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营啸（一）

营啸，对于军队的长官们来说，都不会陌生，并且还是一提起这个词便不寒而栗的那一种。谁也不愿意在从军的这一段时间内，会遇到营啸这种事情。

所谓的营啸，也称这炸营、惊营，指的是部队在夜晚宿营后，在没有接到任何指令的情况下，全体官兵突然间盲目紧急行动的一种反常行为。这种紧急行动，有可能是集合，有可能是逃亡，有可能是嘶吼，有可能是乱舞，而更加可能的却是自相残杀！这仿佛是一种灵异事件，实际上却又有迹可寻。

任何营啸发生，都会有一个引子引将出来，而这个引子，或者是有人有意为之，更或者根本就是无心之过。在军营中由于纪律的严苛，几乎所有的兵卒都处在极度精神紧张之中，尤其是大战前后，因为生死的问题，人的神经几乎处于崩溃的边缘，在夜静更深之际，一旦有人突然采取什么激烈的行动，这就仿佛是一种催眠术，立即便会引起其他人的跟从，这种跟从一旦发生，便很难控制，至直不死不休！

当听到我说出营啸这两个字的时候，杜松与刘错都不约而同地浑身一战，仿佛是明白了什么，却又有些猜测不到。

“能说得仔细些吗？”杜松并没有过多的去想，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并没有时间跟他们卖关子，便将我的想法讲了出来：“如今营中三千俘虏尽是明州降卒，处身在这种情况下，最为担心的就是自己的生死！就象是昨夜里，冯丹、孙翔、周贺这般的聪明人也会胡思乱想，何况是其他人呢？”

杜松不认识冯丹等人，但是刘错知道，他点着头表示赞同。

我接着道：“其实此时，大家都是胆战心惊的，害怕被赵军杀害，赵军也不是没有做过这种事情，当初灭荆国他们就杀掉了一万降卒，虽然那是驴头太子的大哥宋宗辉干的蠢事，以驴头太子的精明绝对不可能做出此等事来，但是却也为赵军添了嗜杀的名头，令人对赵军不敢信任。如今我们就可以利用这一点，引导大家反水！”

杜松和刘错都在认真地听着，他们往嘴里扒饭的速度也放慢了下来，仿佛那只是一种应付一样。

“今天晚上会下雨，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可能还会打雷，会下冰雹，这是绝好的机会！”我肯定地道。

“你怎么会知道？”刘错十分惊讶。

“等以后我再跟你解释！”如今可不是向他们进行说明的时机，这种事情要解释起来，也并非一时半会儿可以说得明白。我的确是懂一点儿气象，那其实也是因为经验积累而来的，徐广将军就是我的老师。

“如果打雷，那么就是行动的开始！”我接着道：“这个时候，只要有人尖叫起来，冲将出去，定然会引起全营的恐慌。然后会有人跟着冲出营帐，咱们再在四下里高喊‘赵军杀俘了’，如此一来，整个营盘肯定会炸将开来。”

“赵军呢？”杜松忍不住地问道，他还是担心赵军守卫会对明州俘下毒手。

“不要管他们！”我继续道：“既然营啸起来，便难免会有伤亡！”

杜松点了点头，没有再打断我的话。

“俘虏营三面环水，还建有围栏，东面紧靠赵军一座六千人的大营，等赵军反应过来，再赶到俘虏营也要一个时辰，时间是足够的！”我一边低声细语，一边转头看了看骡车边上的那位百夫长，生怕他会对我不耐烦，果然，此时他向我这边走过来，想来是要提醒我此时与这两个明州俘呆得太长了，我知道话必须要马上说完，连忙快速地道：“北面围寨不高，离河最近，将之推倒，五十步可达河堤，一百步可达河岸，余帅可在此处接应，能渡多少人，就看余帅之能了！”

我说完话，马上站了起来。

“你呢？”见我要离去，刘错忍不住急问道。

“我自有办法！”我应声着，迎着过来百夫长走去。

刘错与杜松又低下头，默默地而机械地用筷子扒着饭往嘴里送，我知道此时，在他们的心中，定然是波涛汹涌、狂风骇浪！

回到军营，已然过了午时，走进楚奇的营帐，他正在后帐内小憩，我又悄悄地退出来，遇上阿福，他拉着我到了隔壁的一座营帐内，这个营帐是楚奇手下几兵亲卫的营帐，阿福就住在这里。他指着案台上的一个食盒告诉我说，那是楚将军特意为我留下的饭食，而且今天是我第一天上任，所以还有一份荤菜。他说完便离去了，营帐内只留下我一个人呆呆地发着愣。

盘坐在案桌前，从食盒里端出饭菜，虽然有些凉了，但是这比起刚才在河堤上刘错他们的伙食来说，真是天壤之别，手里拿着筷子，我不由得有些心虚。

不管楚奇选我作他的亲卫有什么动机，从今日看到他开始到现在，至少他对我还算是礼遇的，这个人也算是对我有恩，如若不是他的公事公办，只怕我早就不在这个营地里，早就被赵朝的长公主当成货物不知道带到哪里去了。成为长公主的货物，基本可以断定我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更不可能遇到杜松，也就不可能会有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可以说落入长公主手上后，我的命运是一片的黯淡；而如今却又不同了，正因为被楚奇不畏权贵地留下了我，所以我的前程才这般得一片大好。

想到晚上会突然而至的营啸，我忽然觉得自己真得对不起这位楚将军了。

如果营啸真得如期而至，明州俘逃走大半，我可以想象得到楚奇将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便是杀头也是不足为惜的。我并不知道他在驴头太子心目中的地位，单凭着他得罪了长公主这一条，就算是宋宗原愿意放过他，只怕长公主也不会放过他，他在赵军中的前程算是被我彻底地毁掉了。

我觉得我自己当真得就成了中山狼，对自己的恩人恩将仇报。可是这个世道就是如此得残酷，若我真得怀有一丝的怜悯之心，只怕就要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想到这里，我只得狠狠地咬了咬牙，将楚奇丢到了一边，同时还在劝慰着自己：你跟他终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你莫忘记了，你是明州俘！他是你的敌人！你所做的一切，都要以恢复明州共和为目的，是为了你伟大而高尚的理想！！！

一想到明州共和，我的心下里真得便又豁然开朗，随之惭惭平静，吃起饭来也觉得味美十足。

“呵呵，什么时候回来了？”听闻着身后的脚步声响起，帐帘一挑，我连忙回过头来，看到楚奇正笑着走了进来，也不知道他又是作了什么美梦，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我连忙放下碗筷，站起身来，恭敬地迎向他，嘴里还塞着饭食。

楚奇向我摆了摆手，道：“坐下来先吃吧！”他说着，走到了我面前，当先地盘坐在了案桌的对面。

我重新坐下来，显得有些拘束，他看在眼里，安慰着道：“先吃，把饭吃完！”

我端起了碗，将碗中剩下的最后两口饭狼吞虎咽地扒进嘴里，这才将碗放下来，一边咀嚼着，一边望视着他，等着他的发话。

他看着我将饭咽下，这才开口问道：“为何去了这么半天？”

“人多！”我老实地道，同时也解释着：“刘错排在了后面！他这人就是这样，不喜欢跟别人争。”

楚奇皱起了眉头来，摇着头道：“在战营中，若无进取之心，便是他人脚下登天的枯骨！”

我默然无语，楚奇的话却也正说中了我的心里，这世道上从来就是弱肉强食，一将功成万骨枯，如果不想作那一将，那么就只能成为那成千上万的枯骨！

见我没有答话，他又问道：“你那个朋友的性情看来不错，不知他为人若何？”

我想起了他答应过我的事，知道他这是要兑现自己的诺言。当下忙道：“将军放心，刘错为人不仅宽厚，而且更是忠心，很讲义气的！”

“若是那样就好！”他仿佛是终于放下了一颗心似地点了下头，稍作沉思，对着我道：“晚时他们回营后，你可将他带来，我当面问问他！”

“诺！”我装作高兴地样子。

楚奇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告诉我，把碗筷收拾利落后，再过去找他，他说完便离开了。

我一边洗着碗筷，一边还是有些不安，对于这位楚将军，总有一丝的歉意，他根本就不知道，我这人被他留下的战俘，会将他带入到万劫不复的境地里。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得帐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分明是有人在快跑地闯向楚奇的后营，肯定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要向楚奇禀报。我微微愣了下，到底是心中有鬼，生怕晚上的事情会败露，如今只要是有人急匆匆地闯来，我都会感到担心。所以，我连忙收拾完毕，往楚奇的营帐赶去。

刚刚来到楚奇营帐的门口，便看到他甲胄整齐地从里面快步走出来，阿福跟在他的后面，想来他就是刚才向楚奇报信的人。

“喜子，你来得正好！”楚奇看到我，吩咐道：“跟我去前营！”

“诺！”我应声答着，跟在他的身边，与阿福并肩向前面走去。

“出什么事了？”一边走，我一边轻声地问着阿福。

“吴王派人过来了！”阿福告诉着我。

我微微一愣，楚奇是吴王手下的游击将军，宋宗原在什么事来找他也是非常寻常的事，不过我还是凭着自身的敏感，觉得有些紧张，忍不住地问道：“是长公主……？”说到这里，我没有再问下去，因为我看到前面的楚奇点了点头。

阿福也点头道：“早上将军得罪了长公主，她一定是跑到吴王那里告了将军一状，所以吴王才会派人过来责问！”

走在前面的楚奇回过了头来，低喝道：“不要乱说！”

阿福吐了下舌头，收住了嘴。

楚奇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一副冷然的样子，同时告诉我们这两个他最亲密的卫兵：“放心吧，吴王不会任由长公主胡闹的，别说长公主不敢把这种事向吴王报告，便是吴王知道了此事的原委，他不仅不会责罚我，反而还要表扬我的！”听他说得如此有信心，也不由得我不信了。

的确，正如徐广将军所评论的那样，在赵国皇帝宋泽的几个儿子中，也只有宋宗原是一个真正的王者，其他的几个儿女，不过猪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