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捏糖人

姐妹们都睡下了，倩倩坐在火堆前，尽力压低咳嗽声，火光映在倩倩身上，有如一席红艳的嫁衣。

芝麻糖和麦芽糖有如两个小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依偎在一起。倩倩脸颊微红，索性拿着芝麻糖和麦芽糖在火上加温，很快，芝麻糖和麦芽糖软化了，交融在一起。

倩倩纤细的手指在糖上灵巧地飞转，很快，两个糖人捏成了，一个长发飘飘、跋扈霸道，一个呆头呆脑、憨厚老实。

倩倩微微一笑，看着两个糖人，回想起在441高地上的一幕，情不自禁地在心中默念道：“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起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火堆熄灭，糖人冷却，刺骨的寒冷侵入营房，倩倩咳得更厉害，为了不影响姐妹们休息，倩倩钻进被窝，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久久不能入睡。

闷宝只念过两年私塾，黎倩倩毕业于北平师范学校，这个现实，有如一道鸿沟横在黎倩倩心中。

200师苦战一月，伤亡过半，好在建制基本健全，绝大多数军官都幸存下来，只是，从师长到排长，超过半数军官负伤。戴师长身中两块弹片不下火线，带伤战斗、带伤指挥战斗，伤势恶化，被师部的长官强行架下战场，堪称第5军军官的楷模。

闷宝带着4连回到先锋营，未向营长请示，下令4连全面接管先锋营的防务，集合4个连的炊事班，搬运先锋营的辎重，仗打到这个份上，先锋的家当几乎打光。

闷宝来到营长的房间，喊道：“报告！”

“进来！”营长说道。

营长斜靠在床上，身上多处挂彩，闷宝向营长敬礼，走到营长边上，轻声说道：“长官，你好好养伤，我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你安排什么了？”营长问道。

闷宝叙述经过，营长微微一笑，立刻拉下脸，严厉地说道：“你对我的位子有想法？”

“长官……营长，没有，我是想帮你……帮你分担，我让他们换回来！”闷宝边说边往外面跑。

“回来！”营长命令道。

闷宝没有理会，大步流星、心急火燎地向外面跑，跑到门外时，营长大声命令道：“闷宝，你给老子滚回来！”

闷宝一脸委曲，再次走进营长的房间，营长哈哈大笑，说道：“小王八羔子，只准你逗我们玩，老子逗一下你，你就当真，什么东西，过来！”

闷宝小心翼翼地走到营长面前，轻声说道：“长官！”

“坐下！”营长边说边挪窝，把床边让给闷宝。

闷宝坐在床边，心急如焚，生怕营长误解。营长看着闷宝，闷宝心里想什么，脸上就写什么，营长再次大笑。

“闷宝，我逗你玩呢，你做得很好，我正要找你呢，让你做这些事，不等我开口，你帮我做了，我是想谢谢你！”营长说道。

闷宝不说话，静静地看着营长，营长见闷宝还有顾虑，一巴掌拍在闷宝肩膀上，闷宝没喊疼，他自己却惨叫一声，拉到伤口了。

闷宝急忙帮营长躺好，营长问道：“闷宝，你跟黎倩倩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吐了？”

“长官，我……我们真没做什么，黎倩倩用步枪打爆9个鬼子的头，脑浆和鲜血流了一地，我见了都想吐，更何况她！第一次杀鬼子都这样，男兵也这样，有的兵，别说是见到鬼子的尸体，就算是看到自己战友的断肢残臂，都会吐，你又不是不知道。”闷宝解释道。

“我都知道，我是怕你犯错误，师座、参谋长和团座眼里容不下沙子。杜长官向委*座汇报，委*座同意第5军退出战斗系列，由桂系和粤系的弟兄收复南宁。”营长说道。

“什么是桂系和粤系？”

“桂系由李宗仁和白崇禧二位长官统领，粤系由张发魁长官统领，两系加一块，近30万弟兄，都在昆仑关附近。傻小子，去到军官学习班，你什么都会懂的！”

“什么时候去？”

“最多一个月，我伤成这样，带不了兵，你多费心，遇到不懂或是难办的事，你立刻过来找我，我教你！”营长说道。

闷宝从床边站起，答道：“是，长官！”

出了营长的房间，闷宝向1连走去，寒风吹过，闷宝打了个寒颤。

“以后再也不能自作主张，哪怕是一番好心！”闷宝在心里说道。

先锋营4个连，两个连长受重伤，在野战医院治疗，只有2连长和闷宝在营里。闷宝代营长巡视1连、3连和4连，溜进2连长的营房，2连长骂骂咧咧，闷宝反唇相讥，话里话外，都在说倩倩。

第二天，闷宝在600团营地前徘徊，始终没有勇气走向通信营，但又放心不下黎倩倩。回想起黎倩倩佝偻着腰，不停地咳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闷宝心里一阵刺痛，一咬牙，大步流星地向通信营走去。

“我来找我姐姐！”闷宝对门口的卫兵说道。

“长官，你是600团先锋营4连的连长？”卫兵问道。

“我叫石闷宝”

“长官，你在院子里等一会，我让人去找黎倩倩！”卫兵说道。

闷宝在进通信营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生怕被熟人看到，更怕被团部或师部的长官看到。

一个女兵走到闷宝跟前，向闷宝敬礼，说道：“长官，请跟我来！”

女兵领着闷宝走进通信营的走廊，说道：“长官，请你在这等一会，我们副连长马上就来！”

女兵走后，闷宝极不自在，通信营的女兵或是军官看到闷宝，全都微微一笑，不远处，还有几个女军官正在偷偷地看着闷宝。

黎倩倩出现在走廊里，气色好了许多，闷宝急忙迎上去，问道：“你的病，好些了吗？”

“你刚刚说你来找谁？”倩倩问道。

“我说，我来找我姐姐。”闷宝说道。

“那就先叫姐姐，再问我问题！”

“你别装了，好吗？现在全军都知道！”闷宝轻声说道。

“知道什么？”黎倩倩冷冷地问道。

“我……”闷宝不知道如何作答。

黎倩倩从军装口袋里取出油纸包，递给闷宝，柔和地说道：“别让她们看见，打开看看！”

闷宝侧身，打开油纸包，两个糖人，栩栩如生，手拉手站到一块。闷宝抬起头，看向黎倩倩，满脸堆笑，说道：“真好看！”

“快，包起来！”黎倩倩说道。

闷宝按照折痕，把糖人包起来。闷宝恍然大悟，这两个糖人，分明就是昨天他塞到黎倩倩手里的芝麻糖和麦芽糖。

“你还在小啊，还让我管你叫姐姐。都瘦了一圈，我难受死了，你为什么不吃了，还有心情捏糖人。”闷宝说道。

“你看到了什么？”黎倩倩盯着油纸包问道。

“糖人！”

“还有呢？”

“用芝麻糖和麦芽糖做的。”

“还有呢？”

“没啦！”

“长官，我想了好久，我们差异太大，抗战胜利后，我要回城教书，你要回十八沟娶媳妇，我们之间差异太大。今天早上，我收到爸爸妈妈的来信，我爸爸妈妈也不赞成我和你的事，这两个糖人送给你，不许给人看，你好好收着，要是有一天你看懂了，你会明白的。”

闷宝不知道如何作答，呆呆地看着黎倩倩，黎倩倩平静地说道：“还有，不准再来找我，要是让师座、参谋长和你们团长看到了，我和你都会被处罚，知道了吗？”

“嗯，知道了！”闷宝回答道。

“别扔了好吗？这是姐姐送你的礼物！”黎倩倩说道。

“嗯！”闷宝回答道。

“去吧，这么多人看着！”黎倩倩说道。

闷宝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出了通信营。闷宝紧握拳头，却又不忍手把糖人捏碎，好想重重地把糖人摔在地上，可是两个糖人，一男一女，手拉着手，站在一块。

闷宝想到脸上被黎倩倩拧的那一下，万恶的小鬼子，一发子弹，把黎倩倩手指留在闷宝脸上的气息抹去了，闷宝难过了许久。

想到这，闷宝喃喃道：“我会好好留着，直到我死了！”

一星期后，200师开赴新的驻地，接收新兵，全师整训，闷宝忙着分班、训练新兵、记住每个士兵的名字……

又过了一星期，闷宝接到军官学习班的通知，立即打起背包，向营长和团长告别，走出600团的驻地。

200师所有受训军官，先到师部集合，再乘军车到第5军军部，闷宝走进师部，通信营的女兵在师部穿梭如飞，闷宝仔细打量从身边经过的女兵，他好想再看一眼黎倩倩。

闷宝暗暗心惊，血战昆仑关时，师部也没有像现在这么繁忙，出什么事啦？

闷宝四下张望，想找个熟人，问个究竟，在师部转了一圈，一个熟人也没能找到。在200师师部，闷宝和戴师长、参谋长很熟，但是闷宝没有胆量和勇气去找戴师长和参谋长。

正在干着急时，黎倩倩迎面而来，在和闷宝擦肩而过时，黎倩倩严肃地说道：“昆仑关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