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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浮生梦予(9)

小说:遇你百年 作者:卢陌 更新时间:2018/4/18 14:39:11

林毓成一早便赶到协和探望陈大燮,和昨天相比,陈大燮的气色好了许多。两人闲聊了一阵,陈大燮便告诉林毓成,病好后,他要回湖南老家聊度余生。林毓成并未挽留,他清楚陈大燮对此事必然是深思熟虑的,落叶归根或许是他最好的选择。临走时,陈大燮向林毓成托付了一个人,就是罗珵美。陈大燮说他此次回到湘省,恐怕再无北上之日,留下罗珵美一人在京,又怕他生性顽劣,闹出什么乱子,辜负了罗锵将军的重托,所以想让林毓成代为照料。林毓成本不想接过这个担子,上次与罗珵美见面,便知他是个纨绔子弟,沾不得。可陈大燮如此托付,他又不好拒绝,只得应承下来。走出协和,已近晌午,他叫了辆人力车,直奔同和居。

汪静庵早早就在同和居候着林毓成到来,除了他,里面另坐着一个人。二人见林毓成进来,赶忙站起身,拱手寒暄。林毓成看了一眼汪静庵旁边那位,见此人二十多岁年纪,面容清俊,一身灰西装穿得利落有型。眼角微含时,流露出一股英气。

“这位是.......” 林毓成问。

汪静庵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圆框近视镜,笑着介绍道:

“林先生,这位是方成筠,《明路》杂志的副主编。”

林毓成冲方成筠点了点,坐下后,问:

“汪先生约我出来不知有何贵干?”

汪静庵顺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杂志,放在桌子上,推到林毓成面前:

“还是《明路》印刷的事。”

林毓成看了看汪静庵,又看了看方成筠,用手指在杂志上轻轻敲着,良久,说:

“汪先生为何偏要找到远东书店,其他地方难道不能印吗?”

林毓成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质问,让汪静庵有些不知所措,张口无言。倒是方成筠镇定得很,像是有备而来。他不紧不慢地从衣兜里掏出来一个布包,起身走到林毓成身旁,将布包递到他手里。林毓成疑惑地看了方成筠一眼,打开布包,一支怀表顺势掉了出来。他拿起怀表仔细端着,诧异道:

“你和许东鲁是什么关系?”

“同事,东鲁先生是《明路》的主编,这次来,他特别嘱咐我,要把这件东西亲手交给您。”方成筠说。

林毓成大惊失色。他顾自小声说道:“许东鲁,许东鲁,我原以为你已经死了!莫非真是你?”方成筠继续说道:

“东鲁先生说,只要您见到这块怀表,肯定会施以援手。”

林毓成将怀表拿在手里,不停摩挲着,耳边突然响起了阵阵喊杀声......

“浮生你快走,我掩护你!”

“不行!死也要死在一起!”

“走!快走......”

“林先生与东鲁先生是很熟的朋友吗?”汪静庵的话打断了林毓成的思绪。

林毓成微微闭上眼,点了点头,说:

“东鲁与我是湖南高等学堂的同窗,后来我二人同行到上海求学,之后,又共同加入讨袁队伍。湖口兵败,东鲁掩护我撤离。自那以后,我二人便再无联系,我原以为他已经......”说到这,林毓成急切地问:

“东鲁现在何处?”

方成筠正欲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

“浮生。”

三人闻声同时站了起来。只见一个鼻梁上夹着一副铜框眼镜,穿着一袭黑长衫的四方脸走了进来。此人在三人面前站定,一脸端端的冷峻。

“东—东鲁先生!”方成筠不禁喊道:

林毓成盯着许东鲁,许东鲁也看着林毓成,仿佛二人又回到了那段激情澎湃的征戎岁月。枪炮声、喊杀声不断敲打着二人的鼓膜。他们看到了军旗在硝烟中飞扬,看到带血的战刀在人群中挥舞,看到将士们嘶吼着前仆后继,倒在了血泊中......两人不约而同走向对方,紧紧抓住彼此的臂膀,就像是一对阔别多年的兄弟再次相聚。二人彼此打量着,生怕一眨眼,便又会生死天涯。林毓成突然看到许东鲁那副铜框眼镜的后面只剩下了一只眸子,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禁小声喊着:

“东鲁......东鲁......”。

十年生死阔别,相见时又不知从何说起,直到酒过了三巡,林毓成才问道:

“东鲁,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许东鲁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原来湖口兵败,许东鲁掩护林毓成撤退后,便被袁军团团包围,突围了几次都被压了回来。后来他被一颗流弹击中左眼,晕死过去,真是他命不该绝,夜里他又醒了过来。趁着夜色,许东鲁从死尸堆里爬了出来,逃进了山里。

“我真是命大,遇上一个夜归的猎户,把我背回了家。浮生,那一仗打得太惨烈了,流血漂橹,流血漂橹啊!”说完,许东鲁再次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喝到晚上七点多,众人都已有了醉意,林毓成便邀请三人同到寓所再叙。汪静庵和方成筠彼此看了看,他们心里清楚,挚友相见总会有些肺腑之言,若是外人在场,恐不能畅所欲言。于是他们找了托词,一同离开。林毓成带着许东鲁来到寓所,刚一进门,徐伯就走了过来:

“林先生,早上有个叫岑白玉的年轻人送来一件西装,说是您的,他还送来了一封信。”

林毓成接过信,揣进了衣兜,和徐伯吩咐道:

“徐伯,你去准备一些醒酒的茶点。另外,你一会儿跑趟书店,告诉郑襄理,汪先生送过来的那份杂志要用最好的纸张印刷。”

徐伯喏喏而去。

两人相携上了楼。林毓成为许东鲁沏了一杯热茶。许东鲁接过茶盏,说:

“多谢相助!”

林毓成摆了摆手,佯装怒气道:

“你还要与我客气吗?”

许东鲁笑了起来。确实,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彼此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在乎的,更不要谈什么客气了。林毓成心里明白,许东鲁的那只眼是为他而瞎的,他欠许东鲁的不是一份人情,而是一条命。

“东鲁,你脱险后去了哪里?”林毓成问。

“去了云南,投奔了唐继尧。袁世凯**后,我就去了上海,一直到现在。你呢,浮生?”

林毓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说:

“湖口突围后,我随部队撤到了南昌又转移至丰城,在临江与袁军激战时负伤。后来,我逃到了上海,在陈中和的帮助下辗转去了皇冠体育直播:。”说到这,林毓成突然压低声音,问:

“东鲁,这《明路》宣扬地都是**的东西,你怎么与他们搀合到了一起?”

许东鲁刚要说话,徐伯端着点心盘子走了进来。林毓成看着徐伯,说:

“徐伯,你去烧些热水,一会儿东鲁先生要洗个澡。”

徐伯应了一声,退了出去。许东鲁看着徐伯离开房间,开口说道:

“我到上海后认识了一个人,这个人你应该也认识。”

“谁?”林毓成问。

“陈仲甫。”

“**?”

许东鲁点了点头,接着说:

“他在上海创刊《青年杂志》,倡导新文化,倡导科学、**。浮生,这些不正是当今皇冠体育投注:最需要的吗!”

林毓成靠到椅背上,盯着许东鲁,说道:

“我在皇冠体育直播:时倒是与他谋过一面,此人思想颇有见地。”

许东鲁站起身,接着林毓成的话说道:

“对!浮生你想一想,自甲午之战至今,不管是维新变法还是**共和,哪一条路能走得通?哪一条路能挽救皇冠体育投注:的颓势。想想“二十一条”,想想巴黎和会,想想皇冠体育投注:当今的局势,难道还要指望着那些蝇营狗苟的军阀们给中华带出一条明路吗?”

许东鲁说得激愤,全身颤抖起来。林毓成看着许东鲁亢奋的样子,突然想起陈大燮在吉祥园和他说的那番话,便随口道出:

“可这舶来的东西未必就是治疾的良药啊。”

许东鲁怔了一下,随即说:

“总还是有希望的......”

这时,徐伯站在了门口:

“林先生,水准备好了。”

林毓成握住许东鲁的手,说:

“东鲁,时间不早了,这件事我们有的是时间细说,你先去洗洗,早点休息。”

许东鲁“嗯”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跟着徐伯下了楼。

夜里,林毓成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他在反复琢磨着许东鲁的那番话。是啊......皇冠体育投注:之病深在骨髓,洋务、维新、**共和,也不过是疗了肌肤之疾。若是没有一番彻底的变革,恐怕皇冠体育投注:将永远是俎上之肉,任人宰割。可路又在哪里呢?许东鲁所推崇的,难道真的就能力挽狂澜吗?他突然想到孙中山要极力促成国共融溶之事,“莫非中山先生也要倾向于**了吗?”林毓成翻身下了床,他想去找许东鲁问个明白,走到门口,他退缩了。“也许我该再等一等、看一看......”。他转身坐到书案前,打开台灯,从衣兜里掏出岑白玉送过来的那封信。不出他所料,是梁徽曼写来的。内容大抵是对憩园之事的歉意,梁徽曼在信中还盛情邀请他到北京饭店参加舞会。林毓成看完,笑了笑,虽然他并不喜欢那种喧闹的场所,但也不好拒绝一位女士的盛情邀请。于是他提笔回了一封,答应下来。

第二天一早,林毓成让徐伯将信送到汲宝斋,请岑白玉转交。吃过午饭,他便带着许东鲁赶往远东书店。路上,许东鲁问他:

“浮生,你的个人问题解决得如何了?”

林毓成摇了摇头,说:

“莫谈此事,芸素去后,我便断了这个念想。”

许东鲁叹了口气,道:

“你对芸素情难忘怀,芸素终归是没了,可你的生活还要继续,我劝你还是早些走出来吧。”

林毓成默然无语,似乎这件事对他来说不堪回首。许东鲁见林毓成的脸上挂着一丝忧伤,也不便再撩他的伤处,便转移了话题:

“我听说侯粟仓当了警察厅的厅长,当年你在李烈钧面前批得他体无完肤,让他险些丧命,这个过节可不小啊!那侯粟仓是个心胸狭窄的人,他若知道你在北京,定不会让你过得舒服,你还需提防着些。”

林毓成转头看着许东鲁,笑着说:

“东鲁无须为我担心,我自有应对。”

说着说着,二人便到了远东书店。汪静庵和方成筠早早等在了那里。林毓成携众人进了屋子,寒暄一番后,便问起了印刷的事。

“已经开始印刷了,纸张用地都是最好的。”郑襄理坐在一旁说道。

林毓成点点头,和许东鲁说:

“好!发行也不要去别处了,就在这里吧。”

许东鲁听完,颇为惊讶,他看了一眼同样表情诧异的汪静庵和方成筠,推却道:

“浮生,这样不好吧,恐会拖累了你,发行的事我们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林毓成摆了摆手,笑着说:

“东鲁,你我相处多年,我林浮生怕过什么吗?生死场上走过的人还有什么能怕的。”他转头和郑襄理说:

“郑襄理,这件事就有劳你了。另外,以后书店和《明路》之间的事要派个专人联络。”他想了想,问:

“那个新来的陈宝箴最近如何?”

“挺机灵的,学东西也很快。”郑襄理答道。

“那好,你把他叫来。”

郑襄理出了门,很快便带着憨轴儿走了进来。憨轴儿穿着一身灰长褂,垂手站在郑襄理一旁。林毓成笑着问他:

“憨轴儿,在这里干得还行吗?”

憨轴儿上前一步,鞠了一躬,说:

“行的行的,郑襄理和大家都很照顾,谢谢林先生。”

“我想交给你一个新工作,你想不想试试?”林毓成问。

“林先生您说,我什么苦都吃得。”

林毓成笑了起来,说:

“不是苦差,是美差,你以后就不要在印刷室干了,专门负责书店和《明路》杂志的联络。”

这时,许东鲁指着方成筠说道:

“既然这样,成筠,你就负责与书店的联络吧。”

“好啊,我和憨轴儿兄弟年龄相仿,肯定合得来。”方成筠看着憨轴儿,意气风发地说。

就在大家相谈甚欢时,一个年轻店员急急跑了进来,凑到郑襄理耳边,嘀咕了几句。郑襄理点了点头,转身走到林毓成身边:

“林先生,警察厅的侯粟仓带人过来了!”

林毓成猛然站了起来,微闭双眼,说道: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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