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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漪儿是乘着晨曦出发的，就连晓羲都没有从被窝里爬了出来。漪儿道：“晓羲，我们只是回家，又不是出远门。再说，过了春节说不定我们还要来，你就不要去送了。”晓羲坚持地道：“我还是送送吧，再说我又不是送你，我是要送送哑佧。你们来不来是一回事，我送不送你们又是另外一回事。漪儿，说真的，这些年我从来没有给任何人送行，我都有些怀念上学的时父母到汽车站为我送行的那段光阴了。”

“那就和我们一道回家。”

“还真有点想。”

“想就回去。”

“可我还没做好准备。”

“回自己家还需要准备？只要把你自己带到父母面前就行了，何必郑重其事？”

“漪儿，我和你不一样。虽然你现在你爸爸没了，可是你的生活就在家里，也有足够的理由回家。我……这些年，身在城里飘荡着，心在城里枯萎着。身散了，心累了，我能拿什么回家去面对我的父母？”

“这么伤感，还流泪了？”

我看见晓羲的眼角真还挂着泪珠，连忙从茶几上的餐巾纸盒里抽出几张纸，递到晓羲面前。晓羲望了我一眼，对漪儿说道：“漪儿，你还是有福的，我相信哑佧一定会照顾好你。作为闺蜜，我祝福你们吧。”

漪儿笑了笑，问道：“现在后悔了？”

“后悔？我，从不后悔，我也不能后悔，我要是后悔了，那不是我这些年都白过了吗？否定过去，这可不是我晓羲的风格。”

“小姐，你还风格哩，能把眼泪收起来，我们就能高高兴兴地离开了。晓羲，擦擦吧，哭红的眼睛可不好看。”

城里坐车要比直拐坡方便得多。首先，在城里就有汽车站，大家都在站里集中坐车，进入就候车室买票，等车一来就可以上车走人，要比直拐坡节省不少时间。其次，城里坐车的人多。人多就车多，这一趟坐不上很快你还可以坐下一趟。人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大家都挤在一个车里，也不分彼此，不分贵贱老幼，也算是城市给大家难得一次平等的机会吧。

我们来到车站本以为是最早的，但到了汽车站才知道已经有一班开走了，我们只好等下一班车。候车室人很多，要去的地方也很多。我们三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检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行李，看匆忙离家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晓羲跑到车站外面的超市给我们去买路上随时可以喝的水和一些零食。原本漪儿已经一再声明不需要这些东西，可晓羲还是不依不饶，非买不可，漪儿只好作罢。就在晓羲离开候车室的时候，我看见一个陌生的女人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女孩朝我和漪儿走了过来。

虽然我没见过这母女俩，但女人和孩子看起来都是非常和善的。女人的脸上挂着一些着急的神色，牵着女孩子的手，穿越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快朝我和漪儿靠拢。漪儿原本正在俯身收拾那个旅行包，我看见女人和孩子的举动，就连忙拉了漪儿一把。漪儿抬起头，也望见了那对母女，脸上露出一丝紧张的神色，但很快恢复了正常。

“你好，卉卉姐。”漪儿走上前去，给陌生女人打招呼。

“漪儿，他就是吧？”

“嗯，卉卉姐，你还能认出他吧？”

“怎么可能不认识哩……毕竟从谈恋爱算起，我们在一起也有七八年时间，虽然现在看上去他老了很多，可大模样还是没变。哎，漪儿，他好像不认识我……”

“我给你说过，他脑袋受过伤，原先的事情他都记不得了。”

漪儿和女人应该在说我，我也朝女人和漪儿望了一眼。女人好像也看见了，连声说道：“眼神也好像和原先不一样。”

漪儿问道：“你记得他原先的眼神？”

“记得，他的眼神很犀利，能看穿人的心思，往往我的话还没说，他就能从我的表情中知道我想要说什么。所以，那些年我们还算是幸福美满的一对。后来有了孩子，他也非常喜欢我们的孩子。可，现在，他好像对彤彤也漠不关心，就像看见陌生人一样。”

“卉卉姐，他现在就那样，都五六年了。”

“五年时间，沧海桑田，变幻无常。居然把精精神神的一个人变成这样？”

“这也没办法。卉卉姐，谢谢你能带孩子来看看他。”

“我能让孩子叫他爸爸吗？”

漪儿苦笑了一声，说道：“就算叫他爸爸，他也不知道答应的。我看他今天的状态，叫他一声‘爸爸’，估计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还是算了吧。卉卉姐，你就带着孩子这样看看他就行了。等他恢复正常，或者有所好转，我再联系你们，到时候你可以带着孩子一起来看他。要是他能恢复说话，想起过去所有的事情，说不定他还能和原先一样疼爱你和孩子的。”

女人摇了摇头，说道：“恐怕回不到过去了。不要说他怎么样，让我回到过去也很难，就我迈出这一步也让我犹豫再三。孩子，现在可能唯一知道的就是他爸爸已经没了……哦，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女人或许突然记起了什么，连忙拉着漪儿的手说道：“他们家老人也没了，只剩下一个哥哥在老家。昨晚，我和他通电话，他也说想过来看看。你看，这样可以吗？”

“卉卉姐，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这样吧，你把他哥哥的电话告诉我，往后我给他打电话，联系具体的事情。我们最近也很忙，既然他家里还有人牵挂，这也算是一件好事。”

“我已经把你的电话给他哥哥了。其实，自从他失踪以后，我也基本和他家里人没了联系。要不是他哥哥来电话问问他相关情况，我甚至愿意不记得还有这门亲戚。这些年没了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他家里人说话。毕竟，血浓于水，我们既然有一个孩子，我想这也是人之常情，逢年过节都是他家里人打电话，问问孩子的情况，也算是还有一点无法割舍的亲情吧。时间越拖越久，这两年本来已经没有啥联系了，要不是你带着他突然出现，我估计都快遗忘这门亲戚了。老庄的哥哥他会联系你的，漪儿，谢谢你给我们家做了这些。”

“卉卉姐，快不要说这些了。这些也是我应该做的，遗憾的是我没能找出伤害他的人，也没能治好他的病。”

“这是他的命，怨不得别人。这也是我的命，也是我的劫。我也不怨别人。哎，就这样吧。”女人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现在这样，他回不了他的家，我也没办法。谢谢你，漪儿。我今天没有请假，还得赶回学校去给学生们上课。现在只能……我看他一眼，我也心安了。他应该也看了我一眼，可是他认不得我是谁……这就是命啊。”女人一边说一边拉起孩子的手，转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看着女人消失的背影，漪儿突然对我说道：“哑佧，她也挺可怜的，你要是真的有知觉，就请原谅她的所作所为吧。”

漪儿这话有问题，不要说我不认识这母女俩是谁，就算认识，她们也只是这城市里面的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就像着候车室里面的人群中其他人一样，或许我们能相遇在这个时候海阔天空，但并不能代表这一世我们也会相识。我是一个不能说话的人。这些人交往需要用嘴巴天花乱坠地表述一番，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那些是真心的，那些是应付场面上的，就算假情假意我也不必追根问底。因为大家只是心照不宣，心里和**似的。

晓羲回来了，也看见了那母女俩背影，连忙跑到漪儿跟前问道：“她最终还是来了？”

漪儿有些心不在焉，回答道：“嗯，就带着孩子看了一眼，随便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还流泪了？”

“这我倒没看见。”

“和哑佧说话了吗？”

“没有，就看了他一眼。”

“就一眼，也真够狠心的。”

漪儿瞪了晓羲一眼，连声说道：“你还想让她怎么办？现在就把哑佧从我身边带走？或者，哭哭啼啼叙叙离别之情，再来一个卿卿我我……把我当成木偶泥胎啊？”

“这倒不必，至少也得表示表示，让孩子叫一声‘爸爸’之类的，她无辜，哑佧也是无辜，你也是无辜，孩子更是无辜的，既然大家都是无辜的，血肉之情还是应该有的。”

“晓羲，这个我也还没想好。所以，我觉得她做的也算不错了。晓羲，你要学会置身处地为别人着想，要学会原谅别人，不要对啥都那么斤斤计较。”

“好，好，好。小姐，你们快上车了，咱们准备进站吧。”

“你真的不准备回去？”

“我的大小姐，你为啥对我回家这件事这么苛求。这样吧，过几天，过几天我就回去。我可给你说好，我回去是找你，回我们家……到时候再说吧。”

天还是晴朗的天，碧空**无云。透过高楼大厦和路旁的树木，太阳已经没有来时的热度。但车厢里面坐了很多人，气味也就复杂了很多。城里的车也没有来时那样顺利出城，不但要在路上走走停停，还要像蜗牛一样在车流中挣扎，甚至还要拐来拐去招揽几个零星的散客。我对城市已经丧失了兴趣，这些人那些事都是过眼烟云，留不住我。准确地来说，对于我，对于城市，我们都是消失在云端的那一抹云彩。

车在吼叫，带着我的思绪在飞翔。草场，雪山，小黑子，我回来了。离开城市我是兴奋的，漪儿的脸也是舒展的。

我和漪儿是这辆车上最早买好票的乘客。所以，我们就有权利坐在驾驶员身后，也能看到城市在向我身后飞快地逝去。这一路非常顺利，没有制服阻拦，更没有其他车辆贴身争锋。我不知道是我们乘坐的这辆车跑得快，还是其他车都窝在城市里。总之，在我们所走的路上没有看见其他车辆。

路过服务区车停了下来，车上其他人都跑了下去，就连漪儿也下去了一趟。可是，我没有下车的打算，我只想让车尽快跑起来，带着我和漪儿早一点回到草场。我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当车再一次上路，跑的和原先一样轻快，一样自由，就像草场的风，穿越山峦，跨越河流。下了高速车转入山路，我看见路旁小叶杨的叶子已经发黄，有一些已经在枝头留不住，车走过就顺着掀起的风滑落下来。

“哑佧，咱们今天直接到草场？还是在阿青力大哥家住一夜？”路过水库的时候，漪儿问道。我想念小黑子兄弟俩。所以，我就用手比划了一座雪山。

漪儿笑道：“行，就听你的。不过咱们俩还得去阿青力大哥家牵马。我估计阿青力大哥是不轻易放咱们走的。这可不能怪我。”

这让我陷入两难，要说离开这四个多月，我也真的想念阿青力大哥。这倒不是我想喝酒，主要是因为在城市里面这么长时间，除了晓羲，我就没遇到像阿青力大哥那样豪爽，那样说一是一的人。可是，我真的非常想念小黑子，更是因为现在天气已经不允许我们滞留在其他地方。三天，我们只有三天时间可以做转场准备。我们必须在暴风雪来临之前离开草场。否则，今年我们就有可能被困在雪山脚下。等候天气转好，那可是很漫长的一件事情，度日如年，十天半个月都有可能。要是那样，就算漪儿准备再多的草料，羊群过不了一线天今年的收成，甚至整个羊群都会全部损失掉。这或许就是古力大哥嘴里面所说的——“家有钱财万贯，带毛的不算。”

我望望漪儿的脸，发现她也在看我。就听见漪儿笑着说道：“我说的可是实话，在阿青力大哥面前我只是一个小妹妹。哑佧，要是你能说话的话，你们男人间三言两语就能把事情说定，也就不用我来操这份心，多好。”漪儿说到这儿，可能感觉有些话是现在还不能说的，连忙改口道：“哑佧，你不要多心，我的意思是说这放羊放牛的大事儿你们男人之间好说。哑佧，我真的希望你尽快好起来，能不能想起原先的事情对我来说无所谓，我只是希望在我身后能站着一个男人。我，毕竟是女人，就算有三头六臂，那我也只是一个柔弱的女人。”漪儿的话有些伤感，这和我们进城之前的神情大相径庭。

这时候，坐在我们前面的司机突然问道：“你们是准备在直拐坡下车是吧？”

漪儿回答道：“嗯，我们还有事情，暂时不回县里。”

“你对象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有啥问题？”

“没问题，他就是不愿说话。”

“哦，那也挺稀奇的。不过到直拐坡很快的，咱们这是带点爬坡，所以感觉速度不快。其实，车跑的要比下坡还要快。”

“那大概什么时间能到直拐坡？”

“十二点左右吧。你们放心，我开了这么多年大车，什么时间到哪个地方，我心中有数。要是有急事，我把油门哄大些估计十二点之前就能到直拐坡。”

“也不是什么急事，就是我们今晚还想赶回夏季草场。要是十二点之前能赶到，时间就宽裕些。”

司机微笑道：“一年的收成就赶这几天时间，虎口夺食，这是必须的。你们放心吧，我一定在十二点之前赶到。”

“那谢谢师傅了。”

“没啥可谢的。我们是跑车的你们是坐车的，没有你们的哪里来我们的收入。”

十二点之前能到直拐坡，我们就可以在一点左右赶到阿青力大哥家。歇歇脚，和阿青力大哥聊聊天，我们连夜赶回草场应该是没有任何问题。再说，最近这一段时间天气晴好，更是我们做转场准备的最佳时机。这个，漪儿是知道的，阿青力大哥也应该知道。我捏捏漪儿的手，想告诉她我的算计。可是漪儿没有理我，头往我肩上一靠，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钻入山谷，两旁的山高峻起来，谷底的河流也响彻起来。漪儿舒展了一下胳膊问我：“哑佧，你知道今天早上那两个女的是谁吗？”我想，她们既然能和漪儿说那么多话，临行还依依不舍，肯定是漪儿的熟人。但是，漪儿没有给我介绍，我还是不知道她们是谁。于是，我摇了摇头。

漪儿望着我的脸，把她的手从我的手里抽了出来，非常严肃地说道：“你不能这样。哑佧，她们是你最亲的人，你连她们都不认识？”我所说的话没有诳漪儿，她们只是和漪儿说话，我怎么就能知道她们是谁？漪儿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哑佧，你怎么对待她们我也就不想想那么多了。但我要警告你的是，你要是那一天对我那样，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哑佧，不管咱们今后过得怎样，你也要记住她们是你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两个人。”

“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两个人。”这是漪儿的警告，更是漪儿的劝诫。我想也是，我的生命中应该有非常重要的人，漪儿算一个……既然漪儿说她们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两个人，那我也应该记住她们。但她们怎么就成了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这层关系还不是我目前能想透的。

“哑佧，那女的是你原先的妻子，那女孩就是你们的女儿。”漪儿说的有板有眼，字字句句都像针刺般钻进我的耳朵。妻子是什么？会和漪儿一样吗？我有漪儿，我就不可能会有和漪儿一样的其他人。而且，她们是城里人，我只是漪儿的一个帮工，一个在雪山深处做帮工的哑巴。女儿是什么？是不是就像羊羔……

“哑佧，这一切我不想问你到底是为什么。但是，你应该记住。即便是你现在搞不清楚都行。哑佧，我也不是责怪你，或者要为这种事情来争一个高低。我知道现在能让你想清楚这里面事情也很难，但咱们都要面对这事实。你原先结过婚，既有老婆，又有孩子。虽然，现在你老婆现在已经改嫁他人了。但，那也是一段关于你的真实历史，是你过去的一段非常重要的经历。”

孩子真的像羊羔的话，那可不是一件小事。虽然在羊群中，羯羊是不管这些事情的，可那些母羊对羊羔的爱护是细致入微的。我现在还没有资格做羯羊。我该怎么办？这让我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