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章

周文祥先掀帘走进正屋，莫小兰也要跟着进去，奶娘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胳膊，示意稍停一下，片刻后，周文祥掀起帘子，在门口笑着招呼她们进去。迎面见中堂悬挂着鹤鹿同春画，条几上设有香案，香案上供着菩萨，香炉里燃着香，香烟缭绕。一位穿着紫色暗花旗袍的老太太，站在桌子边，她面容清廋，慈眉净目，面带微笑地对莫小兰她们连声道，“欢迎，欢迎啊！”并扭头问周文祥，“这就是天儿的同学吧？”

“是的，太太，这姑娘就是天儿的同学，她听说您身体不舒服，特地赶过来看望您的。”周文祥赶忙回答。

老太太一眼就看出了莫小兰和奶娘之间的关系，微笑颔首和奶娘打了个招呼，亲热地拉过莫小兰的手，寒喧道：“哟，姑娘，从上海过来的？那可够老远的，天儿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呢？”软语柔和，双手温暖，顿时让莫小兰觉得心里熨帖，亲切。

拉着莫小兰的手，老太太微笑着细细打量，一件淡蓝色阴丹士林旗袍，衬出娇小曼妙的身材，秀发如云如瀑，面容清丽，鼻翼微挺，一双大眼睛透着聪明，更透着和善，老太太一眼看去，就觉得投缘法，对脾气，心里喜欢，脸上绽出了花儿一样的笑容。其实老太太是把莫小兰当儿媳妇来相了，越看越喜欢，亲热地拉着莫小兰的手，左右打量，舍不得放开，看得莫小兰羞红了脸。

老太太已经让小月多次给周天写信，催问他的婚事，周天每次回信都是支支吾吾，一拖再拖。她知道现在不比旧时候了，不讲什么媒妁之言，不能强逼着给他娶妻生子，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现在这兵荒马乱的，她只怕自己哪天死于兵乱，见不上孙子，去到地下，没脸见周家的祖宗，所以也自作主张地在柳镇给周天相了几家姑娘，只等着周天回来去相亲，定亲，娶亲，了了她这当妈的心愿。

每天正发愁这些事儿呢，没想到今天早上刚给菩萨敬完香，这么对眼缘的姑娘就大老远地从上海来了，人家一个大姑娘能主动来看望她，十有八九和周天的关系不一般，所以老太太心里乐滋滋的，光顾上盯着莫小兰看了，盯了好大一会儿，看莫小兰羞赧得脸飞红霞，才发现自己有点失态，“哎哟，看我老糊涂了，光顾上说话了，姑娘，大老远过来，肯定累了，快坐下，坐下歇歇。”

莫小兰身体还有点虚弱，站得久了有点累，奶娘赶忙过来扶着她，让她缓缓地在椅子上坐下，周母看到这个情景心里有些疑惑，大家子出来的姑娘，不像乡野丫头五马长枪的，大多都是秀秀弱弱，这很正常，但像莫小兰这么虚弱，就连走路、坐下都得人扶着，这就有点让老太太不放心了。周天真要是娶回个病秧子，过日子都成问题，更别说为周家生孩子传宗接代了，刚才还满心喜欢，现在心里开始打鼓，尽管心里的失望没敢太表现出来，但脸上的疑问却是很明显的。

看见周母脸上的疑问神情，莫小兰莞尔一笑，轻声解释道：“伯母，我叫莫小兰，和周天是大学同学，前些天出了点意外，受了点伤，还没有完全恢复。我在上海除了奶娘也没有别的亲人朋友，前段时间是周天一直在帮忙照顾我，我非常感谢他，听他说伯母身体不舒服，我正好也想出来散散心，就和奶娘一起过来了，周天太忙，我想替他来看看您，伯母，您没大碍吧？周天非常惦记您呢！”

听完莫小兰的解释，心中的疑虑打消，周母放心了，笑盈盈地对莫小兰说：“孩子，你身体不舒服，还这么大老远地来看望我，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天儿有你这么好的朋友，我真替他高兴。我没什么大碍，就是前些日子受了点风寒，一直咳喘，唉，上年岁了，免不了有个小病小灾的，不碍事的，就是想天儿，他已经有一年多没回来了，这外面兵荒马乱的，倭寇横行霸道，听说上海更不安全，我就是担心天儿。”说到儿子，周母脸上又露出忧虑之色，强抑着咳喘，拿出一方丝质小手绢，轻轻地掩在嘴上。

早就听周天说过他母亲出身书香门第，通今博古，知书达礼，不同于一般见识浅陋的妇人，莫小兰见周母竟然能用到“倭寇横行”这样的言词，且说起皇冠体育直播：人时面带愤怒，她心中暗喜，眼前这位老人一定是嫉恶如仇、明辨是非的，她不知道儿子周天在为皇冠体育直播：人做事，如果知道了，肯定不会饶了他。

想到周天瞒着母亲混迹在行动处的污泥堆里给老人脸上抹黑，让这样一位善良正直的母亲受儿子蒙骗，莫小兰的眼圈不由得红了，她低下头，稍微迟疑了一下，从包里掏出刘家渡惨案的传单，递给周母，说：“伯母，正如您说的，上海也不太平呢，倭寇横行，不把咱们皇冠体育投注：人当人待，您看，这就是前不久皇冠体育直播：人**刘家渡的照片。”

“太惨了，太惨了，这些畜牲，他们怎么就能下得去手？可怜的孩子啊！你说这么点大的孩子招谁惹谁了，能把孩子活活挑死？做孽！做孽啊！”老太太看着手里的传单，气得双手发抖，眼泪夺眶而出。

见周母如此反应，莫小兰觉得可以把实情告诉她了，轻声问道“伯母，有些话我不知该不该和您说？”见莫小兰的神情瞬间严肃起来，周母示意周文祥退下，莫小兰看了一眼奶娘，奶娘懂得她的眼神，随周文祥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和周母两个人了，莫小兰索性竹筒倒豆子，把周天在汪伪特务机关为皇冠体育直播：人做事的详细情况都告诉了她，虽然不忍心让老人难过伤心，但想到要治好周天优柔寡断的病，要把他策反过来，只能让他母亲出面，所以也只得狠着心了。

“伯母，我知道周天瞒着您，他怕您生气，但作为朋友，我不想看着他在背叛民族的汉奸路上越走越远，他心底善良，到现在为止，还没做过什么坏事，但如果越陷越深，就保不住会发生什么事了，他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怕他真成了汉奸，后悔就晚了，您也不希望他成了历史的罪人吧？”

怕周母太激动，莫小兰慢慢地轻声细语地说，边说边观察她的神色，能感觉到老人在极力控制着情绪，可能不想在外人面前太冲动，但脸色越来越凝重，嘴唇发抖，额头上开始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把手里的丝质手帕拧过来拧过去，只是紧盯着莫小兰，半天没有说一句话。

老人家怎么也想不通，她一直引以为荣的儿子怎么就成了汉奸？成了皇冠体育直播：鬼子的帮凶？她每天和街坊邻居闲聊时还夸自己的儿子如何有出息，他在上海干的坏事要让镇上人知道了，她这当妈的还怎么有脸在这老街上住啊？也许街坊邻居早就知道了实情，只不过当面不说罢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她每次夸儿子的时候，岂不是被别人当笑话了？

想到这些，老人终于控制不住了，她气得浑身哆嗦，满 眼是泪，用手掌拍击着桌子，骂道：“唉，逆子啊！这个逆子！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混账东西，原来他一直在骗我们，年初我还让管家看过他，管家回来还说他当了教书先生，现在看来他一直在和我们演戏，帮皇冠体育直播：人害皇冠体育投注：人，伤天害理啊！”

老人又咳嗽起来了，越咳越厉害，几乎要窒息的那种咳，吓得莫小兰赶忙起身倒了一杯热水，让她喝了几口水才稍微压了压，到最后，老人索性闭上眼，任由羞愧的泪水悄悄滑落，觉得无颜面对眼前这位姑娘。

周母已是恨极无语，悲愤已在心里蓄成了熊熊烈火。孀居的老人一直把儿子当作骄傲的精神支柱，莫小兰的话，把老人心里那座引以为傲的山瞬间给推倒了，刚强了一辈子的老人突然觉得无力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她感到羞愧，绝望，伤感！

周母痛苦的样子让莫小兰担心也内疚，她走到周母身后，轻轻地为她捶了捶背，替她整了整有些凌乱的白发，看着瞬间精神崩塌的衰弱老人，莫小兰也流下了眼泪，她柔柔地凑到老人耳边，轻声说道：“伯母，对不起，您不要太生气，是我太冒昧了，您本来身体有病，我不应该再给您添堵的，对不住您了！”

“好姑娘，不怪你，我得谢谢你，你要不说，我们还被这个孽子蒙在鼓里，他还会继续给我演戏，今天我知道了真相，就不会再让他为皇冠体育直播：人做事，不能让他再玷污我们周家一门了！”周母擦擦眼角的泪，又恢复了刚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