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章

我有这么可恨吗？死有余辜？

周天返回公寓，躺在床上，紧张，痛苦，心有余悸，耳根一直觉得是凉嗖嗖的，感觉那把刀还在耳朵边上飞。最初他想不通，想自己与世无争，不结仇，不招怨，连扫地的老赵头他都同情怜恤，为什么还有人要下狠手置他于死地？不过后来他想通了，梁中平是他亲手处死的，“尤疯子”也是因他而死，无论**还是军统都有理由杀他，想到这些，周天心里又恼火起来，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看来常在河边走，想不湿鞋都不可能，只要在76号一天，就难以逃脱当刽子手的噩运，唉，没有清静之地可以躲藏啊！恐惧中难以入睡，又想起了莫小兰。

下午心烦意乱，惦记还在医院的莫小兰，抽空去医院转了一圈，看小兰气色很好，面色红润，为她高兴，同时也有点失落。伤养好后，莫小兰也该出院了，他就没有理由也没有机会再和她待在一起了，而下午莫小兰又正好提出要回学校休养，她说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周天身上也有伤，不想让他再为自己操心费神。其实主要是已和刘炳南医生秘密地通了气，毕竟这儿每天有特务盯着，不太安全，刘医生希望她能早点出院。

因情绪不好，在病房和莫小兰聊了几句，就匆匆返回公寓，现在躺在床上，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睡也睡不着，醒着又痛苦。胡思乱想，一直到深夜，周天甚至想到了离开76号，再回去当教书先生，或者回老家去，陪母亲过消停的日子。但进门容易出门难，冯占林肯定不会轻易放人。另外，人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过惯了来钱容易花钱更容易的日子，真让周天再返回学校当个穷教书先生，未必能下得了决心，辗转一夜，也没想出个结果。

“虱子”在江南总部的日子也不好过，每天如坐针毡。敌工部对内部人员的排查像过筛子一样的仔细认真，他所在的政治部虽然还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但一颗心始终是悬在嗓子眼，每天夜里都被噩梦惊醒。梦见他还被绑在特高课的十字架上，被**抽打得皮开肉绽，梦见被他出卖的上线联络人罗晓新被皇冠体育直播：人的恶犬撕咬得血肉模糊，瞪着眼喊他的名字，梦见他又被皇冠体育直播：人注射了毒针，百爪挠心，生不如死，每夜都是惊叫着醒来，浑身湿漉漉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虱子”不仅忍受着心理上的恐惧，还时刻在忍受皇冠体育直播：人的毒针剂给他带来的折磨。被特高课秘密抓捕后就被注射了一种毒针。俗话说，痛能忍，痒难忍，只要不注射那种毒针，就像有几千几万只蚂蚁在他的身上吸，在心上挠，让他生不如死，他也想过靠意志战胜它，但真的很难，那种难受劲儿一上来，他就不再有什么政治信仰，别说什么信仰了，他觉得自己连只狗都不如，没有尊严，不要说出卖同志，就是亲娘老子，他也敢出卖。他也后悔得用头撞墙，也有过一死了之的想法，但最终还是下不了决心，只能这么昧着良心靠出卖曾经的战友从皇冠体育直播：人手里换来毒针。

突然全身痉挛，发抖，嘴歪眼斜，毒瘾又犯了，“虱子”哆嗦着从床下一个小铁盒里拿出一根针管，从一个白色小瓶里抽出半管无色的液体，狠命地扎在胳膊上，液体顺着他的血管流进血液，拔掉钟管，跪在床角，一头扎进乱作一团的被子里，几分钟后，发抖的身子平缓下来，他猛一翻身，仰面躺在被子上，毒针起了作用，他又陷入了奇妙的幻觉中，脸上是满足且贪婪的笑容。

唉，得过且过，痛快一时算一时吧，“虱子”现在已经完全被皇冠体育直播：人的毒针变成了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虱子”向江南总部政治二科科长刘前进递交了一份报告，声称自己患有严重的肾病，要求回昆山老家找中医治疗。“虱子”在政治部伪装得非常好，他平时为人谦和，不张扬，待人热情，与战友们相处得非常融洽。刘前进看他的身子骨越来越瘦弱，精神萎靡，脸色发青，一副宽大的黑色眼镜架在苍白的脸上，看着让人担忧，应该是病了，病得还很严重，刘前进考虑是得让他回家好好调理调理了，要不然真把小命扔这儿了，但没人知道他这是不停注射毒针带来的恶果。

向政治部递交报告，请求回老家治病，是“虱子”背着特高课擅自作出的决定，他知道特高课随时可以像捏死个臭虫一样碾死他，但是他想先斩后奏。

丁胜死后，他就向特高课提出过回上海的请求，但迟迟没有收到回复，他不能再等了，夜长梦多，等到他的身份真的暴露了，他也会像丁胜一样被皇冠体育直播：人抛弃掉，与其到那时被皇冠体育直播：人像狗一样一脚踢开，不如自己早点想办法。

只要不暴露，他对于皇冠体育直播：人来说就还有用，离开江南总部他一样能为皇冠体育直播：人做事。其实他更希望能换个环境，摆脱这让他生不如死的毒针。他从心底里仇恨皇冠体育直播：人，可是又离不了皇冠体育直播：人，已经越陷越深，毒针诱惑迫使他一次又一次出卖组织，他的双手已沾满了战友的鲜血，他想戒掉毒瘾。每次清醒过来后，看着镜子里那张狰狞扭曲又陌生的脸，他恨得抽自己的耳光，这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充满着激情和信仰的革命青年了，他恨自己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他也没想清楚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达到目的，只是觉得不能坐以待毙，所以请求先回去治病，想先动一动，再做下一步的打算，也算是给皇冠体育直播：人提点醒。

莫小兰已经能下地走了，周天上午早早就赶到医院来，扶着莫小兰在病房外面的林荫小道上遛弯。周天惆怅的是以后没有更多更好的机会能和莫小兰这样亲密相处了，而莫小兰是想抓住这最后的几天时间加快策反周天，两个人目的不一样，但都想和对方在一起多待一会的心思是相同的，身体还有点虚弱，所以莫小兰只能让周天扶着慢慢走，远远看去，两个人真像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亲亲密密地粘乎在一起，一会儿相视而笑，一会儿低声耳语。

遛了一会儿以后，莫小兰发现医院的墙角旮旯里似乎一直有不少人鬼鬼祟祟地盯着他们俩，莫小兰感觉这些人是冲着周天的，只是闹不清楚是监视还是保护他。

莫小兰走得有点累了，让周天扶她到一棵法国梧桐下的凳子上坐着歇一会儿，想借机观察一下那些人，发现他们并不避讳周天，确定这些人应该是在保护他，心里纳闷，问道：“周天，看来真的是立了大功了，在76号混得越来越有身份了呀？和我在一起都用上保镖了？怕我杀了你？”

周天被莫小兰讽刺得脸上发红发烧，但他不敢把昨天遇刺的实情告诉她，只能敷衍着说：“看你说哪里去了？我知道你讨厌他们，你要不喜欢，我就让他们滚蛋，不过他们也是当差嘛……”

见周天略带为难的样子，莫小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幽幽地说道：“好了，周天，这些狗汉奸在我眼里已经不是人了，我才不看他们呢，还怕脏了我的眼睛，再说了，这是你们的地盘，我有什么权利让人家滚呢？我还是早点养好伤，自己滚吧！”她知道之所以突然加派这么多人跟着周天，一定是有缘由的，无论是保护还是监视，周天这两天都应该是遇上了什么麻烦，所以不敢太过任性，不想让周天为难。

莫小兰一张利嘴不饶人，周天听着心里不痛快，但也不敢直接反驳，只能说好话求饶：“哎呀，我的老同学，你可真是伶牙俐齿啊，好厉害的嘴巴，一张嘴，含沙射影就把我捎带上了，我求求你饶了我，行吗？以后别叫我汉奸，我的心可不是汉奸牌子的，一听汉奸这俩字，我身上就发冷。”

“周天，我明天就想出院，不想再在这儿待了，谢谢你每天都抽时间来陪我。其实这段时间我真的一直在琢磨你，你的心确实不是汉奸，唉，可是你已经跳进了这污水坑，怎么也洗不脱你汉奸罪名了，你要怎么样才能出淤泥而不染呢？”莫小兰有意无意地把周天往自己的思路上引，她希望周天真能早日成为一朵陷足污泥却葆有纯洁之心的清莲。

“只要你理解我，不把我当汉奸看，我就知足了，谢天谢地！”见莫小兰口气变软，周天心里觉得欣慰，至于莫小兰说的什么出淤泥而不染，他也真没想着要活得那么高尚，“瞎混吧，走一步算一步，谁知道明天的风会朝哪儿刮？我就像这桐树上的树叶，只能随风飘落，刮到哪算哪，只求以后不要让我再杀人，不再杀好人，我就谢菩萨了。”

周天捏弄着从地上捡起来的一片桐树叶，突然觉得很伤感，在这动荡的乱世中，自己真得像手中的这片树叶，有点力不从心，身不由己。

见周天还是一副自求苟安躲清静的样子，莫小兰一时也很无奈，但是也理解周天的心境和处境，只得再三叮嘱：“周天，我了解你，我也理解你，但不是所有的人都理解你，你已经背上屠杀抗日人士的恶名了，他们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现在我也看出来了，这些人大概就是76号派来保护你的吧？你一定是又遇到了危险，周天，你可要注意安全，好好活着。”见莫小兰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关切和担心，周天觉得心里暖流涌动，甜甜的。起风了，他把外套脱下来披在莫小兰身上，扶她站起来，左手扶着她慢慢往回走。

莫小兰看见周天的右胳膊还缠着绷带，用手摸了摸他的伤口。

“还疼吗？”

“不疼了！”

周天突然轻轻地握住了莫小兰的手，莫小兰先是一愣，想抽回手，抬头看见他热切、恳求且有几份孩子般纯真羞涩的眼神，也便没有再坚持，胸口上的伤隐隐有点疼，脚下乏力，只得就那样倚着他，慢慢向病房走回去。

在那一刻，周天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想忘了战争，忘了什么军统**特高课76号，但愿这世界上只有他和莫小兰两个人，就这样牵着她的手，永远地走一辈子，那该多好啊！但墙角探头探脑的特务惊破了他的美梦，苦笑着摇摇头，扶莫小兰回到病房，等她躺床上睡着后，他又急匆匆地赶回了行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