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丛林坠马落山坡

那饿虎伤人之计正是赵诲所谋，他一心要挑拨苻生杀了苻坚，最好连苻法一起杀掉，又因为三公子苻融的母亲的地位没有赵姬高，那么他们死了之后，东海王的爵位就会落到苻双的头上。另外，苻坚在朝中一向与己作对，自己想提拔亲兄弟赵韶，每次均遭到苻坚的坚决反对。他早已想好了连环计策，一计不成，另计立出，上前朝苻生启奏道：“皇上，这冬狩的意义，不仅在于射猎取欢，更是要彰显皇族武功，以示不忘取天下于马背之上。臣以为，应将王公大臣分为几队，分别狩猎，届时将猎物分堆陈列，清点排序，以定赏罚。”他心中早已打算好，在场的大臣中能与苻生较量的，只有东海王，如是东海王胜了，以苻生高傲自矜射猎天下无双的性格，绝对不会容忍他，那么东海王的危险就加深了。他早已派人混入东海王的队伍，届时只要知道他的猎物为多少，自己暗中在皇帝的猎物上做做手脚，那事情就成了。

苻生一向自诩骑射天下无双，想当初桓温打到长安附近的时候，他曾经一人单枪匹马在晋军中几入几出，如入无人之境，打得晋军将士心惊胆寒。偏生他的大哥皇太子在与桓温的对战中身中流失而死，他父亲见他如此勇猛，便将帝位传了他，实在没去考虑他这个自幼因疾病独眼的儿子心性扭曲得厉害了。苻生因此狂笑道：“如此甚合朕意，朕就带着御林军。其余王爷大臣各带自己部曲，五日后在此汇集猎物，判定高下。”

众人于是散开队伍，各自找路进入树林。苻坚带着东海王府的四五十人骑马踏雪进入一片冷杉林，把拉猎物的马车留在大路上。石丁边走边对着桐芷道：“桐姑娘，刚才多亏你出手相救，不然我就丧生虎口之下了。”桐芷道：“石大哥客气了。本来你一人就可以擒住那畜生，谁知狗皇帝简直不是人，居然拿箭射你，你这才被老虎扑倒。”苻坚道：“说皇帝的坏话就轻声点，不说林子周围有人，就是我们的人之中，不知道是否都可靠呢。”桐芷想起刚才的莽撞举动给他带来的麻烦，就闭口不说话了。这时魏由基道：“若说射猎，自然是没人能胜过我们东海王府。”他如此说是因为他自认为自己的射术在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他的本名叫魏翩，他忌讳名字中的‘翩’与‘偏’谐音，又羡慕春秋时期楚国的神射手养由基，于是干脆更名为魏由基。他道：“王爷，我们将这几十人分成四队，我们这队选定位置隐伏，其余三队人马走出十几里之外，然后从三个方向骑马呐喊，将野兽驱逐过来，如此定有不小收获。”苻坚道：“就如你所说，你去安排人马。”

魏由基清点人马，分配妥当，三队人马领命而去。一顿饭的功夫之后，但闻树林四周吆喝之声此起彼伏，那些派出去的队伍已经从三面围拢而来，一时间树丛中雪地上出现许多兔麋獐鹿，这边守株待兔的人赶紧拿箭射猎。魏由基箭无虚发，看得桐芷瞪大眼睛，惊叹不已，心想回去之后定要和他学学射箭。这时候三面人马也已经出现在周围，也纷纷举弓射击，雪地上堆满猎物。魏由基看看差不多了，喊道：“停止射击，网开一面，让其他动物逃走。”桐芷奇怪地问：“那些猎物已经无路可逃了，为何要放走呢？”魏由基道：“古代圣人君主射猎，都不会赶尽杀绝，而要网开一面，给动物们留下后种。我们王爷宅心仁厚，每次射猎都是适可而止。”他这话是变相地把苻坚和圣人君主并列，苻坚只是微笑，说道：“这些猎物都是小动物，杀的再多，也体现不出魏壮士的无双射术，接下来还是要找些虎豹熊罴之类的凶猛动物。”魏由基自豪地哈哈大笑，吩咐众人将这些猎物捡了放到马背上，留部分作伙食，把其余的运到大路上的猎车上安放好。

如此狩猎三天之后，猎车上已经堆满了各色大小不一的野兽，队伍也越来越深入森林，其他的队伍声迹皆无，魏由基道：“在密林深处，倒是要小心那些猛兽了呢。”晚上扎下帐篷睡下，周围的黑暗无际延伸，突然空中传来一阵阵野狼的嚎叫，桐芷一人独卧帐内，听着那些撕心裂肺的狼嚎，吓得蜷缩被中捂紧耳朵。尽管如此，那原本细微的嚎叫声却越来越清晰，此起彼伏，桐芷终于睡不住了，起来拨弄火堆。这时候，听见帐篷外苻坚的声音道：“桐姑娘，要不要我进来陪陪你。”桐芷立马喊道：“进来吧。”苻坚掀开帘子走近她，说道：“别怕，我已经让随从们再多点些火把，把营地团团围住，那些狼害怕火光，不敢靠近的。”桐芷“嗯”了一声，突然感觉心里安稳了许多。

两人静坐一会儿，苻坚道：“桐姑娘，你知道我对你的意思，要是我和你说，救你哥哥的事情我承担下来了，你能永远留在我的身边吗？”桐芷呆呆看着火堆，苻坚的示爱他早已有心里准备，若能他能替自己救哥哥，那是再好不过。只是万一真的救出了哥哥，他会同意吗？唉，他又不是亲哥哥，只要救了他，也算还了她对自己的眷顾之情，其他事情就按自己的意志了，这样想着，心中有些释然。忽然又想到谢安，她知道他现在对自己一往情深，她未尝对他没有好感，自己若是答应和苻坚在一起，谢安一定会很受伤，那时，自己到底该和他怎么说呢？她实在不愿意伤害这个与自己生死与共的过的男子。

苻坚见她默然不语，缓缓走来坐在她的身边，拉起她的双手道：“好吗，桐芷？我会一直对你好的。”她的心差点就要融化了，还是抽出手来道：“王爷，我一个异国飘零的女子，不值得你如此青睐。”这个时候，外面的狼嚎之声更响了，似乎火把反而把它们吸引过来了，桐芷吓得扑倒在了苻坚怀里。苻坚喜得紧紧搂住她，心中暗暗感激群狼。他抱着她，时间似乎停止了流淌，那群狼的疯嚎乍然止息，苻坚想着大概魏由基和石丁带着随从把它们赶跑了。然而紧接着的呼喊声却更加令人惊心，有人喊道：“有刺客，保护王爷！”话音未落，外面火光冲天，桐芷的帐篷被火箭射中，熊熊大火把里面照得雪亮。苻坚拉着桐芷往外跑去，只见几十个黑衣蒙面的大汉手持亮闪闪的长剑在与苻坚的随从砍杀，地上躺满了东海王府的人，身上插满羽箭，远处还躺着不少野狼的尸体，看来他们和群狼对峙的时候被躲在暗处的杀手偷袭了。如今这边只剩十几个人，被刺客团团围住。石丁道：“王爷，我们集中力量突到拴马的地方，然后你和桐姑娘先走。”苻坚道：“一起突到那边，一起走。”桐芷也拔出短剑，护在东海王的身边的。苻坚道：“惭愧，倒是要你保护我了。”桐芷道：“废话少说，靠紧我。”几人拼命往那些马的身边靠去，那些刺客看出了他们的意图，纷纷过来阻挠。石丁大吼一声，发出神威，击倒一个刺客，拎起他的双脚，把他当做武器在人群中不断挥动转圈，刺客被逼的纷纷倒退，这边的人终于靠近了马群，苻坚先扶着桐芷上马，然后跳上去和她并骑而坐。石丁重重在马屁股上一拍，那马就在黑夜里飞奔起来。那群黑衣人中有人道：“苻坚跑了，快上马追！”石丁和魏由基几个奋不顾身前去阻击，对方人数实在太多，不一会就已经有十几个黑衣人骑马朝苻坚的方向追去。魏由基张弓欲射，奈何远处黑衣人隐没于黑色之中，毫无方向感。石丁道：“魏兄，我们赶快追上去吧，这乌漆八黑的夜里，那马不要乱跑跌入山崖才好。”

苻坚和桐芷骑马跑出一程，便欲停下歇息，哪知后面很快传来杂沓的马蹄声，两人辨不出对方是敌是友，只得摸黑再度乱跑，隐隐觉得前方似乎有很深的草丛，马蹄刚刚踏入，谁料竟然是个山坡，两人便觉得重心失去，连人带马朝山下滚去，那些追骑恰恰从旁边疾驰而过。

睡梦中桐芷只觉得脸上痒痒的，倏地睁开眼睛，一只毛绒绒的山兔正在她脸上磨蹭，见她突然醒来，吓得窜入雪地中不见了。桐芷觉得自己脸上似乎凝结了一块块的东西，想抬起手去摸一下，却发现两手被抱得紧紧的，低头看去，是苻坚双手紧紧将她箍住，她用了内力才将手拔出，把额头上的东西抹下一看，居然是已经干了的血迹，她挣扎着从苻坚怀里站起来，只见他已经头破血流，看着他的姿势，她霎时间领悟在落马的一瞬间，身材高大的苻坚将她全身护在自己身体之间，替她阻挡了山石树木的撞击。她心里一阵感动，哭着推他喊道：“王爷，王爷，你快醒醒。”伸手在她鼻下一探，似乎尚有气息。于是用尽力气将他扶到一棵树边靠着，从怀里**从冉睿练功房里拿来的丹药。可是苻坚双唇紧闭，如何能吞下这整颗丹药。正着急间，忽闻得不远处有溪水的声音，便跑过去寻找水源，那溪水从高山留下来，鲜活奔跳，因此没有结冰。她把丸药在石头上磨碎，放入手中，又把手放入冰冷的水中舀取混合药粉，快步奔回苻坚身边，用劲灌下去。左等右等不见苻坚醒来。便伏下脑袋在他怀里哭泣。这丹药服之体内缓缓生热，只因外界严寒，药性发挥很慢，待得苻坚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桐芷正趴在自己胸口哭泣，他吃力地抬起右手去抚摸她的乌发。桐芷感觉到头顶一动，抬起泪眼，望着勉强微笑的苻坚，激动地笑起来了，苻坚说道：“傻丫头，又哭又笑的。”

桐芷割下自己里面的薄衫，给苻坚头上包扎好。他站起身来，只觉得天旋地转，良久才能稍稍站定。他道：“看来是走不了了，如是能补充点体力还能勉强支撑。”桐芷道：“可惜我不会抓野兔，就是抓了，也没有火呢。”苻坚四周一望，昨天随他们掉下的马就躺在旁边的草丛中，苻坚道：“去看看，那马怎么样。”桐芷扶着他走过去，那马眼睛淌着泪水，一眨一眨尚未死去，却也动弹不得。苻坚道：“把它杀了，让它早点解脱，然后弄点它的血给我喝。”桐芷觉得下不了手，苻坚道：“你杀它，是成全它，又成全了我，快点吧。”桐芷粗略一想也只能如此，于是拿起玄铁剑对着马脖子，闭上眼睛，她道：“对不起了马儿，”一刀挥下去，又道：“哎呀，马血肯定溅了我一身，我最怕血了。”苻坚在旁边笑道：“你连马毛都没碰到呢。”睁眼一看，果然那马脖子还完好无损。于是只能靠近点它，这次伸长手臂，一刀劈了下去，一股热血溅到她的手上，她“啊”的一声丢掉了短剑，往后急退开来。苻坚摇摇头，艰难地移步到马的头边，用一只手舀起血喝了起来。边喝边朝桐芷道：“姑娘，来点吧，不然等下走不动了呢。”桐芷拼命摇头道：“就算饿死渴死，我也不喝！”苻坚也不去理她，此时喝了点血，顿感气力有所恢复，便拿起短剑，在马腿上割下一大块肉，短剑锋利，他割肉倒也不费力气，又割下马缰绳，在肉上戳了个洞，穿进去，打好结，放在地上拖着走到桐芷身边道：“走吧，我们沿着溪水走，不会渴死，”又指指地上的肉道：“有了这个，也不会饿死。”桐芷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要靠吃生马肉度日？”苻坚苦笑道：“你不会打兔子，我们又不知道何时能走出这丛林，万一饥饿难耐的时候，不吃这个还吃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