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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浮生梦予(4)

小说:遇你百年 作者:卢陌 更新时间:2018/4/17 12:16:43

“林先生,这里有您的信,昨儿下午寄过来的。”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灰长衫将一封信札递给了一位西装绅士。

“哪寄来的?”

“史家胡同梁宅。”

西装绅士瞟了一眼信封,说:

“徐伯,大燮先生到了吗?”

“到了到了,在茶室等您。”灰长衫说完,从身后拽过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笑盈盈得说:

“林先生,他是我的舅甥,叫憨轴儿,来这里投奔我,您看能给他找个活儿干吗?”。

西装绅士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黝黑的方脸,偏厚的嘴唇,一双圆眼,眼神中透着一股憨厚。他穿着身灰布短衫,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面子,一言不发。

“憨轴儿......”

“你是哪里人士?”西装绅士问。

年轻人稍稍抬起头,说:

“湖南长沙。”

西装绅士笑了起来:

“说起来我们还是老乡呢,你大名叫什么?”

“陈宝箴。”

“陈宝箴......嗯......这样吧徐伯,你带他去找郑襄理,让郑襄理安排一下。”

灰长衫满脸喜色,拉着憨轴儿向西装绅士深鞠了一躬,称谢不迭。西装绅士又看了憨轴儿一眼,微微笑了笑。

这微微的一笑便在憨轴儿与这西装绅士之间结下了一生的缘缘。

憨轴儿凑到灰长衫身旁,小声问:

“表舅,他是谁?”

灰长衫望着西装绅士的背影,捻着胡须说:

“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林毓成、林浮生啊......!”

林毓成趋步到茶室门前,见里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胖墩墩,一袭黑色长衫,乡绅模样;一个脸型瘦削,一身白色西装,公子哥儿模样。两人正在翻看报纸,见林毓成进来,放下报纸,站了起来。乡绅满脸笑容迎过去,带着上了年岁的人独有的沉稳嗓音,与林毓成说:

“浮生!浮生!湖广会馆一别,三载有余,可还记得老友否?”

林毓成紧紧握住乡绅的手,上下打量,说:

“大燮先生于我有救命之恩,浮生怎敢忘记!”说完,两人相视而笑。

原来这位大燮先生是湘省名流,前清的举人,姓陈,名大燮,字中和。癸丑之役时,林毓成负伤遁迹上海,屡遭通缉,性命岌岌可危。幸亏这位陈大燮施以援手,辗转将他送至东洋,保全了性命,因此,才有这救命之恩的话。两人惺惺相惜,寒暄不已。同来的西装公子哥儿站在一旁,见此情状,倒生出几分艳羡:

“二位的情谊让旁观者煞是艳羡啊!”

陈大燮拍了拍脑门,大笑道:

“怪我怪我,竟忘了珵美!”

公子哥儿向林毓成伸出手,说:

“罗珵美,久闻先生大名!早前常听大燮先生说,林先生英雄气概,气宇轩昂,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林毓成听完,看了一眼陈大燮,然后握住罗珵美的手,哈哈大笑起来。显然,对罗珵美毫无掩饰的夸赞,林毓成有些不适应,场面显得有些尴尬。陈大燮赶忙圆场:

“珵美是罗锵将军的独子,此次随我北上,也是罗将军希望他在这边历练历练。”

林毓成会意地点了点头。三人分宾主落座,林毓成开口便问道:

“大燮先生在四川过得可好?”

陈大燮一脸的苦相,摆了摆手,说: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好?能好到哪里去。”

“莫非那熊锦帆不容先生?”林毓成问。

陈大燮长叹道:

“我老了,对如今时局看不清了。蜀中几年,在锦帆那里也是蹩手蹩脚,倒不如做个一裘煖过冬,一饭饱终日的老叟,逍遥自在。”

林毓成见陈大燮一脸的颓色,也不好再追问,便岔开了话题。

“大燮先生今天来得正好,前些日子我得了对儿玉坠,也不晓得真赝,想请大燮先生把把眼,不知尊意可否?”

陈大燮听完,脸上的颓色顿然褪去,笑着说:

“好啊!可否拿来一观?”

林毓成起身走到书柜前,打开柜锁,从里面拿出来一只锦盒,放在陈大燮面前。陈大燮对着锦盒打量了一番,小心翼翼地将锦盒打开。霎时,一对儿艳绿通透的玉坠露了出来。陈大燮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谨小慎微地将一只玉坠捏了起来,反复赏看。那玉坠通体翠绿,晶莹剔透,让陈大燮赞叹不已。罗珵美见陈大燮对着手里的玉坠啧啧称奇,便伸手将玉坠拿了过来,在手里掂了掂,哂笑道:

“这样的玉坠儿,我家里不知有多少,没什么奇的。”说完,将玉坠递还给陈大燮。

陈大燮摇了摇头,将玉坠放回到锦盒里,愤愤的和罗珵美说:

“珵美不知这玉坠的来历,怎可妄言。”

罗珵美不以为然,瞟着锦盒里的玉坠,说:

“哦......请大燮先生赐教。”

陈大燮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讲道:

“这玉坠乃是绮罗玉所制,说起来还有一段故事。据说嘉庆年间,云南绮罗有位玉石商人叫尹文达,他的祖父早年曾从勐拱驮回来一块玉石毛料,请行家们看后,都判定是块废石。于是尹文达的祖父便将它当块石头镶在了马厩里,天长日久,这玉石毛料就被马蹄蹬掉了一块外皮。一天,尹文达到马厩里牵马,恰好一缕光从瓦缝中透进来,照在那块石料上,映射出几点绿幽幽的微光来。尹文达忙将这块石料抱去解磨,其内竟是大块上佳的翡翠!于是他雇请能工巧匠,精心选料,制成了一盏玲珑剔透的翡翠宫灯。他将这盏宫灯挂到了腾冲水映寺中,顿时碧彩映射,整个殿宇熠熠生辉。那尹文达本想将宫灯进贡给嘉庆皇帝,谋个功名。不成想送到昆明,就被云南巡抚看上了,那巡抚委了他个“土千总”的官职,将宫灯留在了云南。后来,尹文达将雕制宫灯的剩料做成百副翡翠耳片,售予达官显贵。传说这绮罗玉坠戴于耳上,能把耳根映绿,被收藏者称为绮罗玉,价值连城,可惜存世的少之又少。”

“大燮先生怎么就能肯定这对儿玉坠就是绮罗玉?”罗珵美狐疑道。

陈大燮抚了抚须髯,笑道:

“早年我游历云南时与寸海亭相识,他手中便存有一对儿与此一模一样的绮罗玉坠,我也曾亲眼见过的。”

“这么说,林先生还真是得了个无价的宝贝啊!”罗珵美盯着那副玉坠叹羡道。

陈大燮长叹了口气,说:

“国运倾颓,这宝贝露世未必就是件好事啊。浮生,你还是将绮罗玉藏好,再不要示人了。”

林毓成点了点头,将锦盒收了起来。三个人又攀谈了好一阵,到后面,罗珵美见自己已经插不上话,甚觉无聊,便有些坐不住了。他趁机抢了个话头,和二人说:

“二位先生,我听说梅兰芳要在吉祥园演一出《洛神》。您二位这新情旧谊的,恐怕三天三夜也叙不完,不如先去听听戏,换换胃口,回来再畅聊。”

林毓成和陈大燮面面相觑。想到他二人聊得投机,罗珵美瞪着眼插不进话来,也有些于心不忍,便同意了他的提议。林毓成起身要去外面叫车,不想被罗珵美拦住了,他翘着大拇哥,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

“林先生,不用叫车,坐我车去。”

林毓成与陈大燮听完,彼此笑了笑。三人出了门,驱车赶往吉祥园。路上,陈大燮与林毓成说,这梅兰芳可是当今伶界的翘楚。早年他在上海寓居时就听过他的戏,真真是开先河的人物,王瑶卿之后唯此人耳!罗珵美听到这,接话道:

“大燮先生说得极是!前些年,余叔言为老母祝寿,在正乙祠大摆宴席,唱堂会戏。那梅兰芳《辕门谢戟》里反串吕布,那扮相!那唱腔!不怕您二位笑话,那年我是打了个谎,背着我家老爷子,提前三天跑这里候着听堂会。事后被我家老爷子发现,罚了我仨月的俸禄,害得我追着几位姨太太屁股后面讨钱花。虽说下场惨了点儿,不过听了这百年不遇的堂会,也值了。我猜要是换成您二位,恐怕也得这样。”

林毓成和陈大燮听完,哈哈大笑起来。就是那开车的司机也强忍不住,扑哧扑哧偷笑。罗珵美自以为说得在理,也附和着笑起来。

很快,他们便到了吉祥园。戏迷们的耳朵是最灵光的。听说梅兰芳要在吉祥园献唱,早早的就拥了过来,弄得吉祥园门庭若市,热闹非凡。罗珵美是早做了准备的,他提前命人订了包厢,位置极佳。三人相携进了园子,坐进了包厢里。园子里闹哄哄的,谈笑的、吸烟的、敲着茶壶要水的,还有“打毛巾把”的伙计将毛巾扔的四处乱飞,好不热闹。陈大燮瞟了一眼桌子,见糖果、花生、瓜子、榛子、蜜饯......一碟碟儿的铺得满登,便摇着头和罗珵美说:

“珵美,你这哪里是来听戏,分明就是奔着这些杂拌儿来的。”

罗珵美脸一红,说:“生怕慢待了二位,所以如此。”

“今后莫要再这么铺张了。”

罗珵美一番好心却遭了一通数落,心有不甘。但在陈大燮面前也不好辩解,只能连连称是。

林毓成虽说居京数载,可来吉祥园听戏还是头一回,因而对这里的布置颇为好奇,四处游目观瞧。

“浮生,你看谁来了?”就在林毓成目光不暇时,陈大燮指着楼下,悄声和他说。

林毓成顺着陈大燮的手指往下看去,见一个中年乡绅腆着肚子,在几个短衫簇拥下,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

“这不是侯粟仓吗!如今张作霖败走奉天,他这个亲奉的将军还有心在这里听戏?”

陈大燮冷笑了一声,说:

“此辈皆为蝇营狗苟、中饱私囊之徒,今日来了段大帅他便是段大帅的一条好狗;明天来了张大帅他摇身一变成了张大帅的奴才;后日又来了曹大帅他便改头换面,做起了曹大帅的急先锋。如今此辈横行,说是民国不过是个假民国!”

林毓成凑到陈大燮近前,小声说:

“大燮先生之见,倒与中山先生不谋而合。”

陈大燮怔了一下,盯着林毓成,正要开口,不想台上一通小锣,戏开场了。园子里顿时静了下来。不久,戏台上几个龙套引着曹植上了台......

此时,陈大燮才再次说道:

“听说孙中山又夺了广州,还发表了什么《**宣言》,来势汹汹啊。”

林毓成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叹道:

“现今时局,恐怕中山先生也是孤木难支。”

就在二人低声耳语时,罗珵美突然窜了过来:

“来了!来了!梅兰芳出来了。”

林毓成和陈大燮齐向下望去,未见其人先听到帘内唱出(二黄倒板)“满天云雾湿轻裳”。之后便是八云女手持云片,翩然而至,站出斜门......一阵玉珠落盘般的鼓点,梅兰芳飘飘然登了场,园内顿时喧噪起来。那梅兰芳纹丝不动站在那里,扬着云帚,双目平视,远望去真似洛神下了凡。就是不通戏的林毓成见了这般场景,也不由得的赞叹起来。

陈大燮转头和林毓成说:

“我听说曹三委了侯粟仓一个警察厅长的职务,你早年得罪过他,今后还需谨慎为是。”

林毓成冷笑道: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北京城就这样大,该来的终究拦不住,我只随机应变罢了。”

陈大燮听完,“嗯”了一声,微微闭起眼。林毓成瞟了一眼旁边的罗珵美,见他听得入迷,便悄悄凑到陈大燮耳边,低声说:

“大燮先生对**有何高见?”

陈大燮似有几分惊讶,睁开眼看了看林毓成,说:

“我与李守常有一面之缘,读过他的一篇《布尔什维主义的胜利》,倒是颇有见地。听说孙中山想极力促成国共的融溶,然这舶来的党于民国时局裨益与否,犹未可知啊。”

林毓成点点头,说道:

“前日,有个叫汪静庵的人找我攀谈了一番,话里话外倒像是个**。”

陈大燮笑了起来,他捏起一颗花生放进嘴里,边嚼边说:

“浮生是京城的名流,什么民党、**的免不了去与你攀一攀关系。就如这梅兰芳的戏,大家都趋之若鹜,耳目之欲自不必说,可还有一层意思:借光。这些都不足为奇。只是你浮生自己立稳脚根就是了。”

说话间,洛神与众云女下了场,园子里却莫名地喧噪起来。林毓成探身往下面望去,发现戏客们都伸着脖子往对面包厢看,他也好奇地将目光移了过去。对面包厢里坐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年轻女子,看年龄不过碧玉年华,说不上倾城倾国,就是着装上也不过时下的学生装扮。但仔细观瞧,却有种内敛的落拓。喧杂中,名片、帖子络绎不绝地递了上去。那女子淡淡一笑,起身离开了。林毓成扭头问罗珵美:

“这人是谁?”

罗珵美早已看得魂不守舍,听到林毓成问他,诧异道:

“林先生不晓得这个女人是谁?她就是京城名媛梁梦予啊!她家府邸就在史家胡同,大宅院!”

这时,陈大燮凑过来说:

“是财政部大员梁寿尊的千金。这女子倒与他那个世故圆滑的父亲大为不同,心里存着几分爱国。写过几篇针砭时弊的文章,我也看过,只是脂粉气浓了些,若是稍加调教,日后兴许能成文界的女魁首......”

林毓成听着陈大燮滔滔不绝地说着,突然就想到了早上收到的那封信。史家胡同梁宅,莫不成就是梁寿尊的府邸?他心里想,我与梁寿尊素无往来,他为什么要写信给我?莫非他堂堂财政部大员,也要关心关心我这个小文人?想到这,林毓成摇着头笑了起来。戏没听完,陈大燮忽然说身体不适,三个人便早早离了场。

走到戏园门口,发现外面居然大雨滂沱。门廊处一群人围挤在一起,聒噪着往人群**塞片子,那声势大有要盖过戏园里的架势。林毓成透过人缝,看到围在**的正是那位京城名媛梁梦予。看样子,这场突来的大雨给她找了不小的麻烦。与她同来的家丁挡在她前面,早已招架不住了。很快便被人群中抡出的一只胳膊搪到了外面,那家丁再想爬起来挤进去,已经是徒费工夫。林毓成见状,忙走过去,三下两下便挤到了人群中间。那梁梦予早被吓得花容失色,可怜巴巴地蜷在角落里。林毓成脱下上衣罩在她头上,拉着她挤出人群。这时,那个家丁也跑了过来。

“快走!快走!”林毓成催促道。

梁梦予在家丁的护送下急忙离开了吉祥园,她在雨中回头看了林毓成一眼,林毓成冲她微微笑了笑。这第一眼相遇就是一生爱与生死的守候。

众人还要追赶,不想林毓成挡在他们面前,笑容可掬地说:

“各位,戏开场了,还是请各位进去看戏吧。”

众人见林毓成身材魁梧,形貌奇伟,大概也不想为捞不到的井中月与他动一番干戈,于是便都悻悻然转身离开了。

众人离开后,林毓成望着外面的大雨,心里突然就浮上了一丝说不出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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