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前进方向阿登【上】

真正的战地裁判往往同时也是分数记录员，只不过这次他们来的真的晚了一点。步兵们已经架好了一半的桥墩，现在只需要架桥坦克把钢板放在第一块桥墩上，固定，然后开到第二座桥墩上，再固定，最后是第三座桥墩……一直到最后就全都搞定了。

当第一辆卡车出现的时候我们还没觉得有什么，真正负责的战地裁判团怎么也得是两个班的规模，但是后来开过来了整整四辆欧宝轿车！注意！这可不是什么大众吉普车或者欧宝卡车！而是昂贵的轿车！还有一辆222型侦查装甲车陪同！即便是222型四轮装甲车也安装了20毫米机关炮和MG34并联机枪，很明显那不是拿来侦查的。

“啊欧……”赫尔穆特低声道“目测我们要快点开溜了。”

“走……走不了了。”我刚想说赶快走，结果一名少校肩章的家伙就直接冲着我们走了过来，他腋下夹着一个笔记本，右手拿着一管钢笔，滑稽的是他像是40年前的那种老掉牙的绅士一样戴着半个镜片的眼镜，拿着一块吊在胸前的怀表。就算是怀表在二战时期也没几个战地指挥官会使用，因为大金贵了，而且坏了也没地方去修。我甚至想嘲笑一番，这明显是个坐办公室的文职……卧槽！

这个我以为是文职人员的家伙不经意间扭了一下头，我看见他的右半张脸上有一道特别深的疤痕，那种疤痕在西班牙马德里包围战的时候很常见，只有刺刀上挑才能留下来的疤痕，而且他有一只眼睛……好像是假的，另外半只眼睛上挂着一幅圆片眼镜……

这个时候不能走，甚至不能动一下，如果你敢走，十有八九会被附近警戒的人判定你是间谍，那辆222型装甲车的20毫米机关炮扫射的千疮百孔……不对，被20毫米炮弹打中，你整个人中间会出现一个脸盆那么大的洞，一个就够了。

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好，立正，敬礼，然后毕恭毕敬的问一问这个普鲁士贵族出身的老长官想要干点啥……

“你们是战地裁判吗？”这个普鲁士军官直截了当的问道，这不是看不起我们或者没有礼貌，倒也算是普鲁士不愿意说废话的传统了吧“他们这些人现在已经开始多长时间了？几点钟开始的？”

“大概……大概在你们抵达前15分钟左右……”我结结巴巴的回答道“他们就已经开始架桥了。”

“12分钟零23秒前他们抵达这里！！”莱因哈特瞅了一眼手表说道“我一直有看表的，长官。”

我几乎想扭头去看一眼这个家伙，到底有没有在说实话；不过作为炮术大师，读秒计算时间其实是他的基本功。

眼镜先生看了看莱因哈特又看了看我，我估计他肯定在心底已经把我狠狠地鄙视了一番，然后会很赞同莱因哈特关于时间的把握准确度，最后会判断莱因哈特百分之百肯定是个普鲁士贵族军官的后裔，所以才具有这么优秀的军事嗅觉（其实他没猜错倒是真的……），最后会判断我只是个运气好升官的家伙。

但是即便如此，我们还是不能走！“你们跟我们来！！”

这下没办法了……

架桥演练还在继续，很明显在经历了最一开始的摸索状态之后，现在这些人的速度已经提升了一个档次。钢板铺设已经进行了一半左右，只要坦克不翻车，目测会在接下来的十五分钟之内，这里就完全可以通过卡车了。我压根不清楚少校到底把我们拉过去想要干什么……

经过了一番绝对够艰辛的努力，这座桥总算是搭好了，完成了任务的步兵们此时此刻一脸的轻松加愉快，仿佛此时搭好了一座桥就已经赢得了一场漫长的战争一样。突然间这种放松加愉快就莫名其妙的升级成了欢呼雀跃声，只见从轿车里面走出来最后一个人，一位将军，他手臂上貌似没有绿色的臂章，明显就是来现场观摩凑热闹的……

“快速越过索姆河！！”这些大德意志步兵团的天之骄子们欢呼道，我们几个真正看热闹的人不由得长大了嘴巴，发出来的‘啊？’声音淹没在了一百多号人的喊叫声中；大德意志步兵团平时是怎么训练士兵鼓舞士气的，由此可见一斑。古德里安将军面带笑意的冲着这些士兵们挥着手，致以问候。当他把视线转移到我们这边的时候……那场景的确够尴尬的。

“你要把我的得意门生们都带走吗？”古德里安将军走过来说道“测量位置用四个人就足够了吧？”

“足够了。”少校点点头说道。

至于少校到底想干什么，其实他就是想看看这座桥到底是不是歪的，但是随行又没带着测量仪，那年头专门的精确测量工具比加了三脚架和瞄准镜的机枪还沉。于是他十分干脆的使用了最简单的办法，那就是让四个人站在桥头尾的两端，然后这边的人举起一杆没有子弹的步枪向正前方瞄准，如果准星正好对准了站在另一边的人，那就基本合格，如果对准了旁边，就是不合格。

这还真是巨简单粗暴的普鲁士式作风，但是却是很有效果的，如果这座桥是歪的，那汽车很容易掉到河里去。

“这里不需要我们了，”古德里安将军对我说道“我们到林子里面去走走吧。”

我默然跟在将军的身后，而在我的身后大德意志步兵团的士兵们彻底放松了，纷纷跳到河里玩起来“好好体验一下吧，阿尔弗，”古德里安将军对我说道“这样悠闲自在的日子已经没几天了。”

“本来这就不是属于我们的生活。”我耸耸肩说道。

“你这一辈子不能总跟着坦克过吧？”古德里安将军说道“坦克很大，但是不足以给你在里面塞一个家，连锅碗瓢盆都不够。”

“我的意思是……将军。”我说道“像我们这种人，战争就是我们的全部生活，剩下其他的，音乐，美术，还是艺术正常人喜欢的……我们已经不再正常了某种意义上。”

听到这话古德里安将军顿了一下“别跟我说，阿尔弗，这就是你和你的兄弟伙把那个可怜的汽车兵暴打一顿的理由。”

“不是，当然不是。”我说道“只是战争会很容易的把人类最黑暗的一面激发出来而已。”

这下这位52岁的老将军彻底停住了。他转过身看着我“阿尔弗，像是我们这样的人，你应该知道的，从来都不会把战争带到家里来，这是绝对不行的。”

我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赶这么直接顶撞老大叔“但是您自己的两个儿子现在全都在国防军服役。”

古德里安将军倒是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恼火，事实上尽管他可以对着后勤部的那些**们红着脖子吼一上午加一下午，但是对待我们他可从来都没有露过一点点脸色。我们是他亲手训练出来的，德国的第一批装甲兵，某种意义上他看重我们更甚于看重他那两个全都在步兵单位服役的儿子。古德里安将军慢慢的从前面走了回来，就这么站在我面前，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感觉自己前22年所做过的表情全都不足以形容自己现在的感觉，活脱是一张僵尸脸……

古德里安将军没有言语，他只是盯着我看。在这片林子里面站着两个人，两个都很清楚战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人，他们或许都想劝慰一下对方，但是却都不想多说一句废话。

据说在300年前英法7年战争的末期，当最早期的英国线列步兵和法国线列步兵互相对阵时，他们多少还会喊一句‘要不你们先开枪吧……’之类装绅士的话，也有人说这是一种嘲讽；紧接着到了拿破仑时代，绅士不见得管用了，但是好歹还有贵族们愿意随时随地的彰显一下他们的上等风范，虽然装的成分多一些但是他们无意中也还算是救了不少人；到了列强们满世界划分地盘的时代，马克沁机枪和重炮让欧洲最后那么一丢丢贵族精神彻底丧失在泥泞的堑壕中，恐怕也是自那个时代开始欧洲人才真正意识到即便是掌握了科学的自己其实不过是烂泥里的蝼蚁，连老鼠都过得比他们好；在整个战争历史上，到了现在这个年头，人们连愿意传承后代的英雄故事和诗篇都懒得编了；战争变成了一个个数字，随着时间的变化在列表上呈现出让人恶心的曲线……

老大叔意识到了什么，但是他没多问，而且也不想多问；在我身后那些大德意志步兵团的士兵已经休息够了，他们重新整队并且沿着大路继续往下走，临走还不忘了把自己辛苦建好的桥给拆了“看看这些人吧，其实他们比你还年轻。”古德里安将军终于开口说道“你们这一代人，我们那一代人，就是专门为了战争而生的，我们从来没有多余的选择，这就是我们的命运……战争的命运，去把20年前那场没结束的战争结束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