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俘营（一）

雨还在下着，但是此时的我再没有喝酒时的那种闲情，忽然觉得自己还是没有逃脱掉命运的桎梏，生是明州人，死也要成为明州鬼了。其实从我内心里来讲，在明州城破的那一时刻，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种不应该有的解脱感，只是如今，这种解脱再也没有，身上又压上了一座沉重的山。

“喜子！”从远处传来了一声呼唤，分明就是郑宝的声音。

我蓦然一惊，想到自己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郑宝喝了那么多的酒，这会儿要么是要喝水，要么是要如厕，发现我不在屋中，定然会来找的。我连忙出了柴房，轻轻带上了门，耳听着郑宝的唤声越来越近，只得应声答着：“我在这里！”向着他的来处迎去。

雨势已然转小，闪电与雷鸣早就去得远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天色将明，还是雨停之前的表现，原本黑漆漆的天空微微有些明亮，我并没有听到打更人的更声，也许这个雷雨天里，打更人根本没有出现。但是，就在我穿过廊道的时候，忽然有些异动，感到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向我扑来，出于本能，我不自觉地便收脚后退，只听到“笃”的一声，一根细细的棍子顶到了我前面的柱子上，这根棍子上面还带着一片树叶，正扫过了我的脸，这原来是一根折断的树枝。

“什么人？”我不由得大惊，知道有人偷袭，喊出了声来。

不容我多作思索，偷袭者手中的树枝便向我的面门劈斩而来，我无暇他顾，只能继续向后急退，同时伸手想要去夺这根树枝，哪知道偷袭者的手法奇妙，树枝带着一骨劲道竟然震开了我的手掌，如流星划过天际，快速地直戳我的双目，那速度闪电一般。我大骇，从来也没有遇到过这么强大的敌人，知道自己并非对手，眼见着树枝挽出了无数的黑影，带着风声令我分不出虚实，身体下意识地再一次向后倒退，那树枝依然如附骨之蛆，将我尽身罩在它的威胁之下。求生的本能，令我只能接连来了三个后手翻，想着远离危险，但也只是堪堪避过那树枝的致命一击，我被逼到了墙边，站直身体的时候，这才发现那个树枝的头部已然指到了我的咽喉，如果这是一把剑的话，我已经死了。

偷袭者想来并不准备要我的命，那树枝也只是指到我的咽喉，便没有再前进一指。我这才借助着微弱的光，看到自己的面前站立着一个头戴尖斗笠的人，他的身材并不高，只到我的额头，身形有些瘦弱，穿着长衫，黑夜里也看不出什么颜色；他的面容我更是无从得知，只能感受到那滴雨的斗笠之下，有一双凌厉的目光在盯视着我，我看不清他的容貌，同时也在怀疑，他能否在这么一个无光的夜里看清我的容貌。

“喜子！”郑宝终于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只是当他看到我此时的窘境之时，一双原本睡眼朦胧的眼睁得老大，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怪物一样，虽然十分不解，但是并不惊讶。

“大哥！”仿佛是看到了救星，我忙忙地喊了一声。

郑宝如梦方醒一样，快速地跑来到了偷袭者的身后，十分恭敬地对着他道：“温先生！请您高抬贵手，这是俺新来的一个兄弟！”

偷袭者缓缓将指着我咽喉的树枝放了下来，又贮立着头也未回地盯视着我看了半晌，才缓缓地用略带沙哑地声音应道：“告诉你的兄弟，深更半夜地不要乱跑，这是在将军府，不是在大街上。”他说着，随手丢掉了握着的那根树枝，转过身准备离去，走了两步，又道：“要不是看着他这张脸的份上，我的剑早就拔了出来！”

我有些莫名奇妙，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发现他的身上还带着剑。听他这么说，一定是有的，也许是因为天太黑，我没的看到。只是，带剑的人要么会把剑悬于腰间，要么会把剑背在身后，既然他手里没有拿剑，腰间和背上都没有看到有剑，他所说的剑又藏在哪里呢？

不容我细想，再转头看他时，却已然发现这个温先生像是鬼魅一样，已然飘出了两丈开外，倏忽间，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这么晚了，你跑出来为何？”郑宝这才走过来，对我埋怨着。

我撒着谎：“只是如厕而已！”

“如厕？”他有些不解：“门口解决即可，怎地跑出这么远？”

我真有些无奈，郑宝的脑子果然不会转弯，他以为如厕只是撒尿，我只得道：“是屙屎！”

郑宝愣了一下，随即也笑出声来：“你们这些读过书的人真他娘的麻烦，遗屎就是遗屎，非要起那么个孺雅的名字叫如厕！呵呵，遗屎撒尿每个人都在做，又有什么好怕说出来的呢？”

我也不好跟他争辩，跟着他向我们的住所走回去。郑宝的嘴还在警告着我：“你呀，今天晚上算是交了好运，要是别人被温先生遇到了，早就头颅落地了！”

“温先生是做什么的？他怎么这么厉害？”我好奇地问道。

郑宝回头看了我一眼，道：“他到底是什么官职俺也不知道，只晓得他是皇上专门派来保护主公的，要不是他在，主公可能早就被刺客得手了！”

我马上想起了徐青青的话来，她想要行刺宋宗原，却发现了他身边的四个潜护，其中还有一个武圣级别的人，看来，这个武圣级别的应该就是温先生了。

“真是奇怪！”走着走着，郑宝忽然自言自语地道。

“有什么奇怪的？”我忙问。

郑宝道：“这么晚了，温先生应该在内宅保护主公，怎么会跑到外宅来了？”

我默然无语，温先生是在我刚刚出柴房的时候遇上的，想来他一定是跟踪着徐青青的踪迹而来的。高手就是高手，青青也是高手，她能够感觉得到危险的存在，所以知道如何趋利避害，没有敢轻举妄动；这位温先生说来应该是高手中的高手，他竟然可能觅着踪迹而来，仿佛是一条猎狗。

回到了我们的住所，关上了门，郑宝伸了个懒腰，此时的醉意早在刚才见到温先生的时候消散去了，困意袭上头来，在走进里屋之前，还不忘记叮嘱着我：“喜子，以后记住了，不要随便乱走，特别是在夜里！”

“是！”我应声答着，看着他重新去了里屋，也和衣躺在床上，却如何也睡这着，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想到了青青姐说的话，又想到了那个神出鬼没的温先生，忽然一个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温先生既然是循着青青的踪迹而来，不可能不对我怀疑，而且我跟青青在柴房里交谈良久，以温先生的身法和耳力，也许听到了什么。这个人出手真的是神不知鬼不觉，我一丝也没有觉察到他的存在，如果他真得偷听到了我和青青的对话，那又如何是好呢？我又想起了他临去之前的留言，分明是看在我长的这张脸的份上，他才饶我一命，我的这张脸到底是长得绝色而打动了他？还是因为长得象他认识的某个人呢？我宁愿是相信前者。

思前想后，迷迷糊糊之中，我终于沉沉得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