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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浮生梦予(8)

小说:遇你百年 作者:卢陌 更新时间:2018/4/18 8:24:21

到了大暑节气,闷热的天气愈发得不依不饶。前清贝勒边开车边用毛巾擦着额头上的汗。也不知是他抠门儿还是车子出了问题,车里的冷风始终宁死不屈,不肯出来。很快,车厢里就弥漫起一股酸臭的汗腐味儿。前清贝勒想把车开快点,带些风进来。可惜事与愿违,没走多远,就堵在了路上。他抽出一支香烟,点着了,猛吸了两口,烟气从他的鼻孔里呼呼冒了出来。

“瞧瞧,瞧瞧!这就是咱家首都的交通。”

这么热的天气,我实在无心搭理他,顺手拿了本杂志,扇了起来。前清贝勒见我对他的抱怨无动于衷,转头问我:

“今天是不是又有新发现了?”

“那倒没有,就是感觉这个梁徽曼还真是了不得。”

前清贝勒笑了起来,说:

“那是当然,要不她怎么能成京城的名媛呢。我家老爷子活着的时候跟我说过,当年京城的富家公子哥儿们,为了能和她聊上几句,争得头破血流。那些社会名流们也都想尽办法与她交往。好像不和梁徽曼交往一下,就不是上流人物似的。”说到这,前面的路通了,前清贝勒往前开了一段,顺势拐进了一条岔路。

“诶......我看你倒是可以把林毓成和梁徽曼的这些事儿著书立传,肯定能大卖。”

我翻了个白眼儿,说:

“我可不是那块料,这书可不是想写就能写的,要不你写得了,我给你搜集素材。”

前清贝勒死盯着我不说话,我急忙冲他喊:

“小心小心!看路,前面有车!”

他猛打方向盘,擦着辆面包车开了过去。然后咧着嘴说:

“看见没,让我写书就是要我的命。”

我长吁了一口气,小声嘀咕:

“自己要死,还不忘拉着我垫背。”

回到家里,见到沛菡忙忙活活往行李箱里收拾衣服,我急忙问她去哪里。沛菡说明天要去上海出差,去一周时间,给我留了一千块钱,放在了衣柜抽屉里。另外,她还嘱咐我不要在外面乱吃东西,不干净。吃了饭,沛菡一脸严肃地盯着我。

“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我心里顿时忐忑起来,按照以往经验,沛菡要是严肃起来,肯定有大事。会是什么事呢?我开始胡乱琢磨起来。莫非是她知道梁徽曼的事了?不太可能,哦......我知道了,顾晓斌,是顾晓斌!我忘了给他回电话了,应该就是这件事。想到这,我问:

“什么事?”

“今天有个女的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你的手机在她那......”

我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这可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啊。这不用问,肯定是火鸡红打来的。要是她说我把手机丢在了旅馆里,那我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想到后果,我心里顿时三九寒天。

“你怎么总是粗心大意的,居然把手机丢在了公交车上。”

听到这里,真似进了阳春三月一般,心里暖意浓浓。看样子,这个火鸡红说话还是挺靠谱的,不枉我帮了她一场。

“是是,我以后多注意!”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心情和沛菡保证道。

沛菡看着我,摇了摇头,说:

“明天人家在公交站点等你,你带些钱,请她吃顿饭,谢谢人家。”

我连忙应道:

“好好,应该应该。”

晚上,我偷偷给前清贝勒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明天我有急事要办,请他帮我照看梁徽曼。前清贝勒答应得很痛快。

第二天一早,送沛菡上了火车,我便直奔约定的公交站点,候到十点多也不见火鸡红过来。早上带着沛菡赶火车,饭还没来得及吃,到了这个钟点儿,肚子里开始翻江倒海。我心里咒骂火鸡红,一点儿时间观念也没有,不靠谱儿的人怎么着都是不靠谱儿。又等了半个钟点,还是不见人影,偌大的一个太阳在头顶照着,我的衬衣都快湿透了。于是我走进对面一家小商店,买了瓶冰镇饮料,仰起头刚要往嘴里灌,不想旁边突然有人说了句:

“我也要喝。”

我扭头看了一眼,见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子努着嘴向我摊出了手。我愣住了,心想:你谁啊,光天化日之下就伸手和人要东西?没等我反应过来,她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拽进了商店。

“老板,给我瓶可乐,要冰镇的。”

商店老板递给她一瓶可乐,说:

“三元。”

女孩儿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她。

“付钱啊!”她瞪着杏仁眼催促道。

“哦。”我赶忙掏了钱。

付完钱感觉不对,这哪儿跟哪儿啊,就让我掏钱。我一把拉住她,把她拽了出来。

“轻点儿,轻点儿,你拽疼我了!”女孩儿抱怨道。

我松了手,直愣愣地看着她。这女孩儿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笑着把可乐推到我面前,说:

“你帮我拧开,我拧不开。”

我接过可乐刚要拧开,心里突然想到,这不是帮着别人敲自己竹杠吗!

“你等会儿,我认识你吗?什-什么呀就让我给你掏钱买饮料!”

女孩儿嘿嘿笑了笑,掏出一部手机,在我眼前晃了晃,说:

“你认识它吗?”

我这才恍然大悟,不禁喊道:

“哦......你是火鸡红!啊,不对,褚艺萱。”

女孩儿愣了神儿,问:

“什么火鸡红?”

我吐了吐舌头,想不到火鸡红原来这般清秀。真是人靠衣服马靠鞍,换了身行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心里想着,嘴上便随意解释道:

“是这么回事,我老家那边,管这个女孩子都叫火炬红,是失火的火,火炬的炬,红色的红。”

火鸡红撇了撇嘴,嘀咕道:

“什么破风俗。”

我伸出手,笑着和她说:

“拿来吧。”

“什么拿来吧?”女孩问。

“我的手机啊!”

“诶,诶!你有点礼貌好不好,我可是拾金不昧,你好歹请我吃顿饭,不请吃饭道声谢也行啊。”火鸡红嗔怒道。

我瞪起眼,反驳道:

“诶,诶,诶!我是做好事不留名好不好,昨天你喝的烂醉,要不是我出手相助把你送到旅馆,你早被汽车碾成稀泥了,你是不是该请我吃顿饭,不请吃饭道声谢也行啊!”

火鸡红听得瞠目结舌,皱起眉头,说:

“哎呀!说得真恶心,什么碾成稀泥了。行行行,我请你吃饭,真小气。”

我得意地笑了笑,心想:

“白蹭我饭吃,门儿都没有!”

我和火鸡红走进一家必胜客,我还是第一次来必胜客吃饭,以前倒是去过几次麦当劳。但是当着火鸡红的面儿,绝不能说没来过,否则会被她当成土老帽儿的。不一会儿,服务生走了过来,火鸡红拿起桌上的菜单,看了一眼,然后指着菜单说: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火鸡红点完,把菜单推到我面前,我摆了摆手,说:

“不用不用,这地方我常来,菜单背也背下来了。”说完,转头和服务生说:

“我要个不辣的汉堡,再来杯果汁,就这些。”

我直起腰看着火鸡红,却见她低着头,不停拍脑门儿。我又看了看服务生,服务生微笑着说:

“先生,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不提供汉堡,您可以点一份儿披萨。”

我的脸登时红到了耳根子,尴尬的简直要钻地缝了,这回面子可丢大了!但我想,丢了面子不能丢了身份,我若无其事地看着服务生,淡定说道:

“好好,那就来份披萨。”

服务生一走,我转过头和火鸡红解释:

“那个什么路旁边那个店好像有汉堡来着。”

火鸡红叉开五根手指,捂在脸上,透过指缝看着我,说:

“大哥,哪都没有!您是不是老跑麦当劳啊?幸亏没说来套煎饼果子......”

我笑了起来,既然老土了,索性就一土到底:

“我倒是想点份儿炒饼来着。”

火鸡红听完,冲着我狠狠的竖起了大拇指。吃到一半儿,她顺着饮料杯的杯沿儿偷偷看我。我诧异地顺着火鸡红的目光扫了一眼自己身上。我穿的这身衣服还行吧,很土吗?见她一直盯着我不放,就忍不住问她:

“看什么呢?”

火鸡红捧着下巴,眯着眼,小声问:

“那天晚上,在旅馆......你......没干别的吧?”

我嘴里嚼着披萨,漫不经心咕哝道:

“没有啊。”

“没事,有我也不怪你,人之常情嘛。”

我梗了梗脖子,把嘴里的披萨硬生生轧了下去,呵斥道:

“想什么呢!一身的酒气,臭烘烘的,还一个劲儿的吐,有想法也被你熏得没想法了。”

火鸡红呲着一口小白牙儿,笑嘻嘻地说:

“那就是说,你当时还是有那种冲动喽?”

我瞪起眼,说:

“去去去,有完没完,赶紧吃,吃完麻溜儿走人。”

火鸡红见我真生气了,急忙说:

“行行行,不说了,千万别生气啊!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叫褚艺萱?”

“你身份证上写的。”

“啊!你翻我包了?”

“对呀,我得找个认识你的人把你弄回去啊。不过,好像有人比我先下手了。”我耸了耸肩,继续说:

“那天晚上你喝了多少啊?醉成那样。”

火鸡红一只眼瞄着斜上方,边想边说:

“我记得......好像先喝了一瓶白的,后来......又喝了两杯红的,忘了喝没喝啤的。”

我笑了起来,向她挑起了大拇哥。火鸡红也得意的翘起了嘴。聊了一会儿,突然想起火鸡红给沛菡打得那个电话,便夸了夸她:

“我觉得你办事还是挺靠谱儿的,昨天你跟我女朋友说手机是丢在了公交车上,幸亏没说丢在旅馆里,否则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火鸡红眨了眨眼,看着我,说。

“公交车上?没有啊!我说得就是丢在了旅馆里。”

我惊讶地盯着她,刚要再问,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掏手机看了一眼,是前清贝勒打来的。我顿时不安起来,生怕那边出什么岔子。接了电话,前清贝勒说,梁徽曼早上想要一本《宋词》,最好下午能带过来。我长出了口气,幸好没事!挂了电话,我也无心再问下去,站起身和她说道:

“多谢你还我手机,我还有事,先走了。”

火鸡红紧跟在我后面,急急地问了句:

“那什么时候还能见面?”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说:

“最好别见了!”

火鸡红站在原地,冲我喊:

“你跑不了,我留你电话号码啦。”

离开必胜客,我打了辆车,直奔四书斋。我想梁徽曼要《宋词》,随便买一本肯定不行,最好是竖版线装的。这种书四书斋肯定有。下了车,我急匆匆跑进书店里,四书斋老板正坐在门口一把椅子上喝茶,见我一阵风似的跑进来,连忙喊:

“这儿呢,我在这儿呢。”

我来到他面前,气喘吁吁地问:

“有竖版线装的《宋词》吗?”

四书斋老板倒了杯水给我,问:

“有啊!就为本《宋词》急成这样?”

我一口喝净了杯子里的水,点了点头。他笑了起来,揶揄道:

“莫非《宋词》里有藏宝图?”

“这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你先给我拿一本,我急用!”

四书斋老板指了指里面,说:

“我屋里有,走,跟我拿去。”

我跟着他进了屋子,坐到沙发上,他给我沏了杯热茶,端到我面前。看着茶杯里的热气呼呼往外飘,我皱起了眉头。

“大热天的喝不进去。”

“上等的白牡丹,消暑的茶。”他端着搪瓷缸子说。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香四溢,只可惜现在没心情细品。不一会儿,一个小店员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本线装书。四书斋老板接过书,放到我面前,笑着说:

“诺,竖版线装《宋词》,说说吧,什么事这么急?”

我看了看表,一点多了,赶到大兴还得走段时间,要是碰上堵车,麻烦就大了。于是我站起身和他说:

“今天真没时间细说,有时间我再告诉你吧!”

四书斋老板见我执意要走,说道:

“看来是真有急事,好吧,我不拦你了。不过,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你肯定感兴趣。”

走到门口,听到他如此说,我又折了回来,问:

“什么事?”

“昨天岑白玉来找过我......”

四书斋老板说岑白玉来找过他,我当然感兴趣。这个在林毓成日记里被描绘的傻乎乎的圆圆脸,与林、梁二人定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林毓成在日记中对岑白玉还是欣赏有加的。而岑白玉称梁徽曼为阿姐,可见他与梁徽曼之间的关系也是非同一般。可想到为什么岑白玉看到那本《侧帽词》就泣不成声了,这倒让我有些疑惑。这其中又有什么故事呢?难道只是他触物生情,感怀旧事?岑白玉找到四书斋老板,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他只是过来问一下那本《侧帽词》是从哪里得到的。四书斋老板也如实告诉了他:“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面容有些清癯......”这种淡淡的描述,恐怕岑白玉是无从考证的。但我猜测,岑白玉在寻找《侧帽词》的主人,或许他最终想找的是梁徽曼。只是四书斋老板与老陈之间不过是买卖关系,老陈没有告诉他自己是谁,也没有告诉他家住哪里。所以,当岑白玉问到这个人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时,四书斋老板也只能哑口相对。

岑白玉给四书斋老板留下了一张名片,目的不言而喻。但老陈将《侧帽词》卖给四书斋老板,恐怕不会再踏进四书斋的大门了。岑白玉想通过四书斋老板找到他想见的人,这条路也许永远也走不通。不过,他若是能找到我,事情便会迎刃而解,但是我会告诉他吗?谁能料想岑白玉和梁徽曼一旦见面会发生什么事情,假如出现了预想不到的差池,我怎么向老陈交代。一路上我都在琢磨一个问题:岑白玉在梁徽曼经历的岁月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看着车窗外不断变幻的景色,我在想,梁徽曼在她漫长的人生中所经历的过往,大概就如同这窗外疾驰而过的景色,时而喧噪,时而寂静,时而真实,时而虚幻,平淡过,也精彩过。而那些在她生命中出现的面孔以及那些面孔带给她的记忆,也许只有她自己能够说得清楚。前清贝勒说我是漂向她的一叶浮萍,但不知道这叶浮萍她是否能看到,是否能记住。或许这叶浮萍将永远藏在她身旁,慢慢陪她到终点。

进了园子,我走进梁徽曼的屋子,将那本《宋词》放在她近前。梁徽曼缓缓转过身,看了看那本《宋词》,又看了看我,微微笑了笑。不知道这次她又把我当成谁了?走出屋子,我向前清贝勒详细询问了情况。前清贝勒坐在石凳上,悠闲地嘬着手里紫砂壶:

“一切正常。”

送走了前清贝勒,我又一头扎进了那间满是信札和日记的书房。轻轻翻开书案上的日记,见上面写着:

三月四日:

初见梁徽曼,只觉得这女子非同一般,气质落落,谈吐不凡,是与一般富家女子大不相同的。与其言谈甚欢,可惜被人搅了局。今日烦事众多,先是大燮先生抱病,所幸已无大碍。之后便来了汪静庵,此人邀我明日在同和居相叙,不知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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