪事了。至于照片里这个男的，倒和隔壁墙上那张楠木相框里的男人有几分相似，莫不成就是林浮生？我心里想，要是找到这照片是从哪掉出来的或许就能找到答案。正当我准备去书架上翻找时，突然听到外面刮起了风......

我探身向外观望，看到蒙蒙夜色中，模模糊糊的一个人影，站在园子**。这可把我吓得不轻，大半夜的，难不成闹鬼了？我偷偷拿起手电，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前，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隙，悄悄看了过去。隐隐的，我听到了那个人影的低泣声，是个女人的声音。于是我奓着胆子推开了门，揿开手电，慢慢靠了过去。走近了看，原来是梁徽曼。梁徽曼双手紧紧握在胸前，形单影只地站在园子里，单薄的身体在狂风中显得格外凄清。她望着天上那轮已经被乌云遮去大半的圆月，不住地低泣。

我关掉手电，静静地站在她旁边，听她顾自低泣着：

“浮生，你在哪啊？浮生......你在哪啊？”

就在我愣神时，梁徽曼开始往门外走。我急忙在后面喊了句：

“梦予！”

梁徽曼缓缓地转过身，打量着我，良久，她突然朝我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我：

“浮生，浮生，我等得你好苦啊！你去哪里了？”

我并没有告诉她我不是林毓成，而是任凭她将淤积在心中的怨恨、悲戚、无望，尽情发泄在一个陌生人身上。我不知道在她经历的人生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怎样的苦痛让这个原本衣食无忧的女人如此的哀恸。我想人生便是这样，平淡中充满了戏剧性。谁也不会预想到自己的人生路上会发生什么，而一旦那些刻骨铭心的遭罹突然扑面而来时，人，就像风浪中的一叶小舟，显得脆弱不堪。风浪过后，留下地也许只有透入骨髓的记忆，而这记忆又多半是不堪回首的。我将梁徽曼搀进了屋子，为她铺好了床。她平静地躺在上面，手紧紧抓着我的胳膊，哀求道：

“浮生，你不要再走了！”

看着眼前这张曾经面若桃花，而今已经苍老不堪的面孔，我心里不知为什么突然涌上来一阵酸楚。我冲她微微笑了笑，但随即我便怨恨起自己来，这样的笑是多么苍白啊！它甚至不能给眼前这个女人带去哪怕一丝的安慰。可是，我只不过是这个女人生命中一个恐怕连记忆都不会留下的过客，强求又何必呢。我陪在她身边坐了很久，直到她困倦的睡着了。走出屋子，看到外面的风越刮越大。夜色中，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成了孤独的线条，而我，似乎正慢慢在一个陌生人的世界里迷失......

轻轻翻开梁徽曼的日记，我突然感觉像是推开了一扇门，一扇从未敞开过的门。就在推开这扇门的一瞬间，我犹豫了。不知道是因为没有胆量走进去还是不愿以一个陌生的世俗之身闯进这个女人尘封了几十年的记忆。我不禁诧异，为什么翻开林毓成的日记时会那样的淡然，而此时面对梁徽曼的日记却变得如此踌躇。冥冥中，我看到远处有个人在向我招手，我紧追了过去，但他却转身向身后的一条迷蒙小路渐渐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