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章 南下（三）

我悄悄地离开了花厅，对于这里的饮宴，只能令我感到痛心。不错，如果今天这是赵军的胜利日，那么也就是明州军的祭奠日，如今虽然我成为了赵军中的一员，但是就这几天来讲，又如何能够与我在明州军中的日子可比呢？那些兄弟情谊、那种同袍之爱、那种不分彼此、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平等、互助和生死与共，自是赵军士卒无法体会的。也许，徐将军所建的明州共和终究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但是毕竟她存在过，毕竟被我所经历过，只是要经过了，便永远也不能忘记！

“喜子，怎么不去喝酒？”郑宝挡在了我的面前。

“我不想喝！”

“呵呵，今天主公可是高兴哟，放了咱们一个晚上的假，终于可以放纵一下，你不喝可是要后悔的哟？”他显然十分在意那酒的味道，他这样的汉子，除了与刀为伍之外，最喜欢的就是酒了。

“我不舒服，想先回去休息了！”我告诉他，一点儿也没有要停留下来的意思。

他马上想到了什么，道：“俺倒是忘记了，你是明州俘！”他说着，没有再坚持，一定是了解了我此时的心情，让开了道路，放我离去。

身后的灯火与喧哗声逐渐被的抛开来，那些声音也越来越弱，沿着熟悉的小径，我转回自己的屋子，只是再一次转头面对昔日的府第之时，心下里的酸楚便更胜了一步，物是人非，虽然太守府还在，但是徐将军已经不在了，那些亲朋故旧也不在了！

“吱”的一声，我推开了门，但也在这个时候，一把匕首从黑暗中迅疾地划向我的脖项，我还没有反应，便抵到了我的项下，同时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别动！”

“青青姐！”我马上听出了来人，刚刚还有些心惊，此时又变得敞亮了起来。

徐青青收起了匕首，却叹息一声：“喜子，你还是太大意了！以后不管什么时候，就算是自己的卧室也要先查探一下，否则，到时自己怎么死的可能都不知道！”

“姐姐教训的是！”我点着头，转身把门带上了。

“你为什么没有去饮宴？”她问。

“这是他们的欢宴，不是我的！”

“你这样不好！”她道：“既然身入赵军中，就应该随波逐流，如此才不会招至他们的怀疑。”

“我想，宋宗原也许喜欢我这种不忘旧主的性格！”我老实告诉她。

她沉默了一下，道：“好吧，在这方面你可能比我看得准，你如何取信于宋宗原，那是你的事，我不插手！”

“姐，你是专门过来找我的吗？”我问。

“是！”她答。

“这太危险了！”我有些担心。

“对于我来说，这不叫什么事！”她十分冷静，同时问道：“跟你住在一起的那个猪头没有回来？”

她说的是郑宝，我告诉她：“他肯定会喝得烂醉，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

“那就好。上次你的情报很及时，余将军他们才没有被林武突袭，如今他们都离开了明州，余将军特意要我代他向你致谢！”

“如果就为了这件事，姐姐大不必专门跑这一趟！”

“呵呵，当然不是专为此事！”徐青青笑道：“我也要离开明州了，是向你辞行的，同时也要告诉你一件事。”

“哦？你要去哪里？是去建州，还是追余将军去夷洲？”我忙问道。

“建州？”她愣了一下，问道：“你怎么会想到我要去建州呢？”

我道：“今天包世安从汴京来到这里，虽然说是向龙袭军犒赏的，但他也带来了朝廷的命令，宋宗原下一步是要进攻建州，这其实都是我们的预料之中。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可能三天后，宋宗原就会亲率龙袭军南下攻闽！”

“这么快？”徐青青有些惊讶：“我觉得他如何也要在明州休整两个月呢！”

“是时间不等人！”我道：“契丹大局以定，只怕不日将进逼中原，如果宋宗原不能够在契丹人南下之前解决南方的问题，那么宋赵就会陷入到三面作战的境地，局面相当危险。更何况如果再拖两个月南下，正是仲夏时节，江南地方，尤其是建闽、南汉将会有飓风倾袭，到时莫说打仗，只怕行军都万分困难，不败也要败了！”

“原来是这样！”

“建闽迟早要亡的，姐姐还是莫要去淌这趟浑水！”我劝阻着。

“为何？”

“一来，王氏与我们明州并不相容，曾是我们的敌人；二来，如今的闽王王睿也并非明君，在建闽横征暴敛，被百姓所唾弃，我们又何必助纣为虐呢？三来，明州军新创，士气低落，若再经历建闽之败，且不说存在的伤亡，只怕到时军心真得便散了，再想凝聚，难上加难！”

“唔，你说得不错！”徐青青点着头，却道：“我今日向你告辞，并非是要南下建州，而是准备北上契丹。”

我不由得一愣，马上想到了什么，忙问道：“难不成姐姐还想要联结契丹以图复国吗？”

“正有此意！”

“不可！万万不可！”我连声道：“契丹乃外族异类，姐姐若行此招，必当成千古骂名，如同割让幽云十六州的石晋一般，为世人所唾骂！将来写进史册，亦是败类！何况，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可尽信，这是先哲的告诫。”

“但若果然契丹与宋赵一战，或许我们可以渔翁得利，重复明州！”她还是有些不甘。

“便算是姐姐能够重复明州，又当如何呢？”我反问着，同时道：“如今明州人心思定，大家只求不打仗就好，管谁来当政呢？天下纷争以久，苦得是千万百姓！再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有些事情是可以做的，但是有些事情，便是死也不能做！姐姐切记！切记！为什么不把眼光放得长远一些，视线放得远大一些呢？海外九**，非一个华夏可比，在彼岸建一个世外桃源，一旦中华有变，一可以作为避风港，容纳乱世弱民，救济四方；二可以窥视天下，图谋中原，何必自寻烦恼，再引火烧身呢？”

徐青青没有答话，在黑暗中，我也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不过可以猜到她正在琢磨我的话，肯定是打动了她的心。

半晌之后，她才道：“你的话也不错，不过我还是要去一趟契丹！”

“难道你还要如此吗？”我有些不快起来，当即翻脸道：“若姐姐果真引外族入侵，便是陆喜的仇敌，休怪我不念往日情义！”

她愣了愣，忽地一笑，道：“喜子，我只是想去契丹看一看那边的情况，你也不必如此在意，呵呵，大是大非面前，我还是分得清楚！”

“若果如此，还望姐姐斟酌行事！”

“你放心就是了！”

“对了，你刚才说还要告诉我一件事，到底是何事？”我问道。

“是关于你的身世！”

“我的身世？”我一愣，马上想起那天晚上偷听到的方昆与宋宗原之间的谈话，他们两个显然都认为我不是一个普通的人，而且宋宗原也派人往洛阳去调查我的身世了，只是到现在为止，我还不能确定他们看到我的相貌后，到底是想到了谁？

“是！”她点着头，道：“我已经从宋长平那里知道，她说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就是他，我想宋宗原也一定会这么认为。”

宋长平被徐青青抓获期间，想来被徐青青问出了不少的东西，这位长公主就不是一个可以吃得苦的人，只怕稍一恐吓，就会把什么都交待出来。

“我长得到底象谁？”我问道，也急切得想要知道。

“周武帝周进！”

虽然这个结果早在我的预料之中，但是从徐青青的嘴里说出来，还是令我不由得浑身一颤。

“果然是他！”我自言自语着。

“是！”她道：“宋长平说你的相貌就好像是跟按照周进的样子刻出来的，尤其是你恼怒的样子，与周进一模一样！这么些年以来，她都没有忘记周进，让她作梦想到周进的时候，就是你的样子！”

“我的身世跟周武帝有关系吗？”我嗄声问道。

“在海王庙，我见到了唐伯，问到了当年父亲找到你的情况！”她告诉我，唐伯，原是徐将军的马夫，年岁有六十多了。她接着道：“他说当年父亲专门转战到了洛阳，就是为了接你到身边来，他听到父亲与你的外婆提到明妃，你外婆管明妃叫明儿，所以如果我所猜不错的话，你的母亲应该是周武帝的明妃！”

“明妃？”这个名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是！”她道：“明妃是被赶出宫的，那个时候周武帝周进还在世，有人陷害明妃，说她是狐狸精。还有人把周进之死，说成是被明妃吸尽了精血。”

我咬了咬唇，不由得问道：“那么周进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这个也许是千古之谜！”徐青青苦笑一声，道：“你也知道，周武帝虽然励精图治，有过一番作为，但是这个人却沉迷于女色，所以很多人都说他是精尽人亡；只是当时的邸报写的却是暴病而亡，至于到底得的是什么病，那么多年过去，就无人知晓了。”

周进作为皇帝，本来是妻妾成群的，而且也有六个儿女，只是有次他出征在外，京城却有人造反，将他的皇后、宠妃和儿子女儿尽数杀掉，后来他率军回来平叛，虽然成功地铲除了朝内的敌对势力，但是自己也成了孤家寡人。

周进死了，后来的发生的事却是大家都知道的。周进的宠妃玉贵妃宋玉花扶持周进的养子周通上位，但是这位养子当上皇帝还不到一个月，就被宋玉花的两个掌着实际兵权的弟弟——赵国公宋法与庆国公宋泽杀掉了，于是大周朝就这样变成了大赵朝。

“你认为明妃在赶出宫时，可能会身怀六甲吗？”我问道。

“这个也是有可能的！”徐青青道：“唐伯说明妃后来死了，宋法不相信，还曾派人掘过明妃的墓，最后的确验明真身，就是她。”

“她是怎么死的呢？”我的心头一片得苍凉，隐隐对这个可能是我母亲的人充满了敬意。

“这个唐伯就不知了！”

“如此说来，我的身世也只是一个推论！”我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苦笑。

“但是，如果你不是周进的儿子，怎么可能长得跟他这么像呢？”她道：“再说，你外婆不会无缘无故养你吧？为了养你，她躲到那么偏远的小村里去，肯定是为了避人耳目的。”

“也许我只有回去问她才知道！”我幽幽地说着，心头却又有些不安：“只是这十多年过去了，不知道她还在不在人世呢？”

“放心吧，好人会有好报的！”她安慰着我。

“宋宗原已经在调查我的身世了！”我告诉着她：“姐姐能否帮我去找下我的外婆，不管如何，也不能让宋宗原的人找到她！”

“嗯！这件事我会去办的！”她一口答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