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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读书>历史架空>金山苍茫之宋云的修行>五十九、突厥可敦的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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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突厥可敦的焦虑

小说:金山苍茫之宋云的修行 作者:执戈无争 更新时间:2020/12/1 12:35:51

乌玛依抚着跪地的母驼,将脸贴在它弯曲的长颈上,手摩挲着它粗糙的鬃毛,口中开始轻柔的萨满吟唱:

“特儿呦呃……

畜群今晨要出发,

去那耸立着蓝色山岭之地,

别忘了我呦……

母亲啊呃…………啊……呃……”

她身旁,那位刚脱离难产之痛的妇人,怀抱着新生的婴儿边哺**边低声相合:

“特儿呦呃……

畜群今晨要出发,

去那流淌着白色河流之地,

别丢下我呦……

母亲啊呃…………啊……呃……”

春、夏、秋、冬又一春,冰河化冻,草叶新萌。歌声悱恻,曲调悠长,一唱三叹,伴着山谷中的回响,和着驼羔不时虚弱而无助的哀鸣,使早春清冷湿润的空气都轻轻颤栗了。

宋云依着杖,和这户黑民一起静立在旁,致礼这场圣洁而奇特的劝奶仪式。聚落马上要从驻屯了一冬的山谷盆地迁徙去半山之上的春季牧场了,如果刚产下驼羔的母驼拒绝哺**,驼羔将无法跟上迁徙的队伍,很快会虚弱饿死的。

“特儿呦呃……

畜群今晨要出发

去那铺满青色草原之地

别离开我呦……

母亲啊呃…………啊……呃……”

焦躁的母驼鼻息渐渐放缓,安静下来,不再甩着头吐口水躲避自己刚产下的驼羔。乌玛依边歌唱边将伶仃着四只细腿、尚且站立不稳的驼羔向母驼轻轻推近,驼羔也本能的发出焦急的叫声,极力想趋近母驼。母驼的眼神湿润了,主动凑过不停反刍咀嚼的唇,触碰它的驼羔。

“特儿呦呃……

畜群今晨要出发,

去那金色蜜糖与金色**汁交融之地,

请带上我呦……

母亲啊呃…………啊……呃……”

泪水蓄满母驼毛茸茸的眼眶,很快流淌而下,濡湿了它的面颊。这个庞然大物主动站了起来,慢慢张开四肢,驼羔循着气味,急切地拱于母驼身下,终于**上了出生后的第一口奶水。

“母亲啊呃…………啊……呃……”

宋云闭上眼睛,任由热泪滚落面颊。须臾刹那间,神思入过去、现在和将来一切时、一切思惟、一切相、一切无量中——他那被虚无妄念紧箍的头脑、偏执老迈的心、僵硬挂碍的身体,在歌声中与雪岭寒岑、密林河流及牧场上的一草一木融为一体。他清晰的感受到巨大羽翅飞掠过后空无一物的轻松自在,感受一呼一吸间与天地脉动的相谐,感受到无边无际的兆载永劫,感受风的轻抚,感受光的波动,感受冰雪消融时的潺潺水声,感受道法本源的空寂不染,感受波若菩提的圆融清净,感受佛性悲悯的庄严无相,感受无可名状的喜悦,感受无可言说的美……

自性菩提。他合掌在额前。然心波未静——耳边,忽响起石慧于永宁寺闹市口的讥诮之问:得失、苦乐、称讥、毁誉……这些世俗八法,大和尚都能不放在心上,一律平等对待么?

宋云忍不住摆摆手,脱口哈哈笑道:“愚胡儿,走开,我心自见!”

吟唱戛然而止。乌玛依向宋云投过清亮的一瞥,目光如水,波动涟漪。涟漪中有探究,但已无提防和戒备。

主人家正在忙碌。对于这户扎营在泰库伦行营圈最外围,牲畜不多、人丁不旺的下等黑民来说,家中难产的妇人顺利生产,母子健康;母驼接受了驼羔,为其哺**,可是天命般的大事。老阿帕舀出发酵的驼奶,老阿玛切开煮好的肉食,面带腼腆而虔诚的笑容,喃喃念叨着,将其敬献给年轻的圣女,感谢她的施法,也敬献给老和阇,感谢他作为观者的助力。

宋云向主人合十致谢,拒绝了肉食,但接过驼奶一饮而尽。在菜蔬和粮食极度匮乏的草原,是无法严格恪守饮食戒律的。泰库伦迁入冬牧场时,遇到大雪封山的白灾,给养没有及时送来,宋云和弟子们整整月余不得不靠干酪和干肉条充饥。

**汁微酸,清凉解渴。现在,无论牛奶、羊奶、马奶、驼奶,无论发酵还是鲜食,宋云的肠胃已完全接纳,口中也不辨腥膻了,想必他自己身上也散发着这种腥膻的荒蛮之味吧。严酷的气候、蛮荒的习俗、粗陋的饮食、迁徙不定的生活,自己行将就木的身体竟似苇草一般,随风飘摇,却折而不断,依然韧劲十足的活在这漠北草原上,有时宋云也倍感惊奇。

辘辘的车轮声由远而近驶来,还未停稳,车上便传来焦急的呼叫,“大法师!大法师!”宋云知是弘惠和法能二位弟子驾车寻他来了。

宋云放下碗,再次向主人和圣女合十,致意道别。

转身时,他听到乌玛依的声音:“老和阇,我会去见你的!”

——大和尚,共行乎?共行乎!

——老和尚,吾当复见君!

一个寥落的男声,一个幼女的童音;一个声如洪钟,一个声如清铃。长久以来,这两个声音一直在他心里此起彼伏的回响着,此刻,终得回应。

宋云回过头,笑着点了点头,再次合掌致礼。彼时他的心,如厚冰之下的流水,隔世无扰的流淌着;此时他的心,如融冰之下的流水,隔世无扰的流淌着。

年轻的法能瞥了一眼异族女萨满,“老师父,您怎地又……害我们好找!”说着一把搀过宋云。

“急甚,每次不都找到!”宋云笑答。

法能蹙着眉埋怨:“可……可…可让弟子们烦恼着呢!”

弘惠忙制止,“师弟莫无礼!”他接过宋云的手杖,低语道:“公主宣召呢!”然后俩师兄弟一左一右,干脆把老师父脚不沾地的直接抬着抱上了牛车。

宋云任由他俩安置好,依旧乐呵呵道:“有甚烦恼,说说看!”

弘惠和法能二目对视了一下,“咳—咳—!”弘惠郑重道:“老法师来此漠北已一年矣——”

宋云点点头:“一年矣!”

“甚也没做哩!”

“也是,”宋云又点点头,“要做甚?”

“要作甚?不弘法,不说道,不讲经,不建庙,不礼佛,不课诵——沙门比丘该做的一样没做!”

“哈哈,还有哩?”

“我等自愿随老师父来此蛮荒之地,不怕苦寒,不怕蛮荒,只为弘法传道于蛮族行国,自有无上大功德哩!可——老师父每日与蛮民相交,容忍邪魔外道、巫法蛊术,弟子们可不糊涂么?”

法能抢过话头附和:“公主亦不解哩!日日问我等:老师父作甚去了?我等无言作答,总不能说到泰库伦边上作萨满法去了!”

“那你二人说,该如何哩!”

“该如何——”二僧又无奈的对视了一下,弘惠决意直言问道:“大法师不言负使命而来么?既不传经授道,我等因何而来?”

“应命而来,应心而来,不求功德,亦无功德!”

“无功德?!那信法何为?突厥蛮民愚蒙无信,信道使其少争战烧杀,不劫掠我边境,永与我国交好——此不算大功德么?”

“佛法由胡地传入汉家,传入汉地百载,不可谓不兴盛,伽蓝万千,信众遍布,可减杀戮争战乎?可阻国破民亡乎?”

二僧一脸困惑,“末法之时,亦无可奈何,可虽如此,才需僧伽度人,难不成,师父只做自了汉么?”

“不能自度,如何度人!”

“如何自度?”

“人、地、天合为一,道非道,名非名,天长地久,道法自然。”

法能道:“老师父,可错了!此为道法哩!”

“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

弘惠道:“老师父,可又错了!此为儒法哩!”

“应天所住,而生其心。缘起性空,见性成佛。功德在自性,福田在自心,别无他求。”

弘惠点头,“此才为佛法!如何修哩?”

“每日所事,行住坐卧,皆为修行!”

二僧面面相觑,法能性子直,嘟囔道:“吃喝拉撒中皆有修行,那岂不人人可修行,人人可成佛!吃个饭、屙个屎也修行了,蛮人亦可成佛了!”

“有何不可!普敬众生,佛性无上智下愚,亦无胡汉之分,自见本性者,皆有佛性!”

“普敬众生!皆可成佛!”法能重复着老师父的话,把鞭子甩得啪啪响。不过他很快正襟危坐,放慢了驾驶速度。牛车经过多由老人、女人和孩子组成、毡帐杂乱的平民区,经过毡合整齐、井然有序的士兵营,现已进入了戍卫区,也就是进入了泰库伦行营的中心区域。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狼戍卫们全部由突厥贵族子弟组成,个个年轻气盛,趾高气昂,以捍卫自己的职责为荣。士兵营的守卫远远看到宋云的车架过来,无不神态恭敬,一路放行无阻。狼戍卫们可不同,每次都如第一次见到可汗赐予他三人的金牙牌,认真辨别真伪,还会仔细检查车架,确认没有黑民藏于其中后,才放行他们进入,虽然宋云的毡合就设立在此,每日都从此地出入。

泰库伦呈环形分布,好似太阳向外辐射的光环。狼戍卫们护卫着驻扎在最中心的汗王、贵族、亲信及其眷属们的行营,可汗牙帐自然是太阳之心——婚礼之后,籍于与大国联姻建立起的自信,土门欣然接受了圣女神启而来的名号,正式称伊利可汗,成为第一代突厥汗王,长乐公主成为第一代突厥可敦。

长乐公主的穹庐位于牙帐右侧,与牙帐的规格形制完全一样。最外层以洁白的细毛布做围壁,金花为装饰。牙帐顶插着蓝底白狼纛,可敦帐顶则是大魏国的黑底红雀纛,帐外有两名狼戍卫把守。

此时,这两位狼戍卫明显有点心不在焉,眼睛全然盯在毡帐前一位女子的身上——长乐公主的女使甘棠正骑在一匹青灰色的牝马上,似乎准备出门。她上身是件紧袖右衽的织锦暗纹紫袄,下身未著裙,穿着黄皮裤褶,头戴黑纱笼,披着灰鼠裘,却又在腰间扎着革带,脚蹬革靴,虽看着不胡不汉、不伦不类的,倒是行动方便。看见宋云,立时带住马,一跃飞身而下,一连串动作飒爽流畅,这下连可汗牙帐前的狼戍卫们都忍不住放眼偷瞄。

甘棠笑着将宋云迎下车架,却不往帐内请,反而拉了远远站住,眨着黑白分明的凤眼,伏在他耳边道:“老法师,可有生男秘术?”

宋云知她性子拙直开朗,可听竟问这么一句话,顿时哭笑不得,“傻女傻女,此话从何说起!”

甘棠噗嗤一笑,又捂嘴悄声道:“公主有孕哩!”

“大喜!”

“可不!汗王亦欢喜,今日一早便去围猎,要为公主猎些新鲜野物补养身子!”

“女使,公主今日为解忧,汝他日必为冯夫人!”宋云赞道。

“老师父又打趣奴家!”甘棠脸颊飞红。她原是出身卑微的低等宫人,与长乐公主是北宫旧识。长安陪嫁漠北共有二十多位宫人,不到一年,有因不适游牧生活病亡的,有企图逃离被处死的,倒是她随遇而安,给了长乐许多慰勉,又很快习得番邦的语言习俗,成为长乐御前的得力臂助。今日她的笑看起来有些勉强,“不是每朵云彩都能带来雨——”她突然说了句突厥谚语,然后欲言又止的将宋云迎进穹庐。

掀开厚重的毡门,一股带着浓郁香气的热浪扑面而来。穹庐正中的火撑子上支着铜火盆,烧得正旺。地上铺着防火的火毳和厚厚的织罽,围壁以锦绣壁毡装饰,四角又各摆放着一个小巧的铜火盆,其中一个火盆上吊着个铜茶鼎,水声渐沸。长乐公主正侧身坐于设立于西北角的佛龛前礼佛。佛前燃着熏香,火盆里也熏着香,大概是同时使用多种名贵香药,香味浓重,味道难辩,亦熏得人脑壳有些发闷。

“老法师,”长乐公主笑着从兽皮制成的蒲团上起身,手执念珠合十致礼。她的脸庞和身形都比初来时圆润了许多,头戴着雀鸟形金步摇冠,脸上傅粉施朱,贴了金翅子花黄,依然穿着一身织花繁复、衣袖翩翩的红底金花短儒和饰带层叠、曲裾曳地的汉式长裙。

“快请坐!”公主边说,边移步于毡帐正北那张垂着丝绸帷幔、金脚木制巨大胡床上。胡床缘边垒着一排排包金裹银的高箱大柜,雕花边角十分精美。胡床上覆满各色厚厚的锦褥和兽皮,长乐公主一坐上去,整个人便陷于其中,显得格外娇小。一旁侍女取来案几让其倚着,又用绣枕为其倚住腰。

甘棠未将腿脚不便的宋云让于蒲团之上,而是贴心地端来交脚胡凳,服侍宋云坐下来,又为他端上了一碗滚热的药茶。

“大法师,我闻听法师于泰库伦黑民中颇有众望,有人言老师父为东方萨满。”长乐公主的胡语仍不甚流利,为了练习,与宋云交流时经常半胡半汉。

宋云摇头笑道:“突厥人说,年长者通过土块看到的比年少者通过镜子看道的还多,他们不过看我是个老僧头,对老者的智慧多有敬重罢了!”

“他人皆言老师父不修正法,”长乐公主端起银茶碗呷了一口,“我不以为然,依我看,此或为老师父传道之法!”

“哦,”宋云不禁笑道:“公主如此想么?”

长乐公主微露得色,“使蛮人受佛法非易事,况行国居无定所,以汉地之道传法难行,大法师自有良方。”

“非也,无良方,”宋云直言不讳:“公主,老僧难负此传法重任,已放下执念。”

“哦——”这次轮到长乐公主面露诧异,默声了良久。

“昔长安宫译经殿,法师与元左丞论安边策,言蠕蠕强横,为中原之边患,忧国之心,溢于言表——老法师可记否?敦煌驿道,御车不行,法师慰长乐效仿前人,交好异邦,巩固边防,护佑百姓,光耀宗室——老法师可记否?”她连声发问。面目虽未大改,语气也平和,但眉宇和话语间尽显权者威仪。而不知何时,甘棠已悄然率众侍者退出穹庐。

“彼时此时,我仍为我,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然执心已除。”宋云如实阐述心路。“蛮人心性自由,畏生不畏死,重战耻病、重誉轻生,视劫掠杀人为乐事,以万物为灵,以自然为道,以天命为命,难奉佛法戒争斗、不杀生之繁缛戒条,难识自心、难见自性,虽不自问,然其所为,又无不随自然之道,生于天道,亡于天道,况中原尚处末法之时,天下之乱还需经年方休,天道之途已为定数——若他日突厥强盛,恐仍步蠕蠕之后尘,或只怕更胜蠕蠕。”

长乐公主倚在案几上,默默听着,手来回抚弄着一张毛深二寸、其白如雪的狐裘,“汗王将于秋日集结众部,与蠕蠕决战。”她若有所思道。

“天道必然如此,亦为公主所期盼吧!”

“无论作为魏国和亲公主,还是突厥可敦,都希望汗王能击败阿那瓌,成为统一漠北的雄主……”长乐公主适时地咽下了后半段,那是令她时常感到恐惧又希冀的念头——我也希望能成为整个漠北的皇后,那样,中原宫廷——无论长安的那个,还是邺城的那个,都将无法忽视突厥可汗的存在,也无法忽视我长乐公主的存在!

但她也知这妄念有多深,只是实在忍不住心中怨恨,不由得提高声调:“既身为和亲公主,既身负家国使命,怎能不有所期盼!大法师可知,我于此龙荒蛮甸之地、不识礼法之所、悍野粗莽之人中,身边一无可用之人,二无可靠之基,日日有后继之忧,怎能安坐于此谈经论道!又怎能放下执念,不争因果?天道难道不可更改?”

是啊,长乐已不是北宫里那个任人蹂躏和践踏的无名小宫女了。宋云心想,她尝尽了命运的各种滋味,现在终于获得了与其出身相称的地位,获得了尊崇,获得了怜惜和情感的滋润,她更怕失去,她急于想变得强大,急于想扼住命运之手。

除了几位伴嫁宫人,长乐在这金山的泰库伦无人能依仗,而长安朝廷远在天边,且元氏受制于宇文权臣,一旦发生朝政更迭,长乐的身份、地位,必定随之岌岌可危。她急需在这群面目不同、言语不通、习俗相悖的异族人中找到信任者,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政治势力。宋云能理解长乐急迫的心情,是的,她希望自己能成为伊利可汗和突厥贵族们信仰佛法的指路者,为她争取更多的支持,巩固她在突厥王族中的地位……

“公主,天道自有其法则,你我尽在其中,”他只能尽力度她。“你我亦皆有修行!”

“如何修?”

“帝王修帝王之道,公主修公主之道,老僧修老僧之道。”

“吾乃小根小智之愚人,怕不得悟玄机妙法!”她冷冷道。

宋云继续开悟,“众人皆在修行中,顿悟只在一念中。”

“只在一念中……”长乐公主突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哼哼,昔日胡太后以女婴为帝——老法师可知,如今这女婴已有孕,可便为男婴,亦难继大统么?汗王若有不测,我还需再嫁……”

宋云艰难地点了点头。按照突厥兄亡弟继之法,伊利可汗继任者将会在他四个成年的弟弟中选出,长乐公主所生子嗣,基本无继位可能。不仅如此,伊利可汗虽盛年,但终是征伐之人,如有不测,长乐公主不得寡居,还须下嫁其继任者,前朝细君公主先后嫁给爷孙两辈,解忧公主更是嫁了三任乌孙王!蛮族此习俗,实在有悖人伦。

“突厥之兴,全依仗大魏扶持,或长安朝廷能……”长乐公主眼巴巴的望着宋云。宋云知她心思,只能默默地摇了摇头。

其实长乐公主自己心内再清楚不过,只是想在旁人处得到求证——她在突厥的地位确由长安朝廷确立,但这个朝廷和亲番邦只为牵制蠕蠕,换取短暂的边境和平,必定不愿插手突厥内务,何况燕都、科罗、佗钵、室点密,伊利可汗的四个弟弟个个强悍健壮,能征善战,想让他们让出可汗之位,那将是怎样的血雨腥风之争啊!

“我生于帝王之家,从小只见恶缘,未见善念,怎不知帝王之爱如梦幻泡影,乙弗皇后那般贤名,不也落得自缢而终!帝位之念更如朝露电光,无数枯骨铺就血光之位……宫室乱,母食子,北胡兴,伊洛血,帝王剑,魏室倾——老法师,这便是你所言的天道吧!天道!可恶的天道!哼哼!”

长乐公主用不同的语言呢喃着,几乎潸然失态。金冠华服下,她依然是那个抱着垂死狸猫求救的元姑娘。昔日,自己救不了她,今日,依然救不了她……宋云黯然伤神,忽瞥见佛龛处还供奉着一幅画,正是三宝送于长乐公主的佛陀降魔图——挣扎于心魔之中的释迦,好似荆棘台的菩提莲座……愿众生无挂碍故,亦无恐怖,远离一切颠倒梦想……宋云心中默念。

“什么可留存?声名可永存么?老师父,我能如解忧公主一般留名青史么?”她到底没有继续失态,只是继续追问。

“公主已然如此。”

“不,留下的只有死埋异乡、永不归故土的怨念!”

“公主,放下即可破除。”

“那圣女,老师父,听闻汝能与其沟通,”长乐公主不知怎么提到乌玛依,语气带着明显的不屑,“天启者,通晓者,代言者,可汗最信之人,什么神灵附身、萨满之舞,不过粗鄙巫术——她可否……”她欲言又止,望着宋云,眼中闪过一丝祈望。

宋云赶紧摇头,“公主,圣女乃世外之人。”

“世外之人?是——那白羽白花么?她便是那个谶语者么?”长乐公主突然坐直身子,脱口而出那个曾于草堂寺听得的名字。

宋云怔住,长乐公主竟然还记得自己那次的失言,“是也不是。”他如实作答。

“老法师,那女子给人一种不祥之感,”长乐公主幽幽道。“异于常人的美貌,异于常人的智慧,这样的人,注定会早夭的……”

说完,长乐公主忍不住打了寒颤,拉起白狐裘裹在身上。“这龙荒蛮甸的鬼地方,冬日实在太漫长了!”她恨恨地说,然后把脸埋在柔软的兽皮中,手不由自主的在腹上摩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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