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章 啼笑

蒋修武的第一反应，是要出言训斥自己的排长粗心疏忽、险些让这个草莽女子持枪惹出大祸。但旋即他就顿悟，以孙浙的军事素质，不可能将一支膛内有子弹的步枪随便交到非战斗人员的手中。

然而再看新四军排长的脸色，却已经是震惊混织着尴尬，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凌红莲兀自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一系列干净利落的拉栓开火动作、搞得他的新四军大哥下不来台了，眼见对方没有回答她的提问，竟还一步窜到孙浙的身前，冒冒失失地出手去他身边搜子弹。

新四军排长下意识地将一只手举高，以避开凌红莲蛮横的搜查——那只握成拳头的手里，恰恰藏着刚才他于不动声色之间悄然卸下的几枚七点六五口径子弹。

“你……你是怎么知道……这枪是这么用的？”孙浙胀红着脸艰难地问道。

凌红莲这时发现了新四军大哥高举着的拳头，猜到那里面有玄机，立刻跳跃着不高的身材努力去够，三番两次失败之后，她蓦地想到了什么，突然伸手揪住了孙浙斜背在身的子弹带，近在咫尺地逼视着对方：

“孙大哥，你刚刚答应过的，我只要会用这枪，你就得发我一支枪、还得教我怎样打得准！你可不许赖皮！”

新四军排长绝望地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的时候就拿目光去望另一侧的蒋修武，试图向自己的顶头上司求助。然而好不容易摆脱了运河河畔野女子纠缠的工作队队长，岂肯替部下背这口黑锅，当即便拔腿走人。

一旁围观的其他新四军男女兵们早就从惊讶变成了欢乐，众人将凌红莲和孙浙围在**，起哄般地要凌红莲马上磕头拜师。

这么一来越发不得了了，不识逗的凌红莲闻听之后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就跪倒在新四军排长的面前，嗵嗵嗵地磕了三个响头，口中还念念有词：师傅在上，请受红莲徒儿一拜！她这套拜师的程序源自运河码头帮上的做派，从前曾经看得司空见惯，此刻拿来照搬，毫无做作。

镇公所里顿时笑翻了天，孙浙手忙脚乱地欠下身、想拦住对方的磕头行径，但他的动作却被身边的新四军男女兵们极力阻挡，结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女子完成了郑重其事的“拜师”仪式。

万般无奈的孙浙转而去斥责战友们的恶作剧，尤其指着已经笑弯了腰的周晓樱埋怨道：你不帮我不说，还跟着他们起哄——我哪里有权力给她发枪！

未等周晓樱作答，于楚楚早咯咯笑着抢过话头：吹牛放大话可是你自己做的，我们全体都可以给红莲妹妹作证，堂堂七尺男儿，说话可要算话！

直到这时，实心眼儿的运河水上人家的女子，才开始发现这个新四军孙大哥有可能真的要“赖皮”！意识到这一点并确信之后，再度大失所望的凌红莲反倒不闹了，只是怔怔地看着孙浙，表情变得委屈与凄惶，很快，两行清泪就如涓涓细流、缓缓淌下。

细心的周晓樱率先发现了这一幕，猛然感到大家的玩笑开得未免过火：眼前这名身负父兄未竟之仇、一心一意参军学武的年轻姑娘，刚才所做的一切都应当是极其认真的。漂亮的女兵急忙摆手示意众人不要再戏谑打趣，在她的提醒之下，所有的男女兵们终于有所感悟，纷纷收敛了笑容。

而此时凌红莲脸上的泪水已经开始汹涌，一双嘴唇却死死咬住，不让自己哽咽出声。

周晓樱于是完全猜到了新来小妹妹的沧桑心路，不由得心疼地搂住了她的肩膀。不料，这个体贴的动作一下子冲垮了凌红莲拼命顽抗的心理防线，她反手一把搂住比自己高半头的女兵姐姐，把头埋进对方的怀里，失声痛哭。

刚才还欢声笑语的场面，转眼发生如此巨大的逆转，在场所有的新四军男女兵们，瞬间一片沉默。

周晓樱一面搂住凌红莲结实的背膀轻轻抚慰，一面从对方一头乌黑秀发的边际望出去，用目光示意新四军排长赶紧拿主意。

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饶是足智多谋的孙浙也江郎才尽，满脸无奈地戳在原地，不知所措。

好心的于楚楚急病乱投医，一面出手捅咕着新四军排长，一面拿话隔空说给凌红莲听：

“红莲妹妹，咱们新四军有纪律，女兵是不发枪的，可是你孙大哥手里的这杆枪，没事闲着的时候可以给你用啊！”

孙浙被于楚楚的顺嘴胡说吓了一跳，急忙起劲地摆手，否定她这个不贴谱的说法。

女兵于楚楚一计未成又生一计，不去理会孙浙的手势，反倒提高了声音说：“新四军不给女兵发枪是纪律，可是没说不让女兵学打枪，你刚才已经拜了孙大哥为师傅了，他有闲工夫的时候一定会教你打枪，他可是咱们第一支队有名的神枪手！对不对、孙排长？”

一面说，一面就用严厉的眼神向孙浙示意，要他顺着自己的话赶紧表态。

可怜的新四军排长有心继续回绝，怎奈左右的人这回一齐发威，纷纷无声地推搡着他，都和于楚楚一样用眼神示意他就范。

察言观色的周晓樱这时也顺势在凌红莲的耳边嚷了一句：看，孙排长答应了！

话音刚落，众人便纷纷嚷道：答应了，孙排长答应了！

埋头哭泣的凌红莲，闻声抬起头扭向孙浙的方向，却见对方仍是一脸尴尬惶急地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当即又把头埋进周晓樱的胸脯，继续呜呜哭个不停。

于楚楚忍无可忍，猛抬脚用力跺了一下新四军排长的脚面，孙浙惨叫一声，口中终于服软：好，好，我答应了！

在男女兵们的一片欢呼声中，大运河畔水上人家的女子，喜出望外地破涕为笑。但悲伤之情稍减，她就即刻伸手向前、去抓新四军排长手中的三八大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