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趁着中午的空档，砖头跨上了他的摩托车，手里还有一叠请柬没送出去，早点送完，早点腾出手来着手其他的事情。布置新房，购买家具、电器，安排喜酒，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呢。

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下，砖头缓缓停下摩托，目不转睛地盯着红灯旁的计时器。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此刻正是他即将开始的一连串莫明其妙遭遇的开始。

事情还要从上个星期说起。那天，春风得意的他给在银行工作同窗好友梓杰送去了喜贴，当时梓杰不在，电话上沟通后，砖头把喜贴交给了梓杰的一位女同事，委托她转交给梓杰，和人家客气了一下，又接着去送喜贴了。

等梓杰回来，女同事把喜贴交给了梓杰。也怪那女同事八卦，多嘴问了一句：“这个新娘子岳妍，是不是正铭哥以前的那个女朋友？”

“对对对，以前就是他的女朋友了，我跟你说啊……” 这梓杰也是个八卦性格：“唉……这个正铭啊什么都好，就是这个脾气……多好的一个姑娘呀，硬给正铭气跑了。要不然两年前就该喝正铭的喜酒了……以事论事啊，虽然结婚的是我的同学，我还是觉得这个岳妍跟正铭要多般配些。多好的一个姑娘呀！人长得又漂亮，又会做人，硬是被正铭的馊脾气给逼跑了，可惜了，可惜了！你看看后面正铭家里面给他介绍的那几个，一个不如一个，当初多好的一对啊！要是当初正铭的脾气不恁么馊……唉，他的脾气要是再不改，就他那烂牛脾气，哪个女人会嫁给他？……”

梓杰感慨万千，侃侃而谈，丝毫没有注意一旁的女同事朝他挤眼睛，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身后站着的居然是面色铁青的正铭。

“呃……铭哥，我不是在说你，说别人呢，你别往心里去啊……”怪就怪在梓杰画蛇添足的解释，如果当时他若一言不发，埋头做事，也许尴尬的正铭站一下就会离开，此言一出，正铭的面子就挂不住了。

“我告诉你阿杰，少在背后搬弄别人的是非！”正铭出离愤怒了，“你说岳妍好是不是？！怎么你不去娶她？！你说老子脾气馊，讨不着媳妇是不是？！老子就给你看看！这个月岳妍会结婚，不是跟那个草包，是跟老子你信不信？！你信不信？！老子今天就把话放在这儿了，老子这个月就娶岳妍！老子叫岳妍嫁给我！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铭哥，消消气，消消气……”看着正铭拂袖而去，梓杰不知道大错已经铸成。

其实正铭当初和岳妍分手的原因，也不全然是因为他的馊脾气，而是他近乎变态的自尊心的和优越感。他出身富商之家，是个标准的富二代，大学毕业后又进了本市最大的银行，凭着家族的人脉和自己的努力，工作也顺风顺水，可谓前途无量。虽然他从不自认为是白马王子，但也是家财万贯，女朋友又甜美可人，多少人都眼红他的一切。本来他完全可以继续着童话般的生活，就因为岳妍自小出身武术队，身手了得，朋友们几次调侃他将来要被岳妍压制，做一辈子的“塌耳朵”，使得他性情大变，随时随地对岳妍呼来喝去颐指气使，还多次在众人面前让她难堪，以此来凸显自己的强势。身边的朋友也劝过他收敛点，对岳妍不要那么刻薄，可他充耳不闻，依然我行我素。时间久了，岳妍终于忍受不了，在一个雨夜离他而去。和岳妍分手后，正铭也曾悔不当初，也深深自责过。岳妍在他的心里有着无可替代的位置，要不怎么家里给他介绍了这么多对象，他都置若罔闻不闻不问，两年来还是孑然一身。他不是不想和岳妍从头再来，而是他强烈的自尊心不允许他服软认错，他在等待着岳妍回头，他相信，岳妍总有一天会回来的。而现在，爱人就要结婚了，新郎却不是他。他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他要扭转乾坤，为夺回爱人做奋力一搏。

接下来的几天里，正铭数次拨通了岳妍的电话，用尽了方法想让她回心转意，态度诚恳哀求试过，蛮不讲理威胁试过，托人说情试过，银弹攻势也试过，重金买来的首饰也让人家给退回来了。现在，他连岳妍的电话都打不通了，他知道，自己是进了人家的黑名单了。要是换了别人，几番折腾下来也该死心了。可偏偏这小子二杆子精神大暴发，绝不善罢甘休，非要将爱情进行到底。

岳妍那边弄了个灰头土脸，再继续纠缠下去恐怕会适得其反，嗯，该改变战术了，试试对那小子下手。那小子叫什么来着？噢，砖头，什么砖头？！就是一泡牛粪，岳妍这朵鲜花怎么能插在这泡牛粪上？我的好白菜怎么能让猪给拱了？！

这天中午，他借来一张电动摩托车，悄悄跟在砖头摩托车身后，恶向胆边生的他想制造一场交通事故，让砖头受点伤，把他的婚礼给搅黄了，最好能让砖头在医院躺上几个月……

按说以正铭的条件，这破事本不该他亲自上阵的，以他的身家，找其他人来办也无可不可，可偏偏这个楞种二杆子是个死脑筋，非要亲力亲为。他不是没想过找人来帮忙，只是怕找来的人不分轻重，闹出人命来。再说了，这破事要是弄砸了，就是违法犯罪，岳妍也不会原谅他，在这点上他还是清醒的。他本想用自己的奥迪车撞砖头一下，弄个意外，这样就能争取多一点时间，和岳妍的事回旋余地也大些。可又一想，这动机也太明显了，不合适。思来想去，一拍脑袋，对！找个电瓶车来一下，电瓶车制动不灵，地球人都知道，撞上去也合情合理。退一万步说，就算将来穿了帮，后果也没那么严重，说不定岳妍还会为这份执著的爱情感动呢！

红灯旁的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正铭把牙一咬，加速冲了过去。就在马上相撞的一瞬间，他后悔了，毕竟自己的命更要矜贵些，不值得为这小子把自己的命搭进去，算了，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他猛的捏下了刹车……

谁说电瓶车制动不灵的？龙头一偏，硕大的身躯飞将了出去。

刚刚起步的砖头纳了闷了，怎么绿灯刚亮就有一个胖子来了个饿狗抢屎？呃，不对，应该是猛虎下山才对。这场景应该是红灯亮的时候才会出现的嘛！他停下摩托，扶起了那个灰头土脸的胖子。

“哥们儿，没事吧？你慢一点嘛！”好心的砖头问：“有没有伤到骨头？”

“没事，没事，”正铭在地上胡乱地摸着，“呃……我的眼镜，我的眼镜……”

砖头捡起了地上的眼镜交到胖子手里，“哥们儿，真没事？哟，你脸上都出血了，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没事，”正铭戴上了眼镜，连声说：“真没事真没事……”

“真的没事？哥们儿，你怎么连头盔也不戴？头晕不晕？想不想吐？”

“真没事，真没事……”

“真不用去医院？你的脸还是包一下吧！”砖头瞥见不远处有一个小诊所，不由分说拽起胖子就走了过去。

进了诊所，正铭也不好意思了：“大哥，我真没事了，你去忙你的吧，别管我了。”

“真的没事？那我走了。”砖头觉得也算仁至义尽，扭头就走。

“喂，大哥！”正铭喊住了正要出门的砖头，“留个电话给我，改天请你吃饭！现如今像你这种的好人不多了，一定要留个电话给我。”

“不用了，不用了，”砖头客气地摆摆手说：“应该的，应该的……”。

见砖头脸上有些犹豫， 正铭问道：“是不是怕我找你的麻烦？怕我讹你？”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留个电话号码就是不识抬举了。这胖子斯斯文文的，应该不是坏人，也许真能成为朋友呢。砖头脑子一热，说出了自己电话号码。

“1398705……”正铭按下了拨号键：“大哥，你看看有没有接通，哦，通了。大哥你看那个就是我的电话号码，你要记着啊。”

“别大哥大哥的叫，叫我砖头就得了，我叫砖头。”

“哦，砖头哥，你要记着我的电话啊，改天请你吃饭，当面致谢！你一定要来，一定要来啊！”

“不用这么客气，应该的，应该的。你在后慢慢包扎，我就先走一步了。”

“砖头哥慢走，慢走，记着我的电话！改天请你吃饭……”

“好！”砖头朝正铭挥了挥手，转身离去，没看到这个胖子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冷笑。

三单元502号的厨房里，大头正忙不叠地翻炒着黄焖鸡，门外的客厅里，岳妍早早地来了，正和自己怀孕的妻子说着悄悄话呢。

“对了小敏，你的预产期在什么时候？”岳妍问。

“还有两个月，准确的说还有8周。”小敏一脸的幸福。

“怀着宝宝一定很辛苦吧？”

“呵呵，你马上就能体会到了……”小敏说完，闺蜜俩心照不宣地笑成一团。

说话间，门铃响了。

“是不是砖头他们来了？我来开门……”

“不用，你坐着别动，我来开。”岳妍站起身来，拉开了门。

砖头和鸟头一进门，不约而同跑到小敏大肚子前，异口同声道：“干儿子乖，叫干爹……嘿，乖，真乖……”

小敏咯咯大笑：“别扯疯了，坐一会儿吧，马上上菜。”

鸟头没有坐下，直奔厨房捞了一块排骨扔进嘴里，吱吱呜呜问大头：“酒呢？”

“餐桌底下。”

“几瓶？”

“一件，够不够？”

“勉强……”鸟头转身走向餐桌坐下，一只手在桌下拿起一瓶酒，一只手翻开一个钢化杯，咕嘟咕嘟给自己满上，扭头问砖头：“想不想过来跟我喝一杯？哦，你要封山育林，封山育林……”不等砖头回话，他“滋”的一声喝上了。

“鸟头，你怎么喝寡酒？”小敏从沙发上站起，“我给你拿两个下酒菜去……”

“不用了，嫂子，”砖头笑道：“鸟头是出了名的拿荤段子下酒，我给他讲两个荤段子，你那两个下酒菜就省了。”

小敏从厨房揣了一碟花生和一盘油炸排骨放在鸟头桌前说：“我家儿子还小呢，不想让他听见学坏了，他将来还要接他爹的班呢。”

“就是，这个土贼尽胡说八道！”鸟头佯怒道：“说老子拿荤段子下酒，老子什么时候拿荤段子下酒了？你去打听打听，我‘不死鸟’什么时候用得着这种下酒菜？你过来，老子给你讲几个荤段子，你来下个酒试试！哦，哦，干儿子还小……你那一肚子的荤段子，还是留着讲给你家儿子听吧……”

“哈哈哈！”大头揣着两个菜摆在餐桌上：“‘不死鸟’威武！来，上菜了，砖头，过来挪挪桌子……”

各色菜肴摆满了桌子，还别说，大头的厨艺还真有两把刷子，卖相不错。

斟满酒，大头清了清嗓子，发话了：“兄弟们端起酒杯，今天我们相聚三单元502号，主要是热烈庆祝砖头这只癞蛤蟆终于吃着天鹅肉了！鼓掌……兄弟几个一直以为等不到这一天了，没有想到这只癞蛤蟆硬是坐上了嫦娥三号，进了广寒宫，把我们的嫦娥仙子干净利落地拿下了，光荣地脱离了光棍的队伍。我谨代表我的儿子和天底下千千万万没有吃着天鹅肉的癞蛤蟆向砖头兄弟致以最最崇高的敬意和最最热烈的祝贺！鼓掌……希望我们的砖头兄弟不负组织的重托，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发扬连续作战，不畏艰难的革命传统，早日做出小砖头来，为我们的伟大祖国构建**社会继续添砖加瓦！来，干了！”

岳妍笑得花枝乱颤，举起杯说：“大头哥你太会讲话了，这一杯我敬你，先干为敬！”

小敏因有孕在身，以茶代酒，也陪着丈夫与大家撞了杯。

“第二杯嘛，”大头又站起身：“要敬鸟头这只小癞蛤蟆，希望这只小癞蛤蟆发扬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呃，错了错了，哈哈……不许笑，不许笑。希望这只小癞蛤蟆发扬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精神，早日拿下一只白天鹅，不要等哥们儿都抱孙子了，小鸟头还不知道在哪家大家闺秀的肚子里……”

“你就放心吧，坚决不辜负组织重托！”鸟头呵呵笑着，一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鸟头来到小敏大肚子前，阴阳怪气地说：“干儿子乖啊，今儿干爹高兴，给你唱个歌啊，——爸比，你会唱小星星吗？不会啊！那我教你好了……我的老爸是个神话，搞定老妈绝代风华，就算哪天我掉光了牙，我也可以带你去火辣辣……”

“老爸，老爸，我们去哪里呀，有我在就天不怕地不怕……”岳妍拍着巴掌随声附和着。

大头哈哈大笑，舞着筷子打着拍子：“来来来，一起吃，一起唱！”

砖头应景站起，“啪”的靠脚立正，捏着鼻子尖声道：“报告长官，我们铁血十八星陆军，护送县长安全上任，我们——不吃饭！”

“哈哈哈……”小敏笑得前仰后翻，“你们兄弟几个别扯疯了，哎哟，肚子都要笑疼了，动着胎气呢……来来来，大头也敬了，我以茶代酒也意思一个。来，砖头，以后呀，我家阿妍要从不洗衣、从不做饭、从不拖地。你呢，阿妍化妆要等得，阿妍花钱要舍得，阿妍发脾气要忍得，阿妍生气要哄得……”

“可不可以来点新鲜的？这个段子我都听得想吐了！”砖头抗议着说，“来，嫂子，干了！……嫂子你请坐……”

小敏稳稳坐下，望向砖头说：“砖头，我可是认真的，以后不准欺负我们家阿妍，能娶着阿妍，这可是你几辈子才修来的福气……”

“这你就放心吧！嫂子，”鸟头插嘴道：“你家阿妍是什么出身？从小就是武术队种子选手！要真打起来，你们家那个全省散打季军也不是她的对手，砖头以后怎么敢欺负阿妍，只有被欺负的……”

敏感的小敏听鸟头越说越离谱，果断在桌下踢了鸟头一脚，瞪了他一眼，又轻轻握住了身旁岳妍的手。

修养很好的岳妍却没那么敏感，她知道鸟头的脾气，口无遮拦，说这话绝没恶意。此刻被小敏握着的手，还让她心间有几许暖意。

被踢了一脚，鸟头马上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揣起酒杯对大头说：“来，大头，兄弟敬你们两口子一杯，祝你们夫妻恩爱，白头到老。砖头阿妍你们也一起了……我们兄弟三个不容易啊，多少小伙伴长大都分开了，我们‘北关三巨头’这么多年了还聚在一起，比亲兄弟还要亲，当真是几辈子才修来的啊！”

“是呀，”砖头感慨道：“这么多年了，当年北关外边全部是田，现在房子都快要盖到板桥了，转眼大头就要当爹了，岁月催人老啊！”

大头虽然是个五尺高的汉子，却也是个情感细腻的人，此刻眼角有了一丝湿润，动情地说：“是呀，兄弟几个有今天真不容易，喂，鸟头，当年在孝感泉游泳，要不是你救了我，哪有我的今天……”

“不说这个了，不说这个了，”鸟头摆了摆手：“来，干了！”

心细如发的小敏察觉到了丈夫的异样，怕他再下去会失态，连忙转移话题：“鸟头，听大头说，你小时候也叫砖头是不是？”

一说这个，砖头兴奋了起来，接话说：“是啊，是啊，也叫桩头。不过是‘木桩’的‘桩’。小的时候，只要哪家一喊‘砖头’，我们两个要么就是一齐答应，要么就是一个也不答应，搞得真是能把人笑死。后来是他们家先受不了了，给他改了名字。他爸爸图省事，把‘庄’去掉，想叫他‘木头’，她妈妈说他最爱吃馒头，想叫他‘馒头’，那想到他爷爷最邪，说是他‘孙鹏’的‘鹏’字里有‘鸟’字，硬是要叫他‘鸟头’。哈哈，鸟头，这个名字在我们北关最响了，鸟头虽然不住在那地儿十多年了，你现在去那儿打听打听，没有一个敢说不认识他的！”

小敏咯咯地笑着，对鸟头说：“我觉得还是你妈妈最有创意，叫‘馒头’多好，哈哈……”望向丈夫，他冷峻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面对调侃，鸟头也不以为意，笑眯眯地端起专门为自己准备的钢化杯，把杯中的酒喝了大半。

岳妍以为鸟头还在为刚才的失言尴尬，主动劝道：“鸟头，你少喝点……”

“是啊，”小敏接过话茬：“你也不怕肝硬化，这么能喝，当心以后找着个比你还能喝的媳妇尅着你……”

“嗬……”鸟头吧嘴一噘，不屑道：“要是真有这种女人，我就心甘情愿当一辈子塌耳朵！哼！比我还能喝的女人还没有生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