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058 章 三角龙虎凤

二十多年前，匡玉哉大学毕业被分到平湖市一家事业单位工作，与他一同分来的还有他的同窗好友鲁普春。

匡玉哉与鲁普春在读大学时俩人关系就很磁，至少是知心不换命的那种。毕业后又分到同一个单位，可见缘分匪浅。可是俩人后来却掰了，虽然没有明火执仗的明掰，但有着铭心刻骨的明白。如果这种关系像孙膑和庞涓俩人那样伤在了军事对弈里，倒也显得波澜壮阔。可却像两只雄性动物那样为争夺雌儿伤在了生物角力里，不免有些丈夫气短了。

事情因一个与匡玉哉、鲁普春几乎同时分到单位的女子丁冬而起的。

现代人如果用西子、貂蝉比喻一个女子的容貌，总让人感觉有些虚飘又难以遥感。假设千年才出一个的古代四大美女出镜选美，现代女子都会趋之若鹜地与这四人放手一搏。

现代女子认为，四大美女独领feng骚以及第五六七八九十大美女虚位以待是现代审美圈失职或厚古薄今等原因造成的。如果你站在街上叫一声“美女”，只要听到的女子都会以为在叫自己而回头张望。

尽管现代的女子美得不那么明显也美得非常自信，犹如凤姐。据说中学生在课堂上因为意淫校花而博大精渗，害怕突然被老师拎起来提问而露丑，不知会默念多少遍“凤姐，凤姐，凤姐……”，小鸟才会“雁落平沙”。

现代女子敲骨吸髓地在身体上挤榨美，为了所谓的美无所不露其极。她们以嚣张、疯狂、大尺度的艺术手法争霸眼球，就好像谁欠她目光似的。这种趋势在走出**后不久就初露端倪，长期的禁锢之后，身体不再被精神殖民，人们开始大张旗鼓地去美了。

可是，丁冬却美得很低调，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很美，所以总有一股清新自然的气息感染着周遭。尤其是鲁普春这个对美非常敏感的人，每每陶醉在丁冬的令人无法企及的美丽之中，尽管他是一个自视很高的人。

匡玉哉、鲁普春和丁冬都是刚走出校门的大学生，像刚出锅的小豆包，既有热气腾腾的感染力，又有赏心悦目的亲和力。他们的人情世故仍处在半生不熟的阶段，交往的圈落不是一时能够普众的。在那个呼唤“理解万岁”的年代，人们的精神走向刚从**的主流意识中分流出来，相同的背景与情趣很容易找到同向感。

那时候理想还没有被人们戒掉，所以他们三人，偶尔也有几个其他年轻人参与，闲暇时在一起聊聊人生聊聊社会感受，再有就是打打球、喝喝酒、跳跳舞什么的为挥洒青春的活力寻找出口。分手时或许有人唱一句“何日君再来”，但更有人却暗自吟咏“何当共剪西窗烛”。

起初，在匡玉哉面前，鲁普春流露出对丁冬的无限羡艳，后来又显出无助的沦陷。张爱玲说，他所爱的人刚好也爱他，好像是千载难逢的巧合。鲁普春却没有那么幸运，丁冬不爱他，别说他咬掉了指甲，就是咬碎了满口牙，也无济于事。

鲁普春把自己的苦恼向匡玉哉吐槽，匡玉哉对鲁普春说，“在学校时有多少姿重女子向你献媚，你却每天装出一副纵欲过度、肾虚体亏的衰相，好像刚与伊丽莎白泰勒同赴巫山似的。你让她们卑微到尘埃里，恨不得重生为一支常青藤把你给拴住。当初你是何等的遒劲，可现如今，怎么却因一个丁冬而一扫前风了！”

鲁普春说，“她们怎么能和丁冬相提并论？那些顶多算是第一眼美女。第一眼抢眼，第二眼顺眼，第三眼就害眼了。丁冬却是役眼美女，百看不厌。你就是复眼，那种美都360度没死角。”

匡玉哉大笑，说，“什么时候变成一只苍蝇了。你要是喜欢人家，就拿出诚意、放低身段去追，别每天搞得自己像圣主临轩似的。你就是皇上，人家还未必想当皇后呢。”

每个人的内心都是一片海洋，即使是多少舟船划过，大都水面无痕。鲁普春这艘号称无往而不胜的破浪坚船，像泰坦尼克号似的沉没在丁冬这座冰山的脚下，到了扬起白帆祭沧海的地步了。

匡玉哉不忍鲁普春颓废沉沦，心生恻隐，决定帮他一把。

当匡玉哉敲开丁冬的门时，邓丽君轻柔凄婉的旋律扑面而来：

如果没有遇见你

我将会是在哪里

日子过得怎么样

人生是否要珍惜

也许认识某一人

过着平凡的日子

不知道会不会

也有爱情甜如蜜

任时光匆匆流去

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

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如果有那么一天

你说即将要离去

我会迷失我自己

走入无边人海里

不要什么诺言

只要天天在一起

我不能只依靠

片片回忆活下去

任时光匆匆流去

我只在乎你……

丁冬含笑点头把匡玉哉迎了进来，然后坐在床边继续听她的歌。看着丁冬沉醉的神情，匡玉哉不忍将她从邓丽君营造的软性世界里硬生生地拖出来，只好坐在对面的床沿上陪她把歌听完。

“时光匆匆流去”，旋律却反复回放。匡玉哉有话难耐，只得走过去把录音机音量调到最低。丁冬似乎好不容易找到陪她一起听这首歌的听众，伸手又把旋钮旋到原来的音量。匡玉哉只得耐心地陪她把这首歌又听了一遍。

终于，丁冬把录音机关了，面向匡玉哉，蛾眉向上挑了挑，那意思像是说，“有话说吧！”

乐声骤停，冷场中，匡玉哉于无声处寻找着今天主题的前奏。半晌，他说，“邓丽君的歌确实很有魅力。”

其实匡玉哉恨不得说，“鲁普春这哥确实很有魅力。”丁冬“嗯”了一声。

匡玉哉说，“鲁普春也喜欢邓丽君的歌。”丁冬“哦”了一声。

匡玉哉说，“鲁普春兴趣广泛，知识渊博……”没等匡玉哉说完，丁冬“喔”了一声。

丁冬的“嗯、哦、喔”犹如“哼、切、呸”把匡玉哉的开场白弄得颠倒淋漓，他沉吟片刻，感觉与其含沙射影地婆妈，倒不如明目张胆地直白。

于是，匡玉哉放纵利舌，纵横驰骋起来。首先他用“勤奋好学、高风亮节、凤毛麟角”等辞藻把鲁普春的历史做得冠冕堂皇；用“时代精英、大有可为”等辞藻把鲁普春的未来设计的灿烂辉煌；然后又从鲁普春他爸是平湖市的公安局长的家庭条件，讲到人脉资源对他个人发展会有多么强大的支撑作用。等等。

尽管匡玉哉的话说得像九曲黄河那样婉转，丁冬还是不费心思地弄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鲁普春，甚至都可以轻轻托起这个国家的未来，何况一个小女子卿卿命运呢！

起初，丁冬两泓深潭般的眼瞳幽幽地看着匡玉哉，星光点点。渐渐地潭水涨潮，有水珠盈盈的，溢出，莹莹的，滚在姣好的脸上。匡玉哉望过去，与丁冬被泪水打湿的目光对接，“咚咚”两声，匡玉哉的心跳似乎漏掉了两拍，急忙把目光切换到别处。

晶莹的泪珠，落在丁冬有些婴儿肥的手背上。她抬起了手，用手背去擦眼睛，已流出的泪水和未流出来的混在了一起，脸上手上一片狼藉。丁冬缓缓地低下了头，伏在桌角上，双肩微微**，发出低低的抽泣声。

匡玉哉愣怔片刻，走过去，站在丁冬身边。此刻，那双圆润的肩膀需要一双大手的慰藉，可匡玉哉把抬起的双手又垂下了，似乎在该与不该、甚至是如何去做之间犹豫，最终还是不知所措地戳在那里。

丁冬终于抬起了头，双眸的深潭似乎已经冰洁，射出凄清的冷光，语气如怨似慕，又似发狠嗔毒，“我的事不用你管！”

然后她把目光甩向了黑黝黝的窗外。

匡玉哉搓着手，那诚惶诚恐的表情像是耶稣被他出卖的似的。他不知如何化解这种局面，实在熬煎不住，憋出的一句话含有的歉疚如窗外缺月那样抱惭不圆，“对不起，是我多事！”

说完，匡玉哉转身便走。欲出门时，忽听身后“咔嚓”一声，随即那邓丽君凄婉哀怨的歌声追了上来：

任时光匆匆流去

我只在乎你……

匡玉哉不由地停下了脚步，再次变成了木头戳在门口。他的大脑被邓丽君的柔波给冲空了，集结不起对自己指挥倜傥的讯息。就像是一盏自己不能把盏的灯，抵御不了房间中依徊的风。匡玉哉只有一个想法，不要回头，一旦回头，他怕被身后忧怨清凄的眸光把自己修正了。

匡玉哉终于走了出来，来到外面，仰面看看丁冬的窗子。窗内的灯光已经熄灭，丁冬的朦胧的倩影在窗内似隐似现，好像在看着徘徊在夜色中的匡玉哉。窗口仍在隐约传出那能把人心揉得像棉花糖一样脆软的歌声：

任时光匆匆流去

我只在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