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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行脚僧归来

小说:金山苍茫之宋云的修行 作者:执戈无争 更新时间:2017/4/16 12:39:17

一片白茫茫的天地之境。

一紫衣老人牵一乘白驼远远迩来,自在洒落……

一白衣和尚,拿一银碗香水洗净,洗净完毕,将水倾倒于地,只听水声潺潺,不绝于耳……

一白袍异域女子,趺坐在须弥座,目低垂,唇含笑,双手施无畏、与愿印,十分美好……

宋云恍恍惚惚,只觉得身处兜率净土,不由得满心欢喜。霍然,身后一只巨大的白鸟缓缓的飞掠而起,双目极尽之处,尽是无边的白色羽翼。他欲抓住那羽翼亲近依傍,但刹那间,白翅扇起的风犹在脸庞,鸟儿已远飞去,唯留空白无边的天地……

宋云心中惶然,脚底绵软,每走一步,都如陷沙丘,拨步艰难。突然脚底悬空,身子一颤,猛然睁开眼睛——唉!眼前哪有什么白驼、须弥座,哪有什么白鸟、沙丘,还有那白衣弥陀和异族女子,不过又是一场迷梦罢了!

怔了半晌,宋云又下意识的四处寻睃行囊,继而不由得苦笑了——现在并非西行路上,总怕一觉醒来经卷、行资被马贼强盗劫去。迷梦中,自己乘坐的牛车已从阊阖门经宫禁一重门尚书门,此刻正停在二重止车门外,等待前往崇训宫显阳殿觐见呢。

车窗外,传来车夫佛勃勃“得……咧!咧咧!”的吆喝声。他向后拉住缰绳安稳好车架,拍了拍老牛汗湿水滑的后股,松了络具,嘴里低声咕哝着:“老天爷不长眼,要热死个人么?热的畜牲不得活、人也不得活!”接着,这个莽汉也不管车停在宫禁内,值守严甚、门禁钤束,坐在车架上,大咧咧地松了松束缚裤的带子,抖搂着交领褊衣,用一片大蒲叶猛地扇起凉来。

和许多洛阳的炎夏一样,未到正午,天便已热极了。京邑四面环水,里坊街巷又遍布莲池荷塘,整座京城象条喘着粗气的巨大鲶鱼,伴着焦躁的蝉鸣和淤泥的恶腐臭气,在潮热闷窒的泥潭里苟延残喘。

车外毒日当头,车内同样闷热难耐。宋云长长吁了口气,抹去额上的汗,只觉得头脑昏昏郁郁,浑身虚软无力,好似中暑了一般。

宋云倒是清晰地记得,离国那天,是神龟元年九月二十一日,秋天里一个天高气爽、吉瑞晴好的日子。街头的柿树、山槐、银杏,都是秋令红叶树。那时正值霜降,树树染红,满城流金。对于即将远行的游子来说,只觉得那景色无比美好绚丽,如同燃烧的云霞,把离别泪灼的滚烫。

自浮云台得知出使之事后,宋云虽矢志已定,但没想到能很快顺利成行。毕竟朝廷遣僧团出使和前朝高僧法显个人立志西行不同,仅凭老都统的一句偏言,并不能确定此行。僧团需甄选使者、准备行资、确定路线,并非朝夕之事。

不知是否真应了征兆之说,永宁浮屠夜放光明及达摩来京后,皇太后遣僧团出使之心竟十分坚笃。当年八月,宋云奉诏入宫,被封为二品僧使官,接受《出使诏》。胡太后嘱托宋云:此次率僧团西行,一为结好沿途西域各国,宣扬中土大魏国威;二为求取真经正本,充实国内经律,打造东方妙喜佛国。

昭玄寺内随宋云西行的有维那法力、学僧道明等五人,其他寺院共有二十多名僧者矢志随行,另有法云寺胡僧石慧自荐前往。最终,加上随众马夫,僧使团共四十六人,携带五色百尺幡千口,锦香袋五百枚、王公卿士幡二千口及给沿途各国诏书,从洛阳踏上行途。

因秦、凉二州发生了叛乱,河西地区局势混乱,传统的河西商道处于断绝状态,宋云一行经赤岭借道青海吐谷浑,然后从西域鄯善国缘塔里木盆地南沿的塔南商道一路西行。经左末、捍摩城至于阗,从此翻越葱岭,进入游牧帝国嚈哒汗国所辖的庞大疆界——经汉盘陀、钵和国到达原属北天竺的乌苌国、犍陀罗国,拜谒犍陀罗都城、佛教圣地富楼沙。宋云在富楼沙停留了五个月后,率僧使团沿原路返程。

此次出使共历时五年,途经一十八国三十六城,一路宣诏示好,赉赠魏朝经幡,取回梵文经本一百七十部。

不负使命,昼锦荣归——宋云被胡太后敕封为一品国师,一行出使同修各有嘉奖颁赐,京都僧团上下一片曲意恭维之声。

“国师此番功果,外扬我大魏国威,内宣我北派声名,光前绝后无来者!”僧暹满面含笑,声音依然拿腔作调,中气十足。身后簇拥着一众高僧大德,他原本就是个大块头,现在整个人发福了许多,显得更加高大魁伟,比宋云和四周僧众长出大半个头来。

这位永宁寺新晋寺主以蠲敝崇善、不计前嫌之态,主动向朝廷请愿,说昭玄寺僧寮破旧,不适于国师休养,已在永宁寺内设置了上等禅房,恭迎宋云入永宁寺暂居。

宋云出使后,僧暹先是接替了他的昭玄统之位;老都统寂灭后,又接替做了永宁寺主,现暂时代为主持昭玄寺僧务,可谓当今京邑僧团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大概为了有意表现出与宋云系出同门,僧暹多次主动提起已灭度的老都统,油亮的胖脸上现出悲戚之态:“老都统若在……亦必以君为傲!”僧暹说,老都统是前年冬天涅槃的。隆冬时节,天空竟罕见地现出了一道十分壮观的彩虹,引得家家户户仰头观瞧,人人称颂老都统是圣沙弥、活菩萨,诸德圆满、诸恶寂灭,虹化往无量宫去也。

“出趣也……”宋云轻语。

僧暹没听懂,一时愣道:“甚……去也?”但那副无知的呆相即刻恢复为德荣兼备的僧官之态,“哈哈!国师原为京邑第一僧才,此去天竺一番,梵语更精进了!”

宋云当时笑了笑,没再说话。对于僧暹,宋云心中的鄙夷不变。相隔五年,他依然清晰地记得当年老都统无情的疏离和变相的驱逐,依然清晰地记得和僧暹之间不可弥合的分歧……或许,自己的心胸忒窄了点?不!僧暹这种人绝对不可能改变小人心性!正如宋云自己,也绝对不可能改变执拗求真的心性!

没有改变么?

没有么?

五年的生死旅程,就是顽石,也被朔风蚀平了棱角。单就外貌看,往昔那个一脸倨傲、目无下尘的京都僧界才俊宋云,已被沙漠的朔风雕琢成了一个面苍鬓皤、体态佝偻的行脚僧——黯然的黑灰色眼睛里唯有苦思之情,往日以善辩闻名的薄唇亦总是紧抿着,不再轻言义理。

而执拗求真的心性,也如行脚僧一般,从踏上旅途,就无法停止追寻的脚步……

旅途……无尽的旅途……沙漠在身后无尽延伸的旅途……

傍晚,随落日宿营;清晨,背向朝阳启程。无尽的黄色、褐色、白色的砂,和偶尔出现在视野里的一丛荆棘,伴随着单调的几乎没有止境的旅途。

长久在沙漠中行进,人会逐渐丧失时间概念。恶魔布下迷魂阵仗,风暴中变幻莫测的沙丘,仿佛近在咫尺甚至能触摸其形迹、嗅闻其气息的蜃楼市景,还有路边随处可见的人或动物的枯骨。它们或深埋、或搁浅于松软的沙床,朔风日复一日在那深凹的孔洞和骨缝中吹出无人应和的哀啸。

宋云和法力、石慧一行人是于初春时节到达沙漠边缘的。

在夕阳投下的巨大斜影下,表面松散、实质坚硬无比的盐碱土台群,如无数条蛰伏的白龙,沿着西南方向一直**到肉眼看不到的尽头。龙脊反射着点点银光,似鳞甲、似羽翼、似白骨;龙脊之下鳞次栉比的锋利暗影,似刀山剑影、似妖魔利齿、似鬼魅魍魉。

“可怕么?”支摩伽,那个自称是楼兰王族后裔的胡族向导边说,边用短刀剔着羊骨上的干肉。

“陡壁之丘!凶狠之丘!白龙雅丹!”不待宋云回话,他已自己作答。每说一句,都咬紧颌骨,好像这些词汇是难啃的骨头。“龙卷风,尘暴,恶魔!它们是恶魔的幻化!”

“沙漠嘛?那儿——”支摩伽抬起汗毛浓密的手,从羊肠小道处指向远方,露出诡谲一笑。“沙漠,沙漠,全是沙漠,白龙沙漠、黄龙沙漠、黑龙沙漠,没有水源,没有食物,什么都没有,只有骷髅路标!”

支摩伽咽下了最后一口残肉,又恋恋不舍的看了看那块肋骨,觉得实在没法再剔下肉丝,才懒洋洋的扔进篝火,从腰间皮囊中掏出一块麂皮,仔细擦拭起短刀来。

那是一柄镏金绿鲛鞘柳叶刀,柄首镶嵌着一颗殷红透亮的石榴石,刀鞘上亦用小颗石榴石拼缀出榴花的纹样。皮质不是普通的牛皮、鹿皮,有着鱼鳞一般的纹路。总之,这柄锋刃狭长、过于精美的短刀拿在支摩伽手中格外扎眼,不像是一个游走于商道上向导的防身利器,倒像是闺中贵妇的玩赏之物。

法云寺的胡僧石慧抄着手走到支摩伽近旁,似在有意无意地欣赏那柄短刀。“支摩伽,你既是楼兰王族后裔,可知当年的安归王么?”他突然以戏谑的口气发问。

听他提起楼兰的安归王,宋云和法力心下便知——这个促狭的胡僧是在捉弄试探支摩伽呢。

汉时,楼兰国的安归王因通匈奴而杀汉使和汉商,被汉使傅介子手刃于楼兰王宫盛宴之上。之后,汉朝派遣在长安做人质的楼兰王子尉屠耆回国继任为王。尉屠耆在汉军护卫下,同样经过酒泉、玉门关,越过此“上无飞鸟,下无走兽”的白龙堆沙漠,返回淼淼水泽蒲类海旁的楼兰都城伊循城即位。

现今的蒲类海早已水枯泽涸,楼兰国也湮没于史记之中。宋云和法力不敢肯定支摩伽是否清楚这段历史,仍为石慧挑衅他感到不安。毕竟从高昌开始直至葱岭的旅程,全要靠这个这个性情古怪、一脸凶相的胡族向导带路。

虽然支摩伽一看就不是好相处的人,但选择支摩伽为向导,宋云是有私心的——或许支摩伽真是楼兰王族后裔?那么郦道元之托……

当然,支摩伽也极力向宋云夸耀自己的才能,说曾多次行走于高昌与葱岭之间,与沿路的柔然、高车马贼俱有交往勾结,一路上只要供足财物,便可免被劫掠**的祸事。除却恶劣的气候,来去无踪、杀人不眨眼的蛮族马贼,是东西商道上行旅之人的最大的噩梦。

特别是听说宋云也认识粟特商队之主温须靡后,支摩伽开出的价格还算合理,并没有像其他向导那般漫天要价。还说如果宋云向温须靡问询,温须靡也会推荐自己为向导的。

不过,相处十多天来,宋云未能从支摩伽口中套得一句楼兰之事。对于宋云的问话,支摩伽总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虽然宋云的粟特语几乎跟他一般流利。此刻,石慧之语,支摩伽也像是没听见,只顾细心地擦拭着自己的短刀,擦完又赏玩了半天,才似恋恋不舍般将刀入鞘。

“汉人,笑里藏刀的人!”他突然抬起头恶狠狠地说道,一双狼眼冰冷如刀锋。

石慧见他接话,面不改色地继续玩笑:“支摩伽,依你看,我是胡人还是汉人?”

“生在那边的——”支摩伽抬手一指东方,“都是汉国人!”

“汉国人?”石慧笑着反问,“支摩伽,你可知五胡乱华?此汉国亦非彼汉国哩!真是胡儿只知汉武帝,不知魏皇亦称雄哩!”

“哼!”支摩伽冷笑。“北胡人与西胡人不同!”

石慧手一摊,嘴一撇,“有何不同?”

支摩伽咬牙切齿道:“汉人、匈奴人,都曾是楼兰的恩主,也都是楼兰的敌人!若不是汉人和匈奴人在西域贪婪争利,楼兰怎会灭国?!”

宋云见支摩伽发狠,便想劝阻石慧少言——西胡人大多贪利寡义、狡诈狠毒,管他知不知楼兰,还是少与他生事,确保一众人平安要紧,谁知石慧一脸肃然地评论,“支摩伽,冲你这句话,我石慧敬你倒是真楼兰人哩!”但转脸,他又换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自言自语道:“我石慧是孤儿,从小不知爹娘,或是鲜卑人、或是匈奴人,或是你楼兰人的后裔也未可知呢!”

石慧是西域僧昙摩罗云游恒山时收养的弃儿,相貌像胡人,但因不知父母,不知是为何族。北地杂胡众多,关中、河西多氐、羌、敕勒、卢水胡和屠各,华北有丁零、山胡、契胡、屠各,南北交界处则多巴、氐、蛮、僚,北境一带,则多鲜卑、高车、乌桓、柔然。各胡族姓氏更有上百之多,再加上部落相并、通婚,有时从相貌、姓氏上也难以辩出其族属。

石慧这次自愿出使,是为了达成师父昙摩罗的遗愿,将其一半骨殖带回故国乌苌**葬。因自幼随昙摩罗修行,石慧精通多国胡语,性情乐观豪爽,倒不失为一个很好的旅伴。只是饮食上并不恪守大乘戒律,言语毫无顾忌,性情过于旷达放纵。

支摩伽用那双颜色浅淡的碧眼狐疑地看了石慧一眼,没搭腔。石慧继续话痨:“河水干涸,楼兰灭国乃天道也!现如今,大汉、匈奴、楼兰,俱已灰飞烟灭……”突然,他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薄暮下空旷的戈壁上回荡,好似金戈铁马啸风而去。

众人愕然中,只听这个胡僧旁若无人地感慨:“若普天之下,莫非佛土,率土之滨,莫非佛子,则马勒于戈壁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众生平等,华夷一家,天下大同,佛道畅行,必无灭族灭国之恨!”

支摩伽听不懂石慧后半句的华语雅文,丢过一个阴沉莫测的眼神,犹如异域觅食的野兽。

宋云和法力则面面相觑,对视的眼神亦不约而同——这个梵僧昙摩罗的杂胡弟子,这个以胡汉论大同、以儒学论梵学的胡僧石慧,倒是颇有些见识呢!

不过,宋云并不认为支摩伽夸大其词,有意吓唬他们以抬高要价。暮霭中,目光穷尽之处,是与天色相连的无垠沙海。就算暮色暗沉,就算隔着白龙雅丹远眺,依然能感受到那陡然耸立的巨大的三角形峰峦,棱角如刀刃,寒光逼人。

天色由暗黄转为蜡灰,而后是青灰、鼠灰,直至如锅底一般炭黑。沙海也逐渐层级黯淡变色,直至如锅底一般炭黑,天地浑然迷蒙,鬼神立现。

支摩伽说,春季是穿越沙漠的最好季节。“夏天,这里就是地狱!蜃气,足以让飞鸟折断双翼!没有人敢在夏天穿越白龙堆!就算把金山放在我面前,我也绝不会将脚踏进白龙堆半步!”说话时,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度蔑视、极度恐惧、极度痛苦交织在一起的神情,好似曾从地狱的油锅里逃生过一般。

但沙漠的春天依然是可怕的。白天沙尘遮天,夜晚风寒彻骨。他们以毛毡蒙头,和骆驼依偎着取暖。清晨醒来,鼻孔、嘴里满是沙砾,浑身则是久久不能化解的僵硬……

旅途中有无数胜景和坎途、无数异国和风情,为什么自己回想起来,塞满记忆的总是沙漠呢?

想来相对将多变性情掩藏于平缓、松散、绵软形状下的巨大沙漠而言,弱小的旅人,只是其间一颗随风扬尘的沙砾,随时被寂然吞噬。

西土佛国浩如烟海的佛经、佛迹,同样是一座广袤的沙漠,在里面徜徉愈久,就愈谦卑,个人的渺小感也就愈强烈。长时间地行旅,长久地审视渺小的自我,以至回到纷繁的都市、回到熙攘的人群,反而觉得无所适从。

回想西行的初衷,对国家而言,以佛法结缘西域诸国;与个人而言,为了求取正法、寻求正信、正行,这不正是自己一直所向往的么?

虽然这一切都拜老都统惠深不怀好意的推荐所赐,但想到能够离开令人窒息的京都僧团,宋云又对未知的旅程充满了狂烈的向往。哪怕旅途艰险难测,随时有性命之虞,死在追寻正信的路上,虽死犹生……

是的,自己就是抱着这样的热情决意踏上西行之路的。

行前,老都统率一众高僧大德为僧使团送行,永宁寺的三藏法师菩提流支、佛陀扇多亦在座相陪。在那种场合,是不便于吐露心迹的,何况宋云的心已经徜徉于前路之上。只记得在一群上座、大德们的簇拥下,老人依然一副“圣沙弥”的敦然模样,亲切地看待宋云,笑眯眯的招呼法力,就像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隔阂和分歧一样。

近处打量老都统,宋云感到十分吃惊。小半年未见,老人的面貌明显的衰老了,喜乐的神态更像是伪装,眼睛的形状明显变成了两弯亏眉月,嘴角也有点歪斜。老人面貌的变化,令宋云颇为失落——外表的衰老,或是内心浮屠塌落的显现。

既然宋云理解了老人为维护僧团利益而选择的教旨,他就在心里认定,老都统对此是有顿悟的,老都统的信念是坚实、牢固的。只要老都统坚持己见,自己思辨就可以作为他的对立面而强烈的存在着。老都统的信念一旦坍塌,宋云反而惶恐,同时对自己产生怀疑——当所持观点失去对立面之时,你必须重新完善它的两面性,重新查证它的真伪,才能使它不偏颇,不滑向另一个固执的、自圆其说的樊笼。

老都统自设的樊笼,使宋云清晰地看到,自己步其后尘的可能性。

但幸好,他正要离去,踏上寻找信仰真源的旅途。在旅途的目的地,在佛法的发源地,一定能够找到化解困顿的法门。

“人生在世,如在棘中,心之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乃知世间诸痛……云啊,为师凡俗,身难脱尘世蒺藜,心难却凡间诸痛,惟愿汝不妄动,不畏苦,得清净心,得平等心,得大悲心,得菩提心……”

道别时,老都统拉着他的手,双眼含泪,看起来十分动情。但这番话,依然是永宁寺的老生常谈。在宋云看来,以此话为自己送行,颇有点讽刺的意味。他将手从那双温热衰老的掌中抽回,冷淡回应:“此番功果得成,还赖尊师所赐。”

不知老人是否听出他的旁外之音,反正抹去泪水后,老人未再说一言。

确实太热了……日头在蓝得发昏的正空中烧灼着,苦重的空气如同被巨大的城墙闷滞在城中,没有一丝风。宋云光头上的毛孔如一个个泉眼,不停歇地充注、溢满、喷涌,充注、溢满、喷涌……贴身的小衣早已透湿。这副榔槺样儿去见驾,实在失仪。他索性取下头上那顶缀着宝珠的五佛毗卢帽,端身趺坐,以平心静气。

五年的旅行,依旧没有寻求到答案……对佛法正信的理解,依然犹如绵软、松散、随时都可能因风暴改变形状的沙丘……

刚才小憩时,那个奇异的观想再次清晰显现。那些看不真、参不明的景象,究竟有着怎样的含义?几十年的童身修行,暗暗与**、亲情、名利的扯拽搏斗,已不能使宋云烦恼,可这些执拗的、反复徜徉于梦中的迷景,却使他困扰不已。

记得迷梦初现时,自己还是个小沙弥呢……

“国师大人!国师大人——!”

咦?那个上完晚课后,以往尼寺探母之名瞒过愿行师父,溜出山门,爬上伽蓝外茅厕旁的老桑树,饱食一肚桑葚后当晚闹热病,在母亲滚烫的眼泪和焦灼的谎言中羞赧不已的敦煌小沙弥,何时竟变成了国师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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