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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志，嗯，名字不错……你从学校出来一年多时间都做过什么工作？”自从离开交警大队，在很多时间我和很多人都像在骡马市场被人挑选，一次次被人询问，一次次被人抛弃。不过，我很快习惯了这种生活。“嗯，你会干什么？你还能干什么？我们这种单位可不养闲人，钉是钉铆是铆，一个萝卜一个坑。”

“可以，只要我的工作付出与薪酬成正比，干什么都无所谓。”我大声地说道。“薪酬……那我可做不了主，我也只是一个跑腿的。”我没想到对方也有服软的时候，看似光艳的表面，但剥开却是黑心棉。“那你们摆这么一个摊子是干嘛的？算命？昭示？还是……”我有点愤怒，也有点不解。但是，没等我把话说完，小姑娘就喊道：“下一位，下一位。”我只好退了出来。

这是刚走进人才市场的那一段时间。当然，我也有问题。首先是我不想放下自己大学生的身架，我总认为大学生就是天之骄子，就是人才，无论如何都要找一株梧桐树落下，事业单位，大型国企，或者上市公司，再不济也得找一个世界500强。可是这本来就是狼多肉少的年代，大学生？名校研究生都在隐形待业，更何况像我这样的就业通道本来就非常窄的警校学生。第二个矛盾就是专业问题。十年寒窗混到手就是一个大学毕业证，专业吗……不算什么，找工作至少也得专业对口。“警校？我们刚好缺一门卫，小伙子你干吗？”这是一位老大爷说的话。虽说话不受听，但也算是实情，专业也算挺对口，而且人家的态度也是非常和蔼可亲的。“让我去站宅门？”这一次摇头的是我，主动离开的人也是我。冲着背影，老大爷也不忘朝我喊一句：“小伙子，你好好考虑一下，就算来给我们做保安队长也行。”

是不是人才咱们两说，真要是让我做一个保安队长，成天对着阶级弟兄们喊：“公家财产是神圣的，一不偷二不拿三不藏这是做人最起码的公德，也是……”算啦，我还是去其他地方试一试吧。

“嗯，凌志，名字取得就有志向。小伙子，请问你原先干过什么工作？”中年男子悠然地叼着一支烟，问道。

我吸取了原先求职失败的经验，满脸不知所措地回答道：“也没干长时间干过，零零星星在办公室呆过，也算不上什么有经验。”

“嗯，我们是需要一些人，尤其是缺少一名摄影师……说实话，对于我们和现在客户而言，专不专业倒不要紧，只要会按快门，懂得简单操作就行。你也知道，现在我们搞摄影这一行的，最主要的就是后期修补，顾客喜欢，我们也好干。”中年男子对我非常感兴趣，停停顿顿说了一大堆。

摄影是我的专业课之一，虽然不像艺术学院的那些学生专业，但基本构图、光与影的捕捉还是懂得。我们的这门专业课是为现场勘验做准备的，全景和特写是现场取证的两个核心摄影工作，要以比较专业的角度捕捉到事故细节，真实反映事故本身，才是我们摄影的核心工作。当然，在现场勘验工作中，我是根本不可能触碰到像学校里的那种专业相机，平时就连卡片机老杨都是揣在兜里。“我原先接触过照相机，你可以让我试一试吗？”在专业人才面前我不敢夸海口，照相技术是一门以眼睛和手中的专业设备搞创作的艺术，取景构图的美感是一个方面，捕捉光与影的能力又是一个方面。好的照片不在于你手中的相机，而在于你的美学修养和捕捉光影的触角。

“可以啊，现在刚好有顾客，你来客串一下摄影师，我也好决定你的去留。”中年男子非常豪爽，愉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

能有机会摸一下专业摄影器材，这可是我自从走出校门以后最大的奢望。“我一定要拿出一点专业摄影师的水准。否则，我不但对不住中年男子的信任，就连手中的专业照相器材都不起。”我一边想一边端详我的顾客。顾客是一对准备结婚的小青年，年龄其实和我差不多，我之所以说他们是小青年，那是因为他们脸上洋溢的快乐和厚厚的脂粉已经掩盖了他们的真实年龄。

站在空无一物的背景下拍摄婚纱照，其实就是对一对新人的折磨，也是对摄影师调动情绪能力的考验。男靠女，女背男，本来已经被折磨的够呛还得装做含情脉脉，真的假的来来回回好几遍。当然，这些都是我这个摄影师要求的，也是我来面试前恶补的功课。最新版的摄影杂志上是这样说的：“为了让顾客感觉到婚纱摄影的必要，就必须让顾客在拍摄前补充大量能量，要有足够的体力和精力让摄影师折腾。”起初，我不明白“折腾”的含义，照相不就那么一回事，摆几个POSS，然后拿起照相机**，要是模特儿情绪不到位，或者动作不到位，就让他们多来几次，摄影师多**几次。当然，这与我从教科书上学来的不一样，我们专业教科书上所说的被拍摄物是静止的，也不用去观察被拍摄物的情绪、动作等要素。

当我站在这一对新人面前，举起照相机的时候，我看到的是新人的茫然失措。这个时候我才感悟到“折腾”的含义。“靠近点，在靠近点，两个人要有眼神交流。”随着我的快门开关紧促按下，“啪啪啪”快门清脆的声音响起，那对新人才从刚才的紧张和慌乱中走了出来。换一个姿势，我又是“搂紧点，男的把女的抱起来……哎，还不行，必须重新来……对，两个的眼神要含情脉脉地对望着，手上不能有多余的动作……对，就这样停住。”再换一个动作，我的指挥口令再次响起，起起落落，不到二十分钟男的已经大汗淋漓，女的就像被抽了筋一般，酥软地靠在凳子靠背上。当然，我也好不到哪儿去。

“你们这是准备要在近期举行婚礼？”在休息的时候我问男青年。

“嗯，下周末就准备结婚。”男青年有些不情愿地说道。

“谈了好长时间吧？”

“可不，现在的女人真难伺候，今天本来和你好好的，明天就能翻脸。然后，你就得花时间哄吧。我们俩还算顺利，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回，三年啊，老兄，我花了三年时间才修成正果。”

男青年的抱怨立即招来女青年的不满。女青年先是用眼神恶狠狠地盯了男青年一眼，然后说道：“哼，还修成正果。你要是还不老实，等会儿走出大门我就和你吹。”

我想，这是女青年随口说说的，充其量也就是置气撒娇吧。可男青年的脸色立马变作惊慌状，连声说道：“我也就是和我们的摄影师随便说道说道。你说得对，不到新婚之夜我还没修成正果。”说罢，男青年冲我使了一个鬼脸。但是，女青年脸上怒气还是未消。

我看这情形，就知道立马控制住现场气氛要比做什么都重要，连声说道：“开工，咱们开工。”

“开工”不是是对那对新人说的，化妆、灯光、道具，甚至在外间的电脑操作人员都要立马投入到工作当中。本来，按照我的设想，这一组镜头只拍摄男女在一起的很随意的镜头，但我看见男青年对那女孩唯唯诺诺，没有一点男子汉的气概，就灵机一动，想再次折腾一下那个女孩子。“当今社会是男女平等的，爱情男女从哪儿才能体现平等？地位，动作，俩人亲密的状态……刚才那组镜头咱们拍摄的是男人的英武强健，这一组咱们就来一个转换，拍一组女主人的担当和温柔。镜头不用多，两三个就行。灯光，把主光稍微调暗些，不能让汗水撕破了女主人脸上的妆。”话虽然说的有理有据，但还是被老手听出猫腻。

三个多小时的拍摄结束后，中年男子盯着我的脸，问道：“小凌，你原先干过摄影这一行？”

“没有，就你这专业摄影器材也是我离开学校后第一次摸到。”

“你是学什么的？”

“这……这很重要吗？”

“也许对其他行业来说这并不重要。可是对于摄影这一行来说，原先干过什么，学什么专业就非常重要。因为先入为见，他最早从事的行业和原先学到的东西会影响他的技能塑造，甚至是审美观和捕捉细节能力及欣赏点的塑造，也就是技能的进一步提升受到限制。”中年男子看来还是非常专业的，也算是摄影行当的老手。

“哦，看来还是我对摄影师的理解不到位。”

“也不是。小凌，咱们就拿你今天拍摄的照片来说吧，你**的这些照片真实有余，但艺术不足，尤其是捕捉他们俩甜密，或者怨恨的那种不多。当然，这些问题非专业人士，或没有**感的人感觉不到。可是，你细心观察，静心品味，我说的是不是这样。”

经中年男子这样一说，我才细心观察传到电脑上面的照片，果不其然，我拍摄的那些照片要是不细心观察，不深入其境，把自己置身于照片想要表达的深层含义，我还真的无法达到中年男子所说的境地。这个时候，我才突然明白中年男子为什么要自报家门。“对不起，这些照片都废了。”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也不能这么说。小凌，虽然你今天拍摄现场是应用了状态调动、灯光补偿、情景设置等必要的手段，可是你与你要拍摄的对象交流不够。虽然在第一次休息的时候你做了一些交流，但是交流的深度和话题你选择的不对。所以，就被女孩子打扰了。后面的拍摄你还带有一定的情绪，起码带有一点埋怨女青年的意思。这些表现都是与你过去的经历息息相关的。当然，小凌，也不能说你拍摄的这些照片都是废片，你三个小时拍了六百多张片子，挑出来二三十张能用的还是没有问题。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还是比较欣赏你的敬业精神的。六百张片子，对于一个新手而言，这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前面给你说过，现在的婚纱摄影对新人来说只是一个影子，像不像，是不是都不是问题。还有一点，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你，当然这也算是给你的面试考题，那就是我没有告诉你这一对新人选择的是什么套餐，我想让你任意发挥，我也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摄影师的特质。”

这是我离开交警大队找到的第一份工作，虽说的是兼职，但也能确保我的温饱。这是一家那位中年男子开的影楼，灯光、道具都是一些兼职，唯有在电脑上做修饰和老板是长期固定的员工。有一次干完工作，我问中年男子道：“老板，既然你对摄影这么在行，为什么不自己做，非要找一些兼职的新手来做摄影师？”

中年男子笑着回答道：“每一个都有做摄影师的可能，拿起手机，对准任何一个地方你自己认为很美的景色。但是，你欣赏到的和从照片里面看到的却并非一致。还有就是你看多了见多了，就算真的有让你惊喜若狂的美丽，也不一定会有新奇和创作的动力。一个人不能一辈子只做一件事情，就想找女朋友一样，不同年龄段你都会去找不同的女性，也唯有这样，你才能有全新的发现。虽然，我不愿意做摄影师，但不等于我不懂得摄影，从照片里面发现你心里所想的，和你的故事可能才是我继续经营这家影楼的意义。”

对于老板的这番生活哲理我既不想赞同，也不想反驳，就像我在上学的时间可以和陈徵爱的死去活来，现在漂着，应该也算有欣君，只是我没有十足把握。我从影楼挣得的是拍摄一次三百块钱的生活费，活计有一段时间每天都有一档，有时候一周都不可能被老板召唤，有的时候还得去补场，也就是说本来这档活按照老板的意思应该安排给别的摄影师，可恰好那位摄影师有事，我就去救场。这和戏班子的角儿救场一个道理。遇上这种腕儿般的摄影师，老板也是摇摇头，一次两次可能还说得过去，时间长了这个腕儿也就被老板遗忘了。我的摄影师生涯潮起潮落也如同其他摄影师一样。这倒不是因为我会成为腕儿，我也不可能有那种能力，只是因为影楼的生意时淡时旺，最忙的时候我一天可以从早晨忙到第二天临晨，七八个单，到最后累得连水都不想喝一口。我想这也是老板不想做摄影师最主要的原因吧。

后来，老板又招了几位摄影师，都是学艺术出身，像我这种半吊子摄影师就处在可用可不用的尴尬位置。“小凌，要不我给你再介绍几家，你多干几家，也不至于没活干？”老板还算是善良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在老板眼里能不能干活是一回事，能不能干好活是另一回事，能为影楼创造价值，才是老板最关心的。

“我看我还是没有做摄影师的潜质，就算我到其他地方，还是只有三板斧，耍完了也就完了。”我笑着对老板说道。

“也不能一概而论，你现在摄影水平完全可以胜任外景拍摄，或者情绪比较丰富的儿童摄影。但是，我这儿的顾客婚纱摄影比较多，也比较刁，他们个性十足，每个人都在追求不一样的风格。你一开始的底子就是写实摄影，也就是新闻摄影，它限制了你的创作灵感。所以，我就不能把我这儿的活全部安排给你。这样吧，小凌，你还是找一份周末双休的工作，我可以在周末给你安排一些活。这样调剂一下，你的创作灵感和拍摄手法会有一个大的改进。只是这样一来，摄影只能做你的业余爱好，收入也有限。”

我想老板这样说是委婉的。对我来说，与其他人不同的是，我做兼职摄影师已经成了我的主要生活来源，少派活或者不派活就直接影响到我的生活质量。后来，我又找了一份文字编辑的兼职工作，更加让我感受到血汗不值钱的滋味，昼伏夜出，更没有周末假日。好几次影楼老板早上给我打电话，我都没有接上，时间长了影楼那边的兼职也就黄了。

自从上次和欣君一起从斧天峰下来，欣君就彻底蛰伏了，近一个多月没有和我联系。当然，我拨过去结果还是一样，电脑提示音是永恒不变的主题：“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我挣扎着，期望者，点燃心底最后一丝希望，但得到的还是一样。我把自己关起来，彻底与外界隔离开来，只做一个思想驰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