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漪儿有些任性，还有点二。第二天，我还没有从山坡上回家，她就随后骑着马从半道上把我截住。草场的牧草还正在成长期，尤其是那些接近雪线的牧草还是刚发出嫩绿的芽，再加上昨天一场大雾，草尖上还带着露水，羊儿吃了就有可能得病。漪儿的羊群有二百多只羊羔，它们都是去年冬里才生下的，腿脚还很幼稚，没有足够的力气爬到山顶。所以，这一段时间我都在半山腰放牧。到底选择哪一块草场来放牧，这种事情是小黑子白嘴儿不能替代牧羊人的。而且我选择草场的原则和漪儿也不尽相同，漪儿只是把草场分成上中下三部分，只要牛羊能出圈，她一般都是把牛羊赶到上中两个区域，然后任凭牛羊自行选择，就让小黑子白嘴儿的工作很难干。而我把整个草场划分成十八个区域，经常轮换着把牛羊赶到不同的区域，这样就能让草场的牧草能有一个成长的缓冲期，也让小黑子白嘴儿感觉很轻松。

“哑佧，我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古力大哥。无论我去打前站找门路，还是咱们一起去给你治病，咱们的牛羊还得有人照顾。我可不希望你的病治好了，咱们却连牛羊草场都没有了。咱们还要生活，这些牛羊可是咱们的依靠，也是咱们给你治病的根本。”这是当然。可，这并不是我的本意。我的想法是我既然答应漪儿给我治病，但不急于一时。给我治病至少要做好三个事情。我虽然不知道漪儿和阿青力大哥嘴里所说的医保卡是怎么一回事请，但我知道治病是要花钱的。这些年我只是在漪儿身边讨饭吃，我没有钱是最现实的一个问题。拄拐老汉这几年老是生病，而且年前还去世了，漪儿应该也没钱。所以，我认为应该在秋后，至少是牛羊出手以后的事情。那样，漪儿就能宽松些。还有，就是我的病不是一般的头痛脑热，就连漪儿自己也说过，拄拐老汉也打听过，县医院是不可能治愈的，那就得去市医院，或者其他地方的大医院，专科医院。病不治则罢，要治就得根除病灶，要想尽一切办法让结果和期望一致。这样也是对漪儿和我自己负责。所以，出发前做足功课应该必须的。托关系，找门路，这些都是看不见的具体工作，任何一个关节出现问题都有可能前功尽弃。另外，才是漪儿刚说的事情。要想生活无忧，有足够的胆识和勇气是不够的，要对生活有一个全面的筹划，要对自己的未来负责。即使有这诸多理由，我也无法给漪儿说得清楚，也不能驳了漪儿的念头。

从我们的草场骑马去古力大哥的草场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从漪儿的草场下到山涧坡陡，骑马站不住脚。要到古力大哥的草场必须经过山涧，水流湍急，马儿是不敢下水的；就是我们想过去，也是要找到可以借力的石头，从石头上面跳过去，河两岸都不是平坦的草场或者泥土，马是不敢跳起来跨过河水的。我拉着马缰，望着漪儿兴奋的脸，没有立即顺从漪儿。漪儿有些不解，问道：“我哪儿不对吗？”我摇摇头。

漪儿着急地说道：“那我们快些走吧。哑佧，你来骑马。”说着，漪儿就从马身上下来，走到我身边，在我的腰间拍了一下。我知道骑马到山涧的危险，肯定不会听从漪儿的建议。于是，我摇摇头头，指指草场边的坎和山涧，就牵着马找了一块石头，解开马缰，把马栓在石头上。草场上的马比较野，再加上奔跑速度太快，小黑子对付不了。所以，一般只要牧羊人不骑马，马都是要被拴起来的。这样既不用担心马跑得不见踪影，也可以在缰绳划定的范围内任由马儿低头吃草，不用担心马会饿着。

漪儿看我做了这些，说道：“哑佧，你不用节省牲口，我知道我早上给你的青稞饼你给小黑子，爬了一会儿山，你的肚子早就饿了。你骑着马，还可以节省一点体力。”漪儿肯定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但我也没办法给她解释，只要摆摆手，走在漪儿的前面。

“哑佧，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漪儿有点生气。我只好转过身去，拉起漪儿的手，领着她往前走。

“哑佧，你这头犟牛，你就不听我的话。”漪儿胳膊一甩，想挣开我的手，但我不能放开。

“哑佧，你放开我，你不骑马，咱们就哪儿都别去……哑佧，我要你放开我，听见没。”漪儿真的生气了，我只好站在原地不动，但依然没有放开漪儿的手。

“哑佧，你骑上马又怎么了？不就一匹马，你至于心疼吗……我今天还真不信我还犟不过你。”漪儿再没有把手抽出去的意思，任凭我抓在手里。我有指了指山谷，又指了指马，然后再摇摇手。

漪儿依旧任性地对我说：“我不管，我今天就是要让你骑马。”

见漪儿这样坚持，我只好松开漪儿的手。漪儿不走，我也不能走。我反复提醒漪儿山谷里面不能骑马，但漪儿还是不听我劝解，就这样僵在那儿。

我是该给漪儿一个台阶下。可是，坎后面的就是陡峭的山坡，就算是我和漪儿走在山坡上，也得手脚并用，小心翼翼，绕着弯下到山涧。从这儿到雪线都不能骑马下去这是事实。正在我无计可施的时候，我突然看见面前的山坡上四五米处有一朵黄色的无名小花正在开放，我转过身朝漪儿笑了一下，快走了两步，俯下身伸手去采朵花。

“哑佧，没有我的允许，你敢跑。”漪儿彻底发怒了，顺手把马鞭扬了一起来，“啪”的一声在我身后炸开。

我想，漪儿把马鞭扬起她就后悔了，因为我真的没有走远。等我把那朵小花拔在手中，返身回来，漪儿的脸上已经没有怒容。漪儿低声说道：“哑佧，我还以为你怄气，想要走哩……刚才是我不对。”顿了一下，漪儿接着说道：“多漂亮的一朵花，哑佧，你就给我插在头上吧。”

黄色的小花在漪儿如瀑布般的黑发中如点睛般灵动。漪儿挽起我的胳膊，温顺地说道：“哑佧，其实我也知道咱们骑马去古力那儿不合适，小红马走不到山坡下面，也过不了溪水。可是，我不准你违背我，我说什么你必须服从……哎，要是你能把你的意思说出来，那该有多好。”被漪儿挽着，我还真的有些不习惯，尤其在这大白天，公然这样，我真的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但是，既然漪儿高兴了，我就得顺从她的意思，谁让我是一个无法说话的哑佧。

大黄对漪儿要比对我好得多，尾巴摇了起来，就连粗壮的腰都像装了一套钟摆。漪儿也敢摸大黄的头，甚至还敢把大黄的窝窝嘴捏住，笑嘻嘻地骑在大黄身上玩耍。这个时候，漪儿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人。漪儿在古力大哥的草场上是快乐的，完全没有受到因为我不骑马的影响。

古力大哥眯着眼睛，坐在木桩上笑道：“漪儿，我的大黄那儿还像一只藏獒，我看它就是你的一只用橡皮做的玩具。”

漪儿在大黄的屁股上面拍了一巴掌，也笑道：“这玩具，我可不敢再玩了。大黄去吧，等会儿过来姐姐给你一块大骨头。”接着又对古力大哥说道：“哥，我也就是在你这儿疯一把，在哑佧面前，我可是连大气都不敢出的一个人，就刚才我拉他过来，他还惹我生气哩。”漪儿一边说话一边走到木桩前坐下。

古力大哥有些生气地对我说道：“哑佧，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古力又不吃了你……怎么，是怕我茶中下毒，还是怕我羊肉中下药？”我只有痴痴地笑了了一下。

漪儿接过古力大哥的话茬道：“就是，哥，哑佧可瞧不上咱们兄妹了。人家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亮堂着哩，也憋着坏哩。妹子我是对他没治，还是要你来替妹子出出这口恶气。”本来我是站在木桩后面，准备只要漪儿不过来就坐上去的。可漪儿这样不让我，我就变成是站在漪儿身后。据我观察古力大哥的神色，漪儿一定在说这话的时候有其他动作，尤其在面部表情中肯定有变化。但，漪儿和古力大哥你一句我一句地把枪口对准我，我还真有些吃不消。

我该怎么办？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漪儿说道：“哥，要是你不给妹子出气，那妹子就把他扔给你，我也不想再看见他了。”漪儿这样说，我真的有些着急。

古力大哥吐了一口烟，厉声说道：“我原本以为你对我妹子挺好的，谁知道我妹子受了这么多委屈。哑佧，你还赶紧给我妹子道歉，还非等我发火不可吗？”我吓得浑身有些发颤。

漪儿悠悠地说道：“道歉吗……也算了。刚才哑佧送了我一朵花，哥，你看漂亮不？”或许漪儿感觉到我的难堪和紧张，连忙转过话题。

古力大哥继续说道：“嗯，还行吧。这是哑佧送的？我怎么看着不像，哑佧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心？漪儿，这个主还得我来做，哑佧必须给你道歉。”我连忙拍拍自己胸脯，又指指漪儿头上的小花。这时漪儿从身前伸出左手，紧紧抓住我的手，把我从她身后拽了过来。

漪儿笑道：“哥，哑佧对我还行，这朵花真的是哑佧送给我的，是他专门从崖壁上采下来的。哥，要不就看在哑佧给妹子这朵花的情面上，这回就先饶了哑佧，他也不容易。下次，下次只要哑佧对我不好，我一定请你给妹子做主，到时候你可不要手软。”

古力大哥也笑道：“也行。哑佧，这一次就看你给我妹子冒险采花的份儿上，先饶了你。不过，可不能有下次。要是你不听话，就算漪儿妹子的马鞭饶你，我的刀锋也不饶你，非在你身上划两下不可。”

漪儿用力握了两下我的手，又说道：“就是，这次哑佧真的是冒险爬上悬崖给我采花的，也算是对我还有点良心，饶了他也是应该的。不过，哥，你这样凶，哑佧可得小心了，因为我也想看看哑佧身上流血的样子。”接着转过身对我说道：“你可要小心了，下次你再惹生气，我先在你身上练练鞭子，然后把你交给我哥。哑佧，在这山洼里我不是一个孤身女子，我可是有哥哥的人，还是一个练刀的汉子。”

因为漪儿捏我的手在前面，我就一点都不紧张了，漪儿所说的这些话一定是一半儿说给古力大哥听，一半儿是和我开玩笑。今天的太阳是和煦的，古力大哥也脱掉了皮袄穿起羊毛衫。我看着古力大哥的羊毛衫有点羡慕，因为只要漪儿在身边，我穿什么都得听漪儿的。现在还不是穿羊毛衫的时候，即使我脱掉皮袄，也得穿上棉衣。漪儿的理由很简单：“哑佧，昨天还是大雾，就算今天放晴了，山上的温度还很低，穿什么你就得听我的。”可，现在我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会儿，浑身上下都有些热哄哄的，有点要流汗的预兆。

古力大哥抽了一杆烟，问道：“你们俩肯定没吃早饭吧，想吃点什么？我昨天刚宰了一只羊，你们是吃羊肉，还是做点其他的？”接着又对我说道：“哑佧，我知道你喜欢喝茶，那你自己去泡一杯吧。另外，把你的火焰石拿走，别放在那儿惹人显眼了。”古力大哥要把火焰石还给我，这可是我没想到的。茶喝不喝都在其次，火焰石我一定要在古力大哥还没后悔之前抓在手里。于是，我连忙往古力大哥的帐篷里面跑，可是我忘了我的手还在漪儿的手里攥着。这一跑，差点连漪儿都拉倒在草地上。

漪儿坐正身子，还是没有要松开手的意思，说道：“哥，你看，就这样一个冒冒失失的人，我真的愁啊。”我正在为刚才的冒失有点后悔，漪儿这么一说，我连忙低下头，不敢再让漪儿和古力大哥看见我的脸。

古力大哥望了我一眼，笑着说道：“也挺好，他不是还在你手心攥着吗？漪儿，我看也不能全怪哑佧，我认为火焰石对于他……在他心里面可能也就是还有你还可以和火焰石比一比。”

“哥，你怎么不帮我说话，你还是我哥吗……再说，我怎么能和他的火焰石相比，那块石头在他那儿可是他的一块宝，要比我还重要。”漪儿有些高兴，她愿意有人说她在我心里是非常重要的。也许，这也就是她知道我一听见火焰石就有可能忘乎所以地跑开，却依然握紧我的手，故意让我差点把她拉倒。但是，漪儿嘴上还是不肯承认，她希望把这样的话题拉长一些，说得越多越好。

“差不多就得了，漪儿，你也不要再拿不能说话的哑佧开玩笑了。我知道你们俩好着哩，就算我这个做哥哥的说得再多，对于你，对于哑佧，都是无济于事。漪儿，就你心里的那个小九九，也许我没看清楚，可是你爸看得很清楚。说实话，他也是带着遗憾走的，他对哑佧并没有你认为的那样厌恶。他知道他不可能把你和哑佧分开，但又实在不甘心自己的女儿真的和哑巴好上。眼看着分开你们无望，而你们俩又都是犟牛，闹到后来连你不带哑佧回家了，就算让哑佧在这冰天雪地里孤苦地一个人呆着，也不让哑佧回去，他只好去天堂在天上看看你们。他这么早就走了，这还不是你和哑佧闹的？”古力大哥所说的这些话让漪儿也低下了头，没有再说一句话。我不想让漪儿难过，连忙给古力大哥指指我的胸膛，又摇了摇手，告诉古力大哥是我自己不愿意到拄拐老汉家里去的，与漪儿没有一点关系。古力大哥看了我一眼，嘴角挂起一点轻蔑。

半响，漪儿才抬起头，说道：“哥，我知道在我爸的事情上我有过错，我也知道他不想让我和哑佧在一起是为了我好。可是，哑佧哪儿不好，不就是现在还不能说话吗？难道……哑佧不能说话很重要吗？对我，也对他老人家。我要过怎么样的生活这是我的选择，即便是哑佧真的一辈子都不能说话，我还是要和哑佧在一起。”

古力大哥一怔，低声说道：“我又没有反对你们在一起，我只是揣摩你爸的意思，也就顺口这样提了一句。”

漪儿似乎更加坚定了她的看法，说道：“我和我爸怄气，也不仅仅是他对哑佧有偏见。在对于哑佧的态度上，就在他临走前，他还想见见哑佧。我想，他就算不愿意看到我和哑佧和好，在心里也算是抛弃了对哑佧的偏见。我不愿意带哑佧回家，那是因为他动手打哑佧。哑佧虽然不能说话，但是他是有感情的。他动手打哑佧，从我这儿就过不去。我和哑佧怎么闹，我那只是在哑佧面前撒撒娇而已，我知道我该在什么时候停止闹。这在两个人之间很正常的。但是，他一棍子打下去，打的不仅仅是哑佧的身，打的也是我的心。”

我的头有些疼，漪儿的这些话不可能是随意的。可是，我不就是一个哑佧吗？该怎么面对漪儿，我真的还没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