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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浮生梦予(6)

小说:遇你百年 作者:卢陌 更新时间:2018/4/17 12:16:43

林毓成回到寓所,雨已经停了。罗珵美护送着陈大燮回了宅邸。分别时,林毓成发现陈大燮的脸上格外颓唐。他心里清楚,陈大燮一定对蜀中之事还耿耿于怀。但于此事,他是帮不上什么忙的。诚如陈大燮自己所言,他已经老了,老得有些顽固。不该再去做个政客,而是该做个悠然自得、寄情于山水的老叟。

林毓成走进书房,看到早上寄来的那封信还静静地躺在书案上,便想到了那位京城名媛梁梦予。“史家胡同,梁宅......”他微微笑了笑。撕开信封,轻轻展开信纸,几行苍劲有力的行草,落拓不羁地跃然纸上。想必如此雄浑圆厚的笔力,定然出自一位古稀之年的大家之手。但仔细一看,那信封落款居然写的是:梁梦予。林毓成将信反复读了几遍,连说了三声:妙哉!妙哉!妙哉!

“林先生,有个叫黄石荪的人想见您。”就在林毓成对着这封信赞叹不已时,徐伯走了进来。

林毓成笑着说:

“说曹操曹操就到,徐伯,你请他到茶室等我。”

徐伯应了一声,下了楼。林毓成将信放进抽屉,换了一身长褂,朝楼下茶室走去。走到茶室门口,见到一个六十来岁的瓜皮帽站了起来,向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拱手礼。林毓成还了礼,上下端详着这位来客。未及开口,便见他双手递出一张片子,摇着头说:

“吾师梁梦予先生,特差我到此奉上名片,以期与林先生共咀英华。”

林毓成接过名片,看了一眼,延他坐下后,诧异道:

“老先生就是黄......”话未说完,瓜皮帽便接道:

“黄石荪。”

“哦,那黄老先生与梁先生这年龄......额......怎么就以师生相称了呢?”林毓成原以为黄石荪的年龄大概与梁徽曼相仿,不成想居然是个耳顺之人。

黄石荪捋了捋胡子,苦笑道:

“这个......真是羞于启齿啊!我与其父梁寿尊本是同年。去年冬天,梁寿尊请我到梁府共叙同年之谊。席间,我二人说起了清词各家,我只说纳兰容若之词过于哀艳,不过是些儿女情长,远逊于朱锡鬯和陈其年。谁料想梁寿尊的这位千金跑出来,对我一通驳斥。虽说梁寿尊严声喝止,可被一个**臭未干的娃娃一通驳斥,心里总有些不甘。于是我偷偷给梁梦予递了帖子,约她再辩清词!”黄石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接着说:

“我二人以师名相赌,胜者为师,败者为徒,另请了汲宝斋岑秉文作证。我本想以此杀杀她的威风,不成想却被她杀了个片甲不留。”

林毓成听完,心想这黄石荪迂腐的可爱。已经耳顺的年龄,还要与个娃娃争什么短长。可他又不好在黄石荪面前明说,便慰藉道:

“老先生难道忘了韩子《师说》所言: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

黄石荪恍然大悟,拍案说道:

“林先生所言极是啊!”

二人就此攀谈起来,尤其说到林毓成新近的那本杂文集,黄石荪赞不绝口。转眼间,日下隅谷,黄石荪看了看窗外,突然拍着额头说:

“坏了坏了,险些误了大事!”

“什么大事?”林毓成问。

黄石荪起身,从袖筒里掏出张请帖,递与林毓成,说:

“吾师梁梦予,盛情邀请林先生明日巳时在汲宝斋授学解惑,万望林先生屈尊前往。”

林毓成接过请帖,大致看了一眼,默念道:

“我倒也想见见这位梁先生......”

送走了黄石荪,林毓成回到书房,又把那封信反复看了几遍。不久,他听到门外传来一个女人清朗的笑声:

“林先生好兴致啊,我站在这好一会儿了,那信您都看了三、五遍了。”

林毓成忙转头看过去,见一个年轻女人正倚在门口,笑着看他。这女人头梳双鬟燕尾发式,穿着件米色蕾丝旗袍,披着长至膝盖的丝绸披风,脚上踩着一双细高跟。远看去,一副妖娆干练的模样。而这女人的一张尖颌鹅蛋脸加上一副傲慢的表情更显出一派妩媚刻薄。大抵国人是喜欢“杏脸桃腮”的女人,这个女人的脸型显然与国人的审美大相抵触,尤其是尖下颌,是有违中庸之道的。

林毓成赶忙将信揣进了兜里,大步迎了过去:

“思柔!你不是与缉熙在上海吗?什么时候到的北京,怎么不打声招呼,我也好派人去接你们。”

沈思柔,女诗人。她与林毓成在上海思进诗社相识,她的丈夫徐缉熙是林毓成的大学同窗。算起来,从林毓成离开上海,随李烈钧回江西筹备讨袁事宜至今,二人已近十年未见面了。故人相见,林毓成自然喜出望外。他亲自为沈思柔倒了杯咖啡,递到她手里。沈思柔接过咖啡杯,不,确切说,她是从林毓成手里夺过来的。这位女诗人的性格就像她那张脸一样,与这个中规中矩的世界格格不入。她对男人的献媚、殷勤甚或是关心都认为是对她的亵渎,这大概与她早年的一段经历不无关系。十五岁,沈思柔随父母迁居上海。期间,她结识了一位俄国诗人,但交往只一年便被俄国人抛弃。那件事对当时懵懂无知的沈思柔打击极大。虽然那个俄国人已经在圣彼得堡的大街上被炮弹炸得四分五裂,但于沈思柔来说,那段失败的感情留给她的,是对男人的极度怀疑和憎恨。沈思柔一直在竭力掩藏这段情史,林毓成也是从徐辑熙口中得知的。就在沈思柔将自己牢牢囚在悲痛中的那段岁月,徐缉熙闯进了她的世界。但在林毓成看来,沈思柔与徐缉熙并不会过得快乐。徐缉熙性情中的柔腻,恰恰就是沈思柔眼中男人的卑鄙、丑陋和失信。她所信仰的是普希金那样的,诗歌般的生死诀绝。

沈思柔将嘴唇轻轻含在杯沿上,啜了一小口,嘴角无意中流露出一丝温婉的笑。这含而不露的微小表情,却让林毓成看到了她柔弱的一面。

“咖啡!调情的洋货!你知道吗,在上海的咖啡馆里,男人们沉醉的不是桌子上的咖啡,而是端咖啡的女侍。好像所有舶来的东西到了皇冠体育投注:,便自会生出许多稀奇古怪的枝节来。”沈思柔端着咖啡杯,盯着林毓成,打趣道。

林毓成笑了笑,说:

“这么多年你一点没变,总是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你若是不喜欢它,我就给你换杯茶来。”

沈思柔露出一脸的俏皮,说:

“算了算了,和你打趣而已。我一个北上的难民,还得指望着你混口嚼谷。万一惹恼了你,可是大麻烦,我还是很识相的。”

林毓成见沈思柔一副俏皮样子,摇着头笑起来。

“缉熙怎么没有过来?”

沈思柔听到林毓成问起徐缉熙,探手到烟罐儿里,轻轻拈起一支香烟,点燃了,吸了一口,吐了口烟气,说:

“他还在上海。”

林毓成疑惑地看着她,正要再问,却见沈思柔笑了起来。

“你是想说我二人本该双宿双飞,怎么就飞来了一只吧?”

林毓成点了点头。沈思柔站起身,在屋里踱了几步,转身说道:

“缉熙......结了新欢,那位新欢可比我能讨好他。”

林毓成顿时变了脸色,厉声道:

“我派人接他过来,当面质问他!”

沈思柔将手里的香烟轻轻戳在玻璃烟缸里,一缕青烟从里面飘了起来,她又用力碾了碾:

“徒劳之举,再说清官也难断家务事啊......”

林毓成听出了沈思柔的话外音:别人家的事,你一个外人怎好随便插手。他咳了一声,说:

“那就说说缉熙的这位新欢姓甚名谁?何方人士?这个,我做朋友的总可以打听一下吧?”

沈思柔慢慢坐到椅子上,看着林毓成,淡淡的说:

“烟土!”

林毓成盯着沈思柔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仿佛这件事与她没有多大干系。就像是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一件闲事的转述。他站起身,气急败坏地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时不时用一种怀疑、气愤的眼神看着沈思柔:

“抽大烟!你说徐缉熙抽大烟了?”

沈思柔依然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好像这件事理所当然,早已定论一样。林毓成见沈思柔对此事漠不关心,反而冷静下来。

“你想在北京住多久?”林毓成一脸的严肃,他似乎对沈思柔于徐缉熙的漠然,心存不满。

沈思柔站起身,慢慢走到门口,转身说道:

“一天、两天、十天或者更久。”

林毓成盯着沈思柔纤弱的背影,心中突然没了愤恨、没了埋怨,只有怜悯。因为他早就猜到,沈思柔和徐缉熙的这段感情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他将徐伯叫上来,嘱咐他一定要将沈思柔安全护送到寓所,徐伯诺诺而去。

徐伯走后,林毓成陷入沉思。他想到了明天与梁徽曼的见面,想到了如何应对沈思柔的到来,但更多的还是惦念着自己那位身陷泥淖的同窗。

第二天一早,林毓成叫了辆人力车,直奔汲宝斋。没走多远,便遇到了罗珵美的车。罗珵美急急地跑过来,告知林毓成,陈大燮病危,已经送往协和了。不得已,他只得改变路线,往协和而去。赶到协和时,陈大燮还在抢救,病房外探望的人寥寥无几。想到这位政坛元老一生耿介,现而今却落得如此地步,心中自是一番凄凉。候到晌午,医生说病人已无生命之忧,细问才得知,陈大燮得的是心脏上的病。林毓成心想大概是蜀中的郁结攻了心了。见到陈大燮躺在病床上,气息微弱,林毓成也不好与他多言,只说了句:还是难得糊涂好。陈大燮会意地点了点头。

出了病房,林毓成向罗珵美嘱托了一番,匆匆离开协和。

赶到汲宝斋时,已是下午。林毓成心里自是不安,初次见面便爽约,八成会被主人奚落一番。可想到陈大燮那里是定然要去的,心里便也没了什么纠结。走进汲宝斋,一个圆圆脸、学生模样的男青年迎了过来:

“林先生!林先生来了!”

很快,一个圆滚滚,满脸油光的灰长褂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眯缝着一双细条眼,微露的一对眸子透着几分神采,给人一种精明、多疑的感觉。灰长褂向林毓成拱了拱手,眼中带笑,说:

“在下岑秉文,在此恭候林先生大驾。”他又指了指身旁的圆圆脸:

“这是犬子岑白玉。”

圆圆脸摘下头上的学生帽,向林毓成鞠了一躬,说:

“林先生,阿姐在茶室等您。”

林毓成笑着点了点头。

跟在岑秉文身后,林毓成边走边看。这汲宝斋倒与普通的古董铺子没什么两样,只是开在这样僻静处,生意如何做得红火?想到这,他开口问道:

“京城古董商铺多开在琉璃厂一带,为何贵铺选在这样僻静处?”

岑秉文刚要开口,却被走在最后的岑白玉抢了话:

“林先生有所不知,这汲宝斋的东家是当今财政部大员梁......”话未说完,便听到岑秉文厉声喝止:

“多嘴!”随即,岑秉文堆着一脸油光,笑呵呵地和林毓成说:

“黄口小儿胡言乱语,林先生切莫见怪。这汲宝斋早有迁至琉璃厂的打算,只是财力不济,无法成行罢了。”

林毓成见岑秉文说得讳莫如深,也不好再多言,只“哦”了一声。穿过一道门廊,偌大的一个园子映入了眼帘。岑秉文停住脚步,指着前面说:

“林先生,梁小姐就在园中等您!”

林毓成放眼瞻望,想不到这看似不起眼的汲宝斋,里面却别有洞天。岑秉文引着林毓成往园子里走,边走边说:

“这园子名唤憩园,取自陶渊明《归去来辞》,?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园子形制大抵仿了苏州耦园,东西长约三十丈,南北宽约二十丈,寝宅居中,东西花园分列两边。西园稍大一些,以一座藏书楼为主,四周则是湖石假山,花草翠竹;东园稍小,以嘉木草堂为主。屋前是片**园,这**园本是一片竹林,因为梁小姐喜欢**便改成了菊园。屋后是半月形的空翠潭,潭名取自王维《山中》诗句?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潭中有座“省己亭”以一条青石小桥直通嘉木草堂......”

岑秉文说得如数家珍,林毓成则半听半看,心思俨然不在这风景之中。但见到这翠竹、怪石、小河、石桥,粉墙黛瓦,也不由得对这一勺山水赞叹起来。过了一条曲折走廊,前面豁然开朗,一座古朴雅致的书斋庭院出现在眼前。这时,岑白玉凑过来,偷偷说道:

“林先生,这里就是东花园,阿姐就在前面的嘉木草堂等您。”

林毓成听完,心中反倒生出一丝忐忑。不晓得这位官家小姐是怎样一副性情,是否官宦习气?或者尖酸刻薄?在他眼中,女人的尖酸刻薄似乎是天生的,大致为两种:一种是无理的胡搅蛮缠,一种是如同沈思柔一样的愤世嫉俗。当然,他是喜欢后者的,因为后者知道逢时而止。虽然与这位梁小姐谋过一面—不过是抬眼之见,也听陈大燮和黄石荪谈起过,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走了一段,林毓成隐隐闻到一股花香从假山后面飘了过来。绕过假山,便看到了那片郁郁葱葱的菊园。菊园前面是座单檐歇山顶的书斋,书斋不大,却透着一股超然世外的气息。岑秉文转过身,和林毓成说:

“林先生,这里就是嘉木草堂,梁小姐就在里面恭候,我还有些事要办,就不搅扰二位雅兴了。”

“请便。”林毓成客气道。

岑秉文微微笑了笑,拉着岑白玉转身离开。林毓成漫步走进嘉木草堂,一进门便看到草堂正中悬着一块匾额,上书:嘉木草堂四字。两侧是一副楹联,左书:南方有嘉木植心植意植沧澜。右书:北方寓清友寄情寄怀寄微远。

林毓成看得出神,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女人如磬般的声音:

“林先生既已来此,何故只站在那里出神,要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我慢待了您!”

林毓成循着声音走过去,一股淡淡的茶香幽幽地飘了过来。穿过一道小门,他看到一间简素的茶室里,一位素装女子正在书架前专心致志地翻阅书籍。他轻轻解屦而入,站在堂中,说道:

“梁小姐。”

女子慢慢转过身来,突然诧异道:

“是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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