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谁的死期

益州，翠鸣山以东，宛彭城。

华雀道，朱府。

朱府很大很恢弘。琉璃玉瓦，金碧辉煌，让人仿佛置身于皇宫一般。

这里的府邸如皇宫般奢华壮丽，这里的主人又何尝不是如皇帝般威严尊荣。

可以这样说，朱府便是宛彭城最巍峨的宫殿；而朱四爷俨然便是这宛彭城中的——帝王。

这样泼天的富贵，这样不可一世的权势。

李孝贤尘封多年的心中往事，仿佛又应此景而重现了。

“当年的朱候府，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不对，只怕比这儿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但府邸比这里宏大，人气也远非这里可比拟的。”

“还有，娘住的宫殿更是整个侯府里最宽敞最漂亮的。”

“娘......”

往事如烟，历历在目。回旋在李孝贤的脑海里。没有人会注意到，此刻的李孝贤握笛的手，手心里那四道深陷的指痕，以及指痕间缓缓溢出的鲜血。

如果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段故事，那么李孝贤的故事是什么？没有人知道，当然也没有多少人会想知道。

李归凡自然也不知道。可眼前这身着灰色麻布衣的中年男子，却好像是知道一些的。

“呵呵...哈哈...”只见中年男子捧腹大笑着。

李孝贤还是怒视着他，那双本就乌黑硕大的眼睛，因愤怒就显得更黑更大了。

李归凡打从遇到这魔头以来，还从未见他如此动怒过，怒到仿佛顷刻间变成了一个准备不顾一切与人拼命的孩子。

或许，他本来就只是一个孩子。

对于大魔头李孝贤，江湖中人大多是闻之色变的。尤其是当这魔头动了雷霆之怒时，江湖中人尚能镇定自若、面不改色的，怕也是没有几个的。

这中年男子无疑便是其中一个。

面对魔头之怒，他不但镇定自若、面无惧色。甚至还谑笑着径自往下说去。

“我当然不想死了，活着有酒有肉有女人，为何要死。”接着他充满挑衅地朝李孝贤眨了眨眼珠，又道：“你说对吧？朱公子......朱少爷。”

说到“朱少爷”三字时，这中年男子故意拉长了尾音，就仿佛是哼唱出来的一般。

“你当真不怕死么？”李孝贤的声音已冷到了极点，只见他的双眸聚炯，杀气暴敛。

见这灰衣中年如此气场，定也有些什么来头。于是李归凡抢问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在下江湖历浅，好像还未曾见过前辈。”

只见那中年男子倒也不急着回答，只是缓缓从腰后取出一只类似于柴火棍的东西。

棍身很短，不足三尺。却很粗，粗得一只手也握不牢。

所以，他自然是用两只手握着的。细看，棍子握柄上端，好像缠着一层厚厚的黄麻布，黄麻布中，隐约绣着一种猛兽的头案。

头案狰狞凶恶，张牙舞爪的，分明便是——“虎”。

李归凡惊道：“虎头棍。阁下莫不是威震海南的‘雷州飞虎’萧衍萧大侠？”

中年男子点头道：“正是在下。”

“哈哈...哈哈...”一阵近乎于歇斯底里的暴笑，李孝贤指着萧衍道：“大侠？他也配称大侠？别笑死人了。”

李归凡不否认，如若真是仗义豪情的大侠，又怎么会助那万恶的朱四爷？

李孝贤接着道：“当年我复仇心切，未来得及取你狗命，才让你又苟活了这么多年。如今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送上门来，正合我意。”

萧衍道：“你确实很厉害。这几年武功又更上了不止一个层次。当日在少林寺真不该让你给侥幸逃了。”

李孝贤道：“我的命大着呢！又岂是你们这些道貌虚伪之辈所能取的？”

萧衍笑了笑道：“哦？你的命确实很大，要不然早在四年前，你便已经死了。”

不等李孝贤接话，他又兀自说下去，“但今日，却的确应是你的死期了。”

他挥棍又指了指李归凡，道：“当然，也是你的死期，李少侠。”

李孝贤不屑道：“我的死期？就凭你？”

萧衍道：“当然不只我，我一人又如何奈得你们二人。”

李归凡道：“这话倒有点实诚。”

“别说我们两人，就是我们任一一人，也不是你这种货色所能抵挡的。”李孝贤的话虽然有点狂傲，却没有错。

萧衍摇头叹道：“你还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目中无人，狂妄自大。”

李孝贤曳笛缓缓向前，冷道：“废话就到此为止罢。其他人呢，让他们都出来，我们好一并收拾了。”

一旁的李归凡也已拔出了腰间佩剑。佩剑很新，似未沾过血。只因它是两日前李归凡花了二两银子，刚从朱鸟道“袁记剑铺”里头买的。

看来又是一柄无名剑，一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剑。

李归凡自闯荡江湖以来，便一直都是用着这样的剑的。

剑无名，人却有名。剑无情，人有情吗？

李归凡也提剑步向萧衍，接道：“说的不错。最好趁早让他们出来，我们一并收拾了，也省得麻烦。”

言毕，只听得萧衍大喝一声：“尊者、小老头、野田君，你们还不出来么？他们说要收拾我们了。”

“哦？是谁口出狂言啊？！”声音很尖很嘶哑，让人听了鸡皮疙瘩骤起。

声音还未散尽，只见一道疾风黑影自府院高墙呼啸而出，停在了萧衍的身旁。

只见此人身高奇矮，形似侏儒。而且相貌出奇的丑陋：倒风眼、招财耳、黄蹋鼻，鼻下一张血盆大口，似正要滴出血来。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说起话来，那一排参差不齐的垢黄板牙。每吐一个字，就仿佛从里边散发出一股比臭水沟渠还臭万分的浊气。

“世间真是包罗万象、无奇不有。竟还有人能丑成这个模样。”李归凡想到这里，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孝贤却没有心思去感叹这些，他的神色甚至已开始有点凝重了。

但嘴角却还是挂着那抹比之寒冰还冷几分的笑，道：“俊逸尊者？”

那人倒也不含糊，盯着李孝贤道：“正是本尊。”

话未说尽，只听得一阵悠扬婉转的琴声响起，琴音很美也很悦耳，让人听了仿佛置身于鸟语花香、小桥流水的世外桃源之中。

优美的琴音渐渐停息下来，琴音的尽头，华雀道中心拐角处，徐徐出现了一个老人。

老人很枯瘦，不高但也不太矮。穿着装扮与普通老头也没什么区别，都是麻衣长褂，布靴缎带。唯一与众不同的，是他的怀里抱着一面古胡琴。（一般老人有这爱好的，估计也不多。）

古胡琴破破的，上面好像多年未擦拭般布满了灰尘。

谁能想到，适才那优美婉转的旋律，竟就出自这面破旧不堪的古胡琴中；谁又能想到，那样充满诗情画意的琴音，竟就出自这个其貌不扬，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枯瘦老人之手。

别人也许想不到，但李孝贤却早已想到了，只见他的面容更加凝重了，沉沉道：“‘婉江琴仙’——小老头？”

问这话时，他头也没回。

那枯瘦老头则朝此际转过身来的李归凡微鞠了一躬，谦声道：“正是小生。”

“小生？”李归凡不禁有点乐了，这种苍老模样，竟还自称“小生”？

“他今年方才二十多岁，只是天生奇老异象。”李孝贤仿佛看穿了李归凡的疑问，兀自解答道。

李归凡点了点头，一时竟已无语。

“谁的，要取......朱四君的性命？”拐角处又传来一句话，此话音色极低沉，似是用鼻子哼出来般。且音调也极怪极别扭，明显与平日里中原百姓们讲的语调格格不入。

难道是异域人士？

其实也不算异域吧，至少在历史的某个时段里，在那个朝廷至高无上的极盛时代，他们也曾是中原天下的一部分。

他们是谁？

天下最东端，有一扶桑岛，世人谓之曰——东瀛。他们自然便是扶桑岛上的人，所以又可称为东瀛人。

李归凡定睛望去，但见来人身长八尺有余，脚踏人字型木屐，腰肋左右两边各系着一把刀，刀身一长一短，呈微弧状。

此人装扮本就有些奇怪了，但更奇怪的还是他的发型，与中土人飘逸潇洒的发式不同，他的头发直剃至半额顶，从上往下看去，整一个诡异的阴阳头。

“说话者难道是‘东瀛狂武士’——野田四郎？”李孝贤还是没有回过头来。

“正是！”东瀛人已拔出了那柄较长的佩刀，刀光如雪。

“哈...哈哈...”伴随着这近乎于歇斯底里的狂笑，李孝贤兀自道：“朱四爷果然霸道，不但请来了闻名天下的各路高手，甚至连远在**之外的东瀛武士，也甘心前来为你卖命。”

“果然厉害，果然厉害。哈哈......哈哈......”李孝贤竟于自言自语中，笑得不能自禁。

这狂笑中，其实亦有泪，只是谁能看得出来？

没有人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