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4 章 生命无价

这些天楚山又恢复了自生自养的常态，好在身体渐渐好转，让青衣女子一掌打得生活不能自理的阶段已经过去，当务之急是调理好脏腑机能，尽快让身体复原。所以，他饿了就吃，吃饱了就睡，睡足了就在星光下练功。

这一天楚山从野外打了一只山鸡，回到工棚，一进屋发现慕容菲回来了。

楚山把山鸡放在地上，语气随意得有喧宾夺主的嫌疑，“你来了！今天就用这只山鸡给你接风了。”

慕容菲只是默默地看了楚山一眼，把回答和重逢的招呼都附在这一瞥之中了。

楚山看了看慕容菲，见她一脸穆容，也不怎么芳菲了。原本蓬松的头发纠结成一绺一绺的，像午后失水的柳丝；素面朝天，目光幽忧，犹如一朵被夺去光艳的乏云。她坐在椅子上，让人感觉就像一只逃离风雨的蝴蝶，颓然地落在枯枝上。

“你这是秀呆萌，还是为赋新诗强说愁？”楚山插科打诨，“还是看见有谁比你漂亮了？”

慕容菲瞪了楚山一眼，没有做声。

楚山感觉得到，慕容菲的万千心事处在难以变成语言前的模糊状态，影影绰绰地出没在她的心灵里，像阴云飘过山岑，等待着适宜的风为它们卸去雨水的负担。而自己可能不是那阵适宜的的风。

楚山开始收拾山鸡，搞得满地鸡毛。

慕容菲走过来，俯身捡拾鸡毛翎。

“捡它干什么？”楚山说，“你想插在头顶上吗？”

“我也不是穆桂英，头顶插鸡毛翎干嘛！”慕容菲的嘴撇了撇，“插在你头上可能更合适。”

楚山拿起两只鸡毛翎，插在后脖领上，“看我像不像成齐天大圣？”

“不像，你进化得太完美了。”她打量着他，弱弱地说，“唉，你要是齐天大圣就好了。”

“哦？”楚山知道慕容菲心事重重，他开始循循诱导，“我即使没有齐天大圣本事，不能解人危难，或许可以帮人消解忧伤。”

“忧伤？是的，我是很忧伤。”慕容菲声音惨然，“因为萧可冉死了。”

萧可冉死了？怎么会呢？他还那么年轻呀！楚山虽然没有见过萧可冉，可听到他的声音，感觉都能拧出水来。他所剩的岁月构筑的生命的屋顶是那么厚重，怎么会一下子就被死亡洞穿了呢？楚山一时无语了。

“他始终在挣扎，挣扎的很辛苦。”慕容菲幽忧地说，“就这样挣扎着，即使变不成绿洲，沙漠最坏的结果不也就是沙漠了吗？可他不是沙漠，他只是沙漠中的一条鱼。”

那天慕容菲接到电话说萧可冉出车祸了，她急忙赶到了医院。本来慕容菲守着萧可冉的蝶棚这堆烂摊子就感觉凄惨，当她见到萧可冉被汽车碾压的下肢后就更惨不忍睹了。血肉模糊的萧可冉正被往手术室推，她慌忙走向前来，喊了几声他的名字，他的家人拽住了她说，他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就死了呢！慕容菲懵了。

萧可冉的家人说，他丧荡游魂地走在街上，被迎面而来的汽车撞上了。

慕容菲一屁股坐在过道的椅子上，半晌才缓过神来：“死了，还推手术室干嘛？”

萧可冉的家人说，他大脑死了，人已经没救了，但心脏还在跳动，进手术室为了把心脏移植给别人。

“移植心脏，移植给谁？”慕容菲茫然问道。

“移植给一个年轻人。”萧可冉的家人说，“反正可冉已经死了，就让他最后再做一件好事吧！”

慕容菲只是默默流泪。

为萧可冉送完葬，慕容菲仍然感觉萧可冉的死是一场虚拟。她回到家里大睡了两天，才从如幻似梦中走出来。她想起了蝶棚，想起了受伤的楚山，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

慕容菲幽忧地诉说着萧可冉的死。深潭般的眼瞳漾着水波，幽暗的瞳孔变得五光十色，像是安魂的灯盏，照亮着亡魂前去的路。又像是转魂的炉火，在这身体如柴，精神如草的冰冷的世界里，养护着温暖自己的一小片**。

“你喜欢他？”楚山问。

“我只是同情和惋惜。”慕容菲摇了摇头，递给了楚山一个本子，凄楚地说，“这是他出事后，他的家人在他的口袋里找到的。”

楚山接过本子，见本子里夹着一页写满字的纸，稍一浏览，发现这张纸却是罗开勋写给萧可冉的：

“可冉，对不起！

我不是想解释什么，也不是为了求得你的原谅，因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我所以对你说这些话，只是想释放一下我的心脏负担而已，这样我或许感觉舒服一些，死的不会太痛苦。

其实，在现实生活中，人们都乏善可陈。我们都被阉割了，成了傀儡生物。大脑成了人家的跑马场，眼睛和舌头都不能自主。只有肚子充填着自己打来的食，然后自主地把它们变成屎而已。可有时受环境形象，也会消化不良。

我们不仅缺乏生命的张力，甚至失去了做人的资质。遇大事而丧胆，见小利而忘命，除了为蝇头小利做着殊死的争夺而外，我们不知道还有什么值得去追求了。不是我们自己愿意活成了盗版、错误百出，因为正版的人是过不了社会审查这一关的。正版的人是什么样的？或许书上有，现实生活我没见过。我们的心灵一进入社会，就已经亚健康了。

所谓真话，只是一时不谨慎的失言而已，而真相就如大庭广众的响屁一样难得一听。但不管怎样，我要为在法庭上的谨慎向你道歉。除此之外，我要为这些年没有做回我自己而向自己道歉，在我离开这个人世前，把我的所有歉意用完。”

这满篇的牢骚与抱怨都是罗开勋为自己在法院上作伪证的借口，他想把自己在良心的谴责中解脱出来。可他为什么以绝笔的形式给萧可冉写这封信呢？难道他痛心疾首到了不想活的地步了吗？

这封信满篇的奇谈怪论，让楚山深深感到现代的年轻人，如果他们糊涂，那对社会来说真可怕；如果他们揣着明白装糊涂，其实更可怕。真可谓，装逼只是瞬间，人性缺失才是永恒。

有人说“教育正如教育所愿，把一个个识字的文盲送入了社会”。难道我们的教育真是对人的一种阉割？难道权势者真的担心，如果人们冷暖自知，那么冬花夏雪怎么开放？如果人们流盼东西，这描金绣凤的浮世绘给谁看？如果人们知晓了人生百味，就会忽略当下的这一丝丝甜？

难道真是这样又有必要这样吗？

如果迷茫可以下酒，那么清醒就是一场宿醉。

看完罗开勋给萧可冉的信，楚山开始阅读萧可冉的日记。

整本日记记载着萧可冉在单位失意、金玉蝶项目失败等等一些琐事及心情，繁杂凌乱，一地鸡毛。但是里面有涉及到慕容菲的句子却像死去的暴风雨留下的彩虹，鲜嫩醒目。

“我见过许多女孩，无论是阳光的还是轻柔的，她们的魅力在我身旁明明灭灭，我的心每次都对我说‘不，不是这个。’可自从我见到慕容菲那一刻起，我的心就告诉我‘是的，就是她了。’她不是第一眼美女，可第二眼第三眼却美不胜收，百看不厌。不知道上帝用什么材料打造了她，让她的美那浑然天成。那行云流水气质就像磁石吸铁一样攫获着我的心。”

“我对慕容菲的千丝万缕都处在变成语言前的痛苦境地，明晰地出没在我的心灵里，像浮云飘在山峦上，等待着和煦的风吹过，为它们卸去雨水的负担。”

“金玉蝶项目成功之日，就是我向慕容菲表白之时。到那时，我挽着全世界最漂亮的新娘，走过红地毯……”

这些话如此感人，又是如此凄美，萧可冉的一怀情愫作为遗言，才让慕容菲知道。即使，桑榆有意挽落日，晚霞也无力恋枝花了，这一屏夕照转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楚山不仅为萧可冉这个人的英年早逝感觉惋惜，为他的壮志未酬感觉惋惜，也为他的胎死腹中的一腔情怀感觉惋惜。

本来是在人际中，可做个人样却成了另类，成了特立独行。萧可冉不长袖善舞，以为天生我材必有用，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他总认为人类的任何时代都不应该是把小人放在眼里的时代，没有蔑视，就没有伟大，因此他毫不设防。在阴阳颠倒中，他的唐正的人味扑面而来，暴露出作为人的柔软的部位太多，结果被十面埋伏的冷箭击中了软肋。

.一片污浊不堪的云受到阳光的抚慰，便能绽放成天上光彩夺目的鲜花。可一片晶莹的雪花受到阳光的照射便会怎样？化水，然后就会干涸。

萧可冉就是一片不合时宜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