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鲜湘 5、乡情杀猪饭

5、乡情杀猪饭

寒风一起就是立冬，而立冬一过，就可以杀过年猪焙肉了。昔时的故乡，要喂大一头猪，那是极不易的，得倾注这家女人每天三分之一的时间和心血，尚若年岁好，姜太公保佑，猪喂得肥，到年终杀过年猪的时候，一家人就欢天喜地，男主人特高兴，左邻右舍也跟着其乐融融。

早几天，男主人就会找到杀猪匠，讲好价钱和工钱，约好时间，然后，一家一家地去叫人，那声音，连天上的神仙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我屋里明日杀猪，请你呷餐饭？”口气是以商量的意思说的。

“呵呵呵！你莫客气喽？我呷了还不是嘴巴一抹。”

“咦呀！人都讲生去，只要你呷一餐饭。”

“那你呷碗茶再走沙！”

“哈哈哈！不烦哒！另日来。”

男主人一路请过来，搞得满垅人都晓得他屋里要杀猪了，要请呷杀猪饭了。

一大早，灶屋里便换上一口大锅，女主人在灶前把火烧得旺旺的，她的心里和周身都暖暖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火光，因为，她一年辛勤的劳动就要见到成果了。

水将开的时候，杀猪匠来了，一身油腻腻的，满脸的倦容，每到这时节，杀猪匠就成了一个最大的忙人。

“水还冒开就喊，喊死啊！我还冒困得足哇！”

“切！水开得起花哒，就只等你来执法哒，还不来我请别人去。”

“咯就莫，我一脚路也难走喂，喊好哒人么？我一个人也杀不得啊。”

“有人帮忙么？”男主人站在门前坪里喊一声。

“来哒来哒！”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就从地下冒出来似地，笑盈盈地来到跟前。

“呵呵呵！那还不开始！”

“开始！”随着男主人的一声喊，几个人就开始磨拳擦掌，抬凳的，赶猪的，端血盘的，不亦乐乎地忙了起来。

猪在栏里被赶得嗥嗥叫，在这里吃喝拉撒了一年，它根本不愿离开。

女主人站在一边，心里也有些酸酸的，为了这头猪，一年当中，她没有到娘家去过一次，也没有和自己的兄弟姐妹亲热过。日日面对的，除了男人孩子就是这头猪了。这头活蹦乱跳的猪儿，多多少少寄托了她的一些情感啊。

猪被赶到坪里，东一下西一下地撒起了欢。但没等它尽兴，就有人从后面逮住了它的尾巴，然后，几个人一拥而上，揪耳朵的，抓前后脚的，抬肚皮的。“嗨”地一声喊，肥猪就被抬上了几尺高的凳子。

男主人怀里揣着只红包，站在杀凳边，见尺把长的刀子捅进了猪的胸部，刀子将抽未抽之时，把红包往血盘里一放。杀猪匠见此，心里一喜，把刀子抽出来，拈起红包，往口袋里一放。（这招就看杀猪匠的功夫，如果猪血溅到红包上，杀猪匠就不能收这个红包了，故而没功夫的杀猪匠是不敢到人家里杀年猪的）恰在此时，刀口里的血“唰！”地狂喷而出，射进杀猪匠脚下的血盘里。杀猪匠一手扳着猪下巴，一手扶着血盘，并且不停地摇晃，以使盘里的盐充分溶解，不使猪血过早凝固。

血一出来，男主人立马点燃一串炮竹，烧起几页纸钱，送猪儿的灵魂上天。（这也体现了故乡人万物有灵的思想）

血流完了，血盘被人端走，一桶清水“哗”地冲进猪血里，在上面激起一层粉红的血花，然后放到一边，让其自行凝固。

“嘿！下去了！”杀猪匠吼道，众人“轰”地散开。

杀猪匠吼完，便使出吃奶的力气，腮帮一鼓，手腕一抖，壮硕的肥猪便被他一个人从凳上掀翻在地。

接下来便是淋水、刨毛、上梯、开剖，一头滚圆的肥猪被劈成两半，“啪”地一声甩在摊开的门板上，冒着腾腾的热气，油亮亮地闪着诱人的鲜色。

砍头去脚之后，男主人就站在边上，指指点点。大户点的人家，有时杀一头过年还不够，中户人家一头足够了，而小户人家，一头还吃不完。

留下最好吃的，留下自己焙的，留下送亲友的，其余的就让杀猪匠一担挑着到市场去了，或者当场就被众人卖完了。

那盆猪血被女主人切成方块，嫩嫩地烫了，放上葱、姜、辣椒粉，再勾点芡，洒点胡椒，每桌用大海碗装上两三碗，不够的再装。

肥肉薄薄地切了，瘦肉要多放一些，鲜红的辣椒切碎，再放上一把翠绿色的荇菜，大锅里一炒，也用大海碗装了，每桌三四碗。

吃饭桌就放在门前土坪里，一桌两桌或三桌四桌，每桌八人十人，或坐或站，左邻右舍，远亲近邻，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欢笑声便在这乡场上响起。

有恩的、有仇的、有怨的、还情的，都付予这乡场上的笑谈中。

众人散去之后，男主人把留下要焙的肉砍成巴掌宽的条，把盐炒热，滋滋地擦在鲜肉上，然后放木盆里腌上十天半月，再然后用麻绳穿了，一串一串地挂在灶口上方，用一日三餐饭的烟火，徐徐地熏焙着。

立冬之后是小雪，然后大雪冬至小寒大寒，天气更是一天天见冷，渐渐地听见了年的脚步声。而挂在灶口上的焙肉，虽然越熏越黑，但从里面渗透出的年的香味，伴着年的脚步声，在灶屋里、在乡场上、满垅满世界地香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