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四女一桌

骄阳似火，将整个苏州城映得明亮而通红。

酷热的天气并没有使人们缩守在家里，人们的生活也并不因天气的酷热而改变。

所以，街上还是一如往昔的人声鼎沸，热闹喧哗。

为了生活，为了生存，不管外界的环境多么恶劣，人们都必须勇敢地走下去，永不屈服，这是恒古以来便已深入人心的信念。

正因为有了这信念，人类社会才能不断地走下去，人类才能得以永存。

在熙熙攘攘的闹市正中，有一处不太显眼的客栈。客栈虽然不显眼，但它却很有名。只要在江湖中稍混过几日的人，估计不知道它的也不多。

这家客栈为什么有名？

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人们只知道，这里有两个颇为奇怪的规矩。

一，从不打烊。

二，不问江湖之事。

客栈分三层，二三层住人，一层酒家。

这里的厨子很不错，大江南北的各式佳肴，几乎没有不会做的，做得还挺好吃。

这里的酒就更好了，不但从不兑水，还很甘醇，不但甘醇，还不太贵。

所以，这家客栈不仅有名，生意还很红火。一年四季，客似云来。

可偏偏就在如今这个饷午，在这本是一天中生意最旺的时分，客栈一楼的酒家却静得出奇，只有一桌的客人。

那一桌客人在酒家最角落的地方，桌子不大，上面有四菜一汤，还有一壶山东产的“片环酒”。

桌前围坐着四个人，四个女人。

“掌柜的！”只听得其中一女人朝柜台唤道。

她很美。完美的轮廓，鹅蛋型的俏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有那风情万种的笑容。

只是如今笑容并不在，她的脸色也不大好看，还有她的纤细左手，正紧紧地握着桌面上那柄剑。她分明很焦虑，很忧愁。

剑很短，却绝不是匕首。剑鞘是朱红色的，让人乍看之下不甚显眼，但更显眼的，并不是它的鲜艳颜色，而是上面所刻的两个篆体字。

“越女”。

这是“越女剑”。如果这是“越女剑”，那么握剑之人是谁？

不由分说，自然便是“江南第一女盗”——林希如。

“掌柜的！”

见柜台处没什么反应，她提高嗓门又唤了一句。

“哎，来了来了。”一个苍老却雄浑的声音应道，不一会已到了她的跟前。

这掌柜的脑袋很大，却戴着顶奇小的毡帽，肥胖的脸庞上，堆着习惯性的微笑。本来就很小的眼睛因为微笑的缘故，显得更小了，就像是两道弯弯的灰黑色线条。

这看似滑稽可笑的掌柜，正是黄掌柜，而这家客栈，自然便是“洛轩客栈”了。

林希如瞪着他，大声道：“你莫非是耳聋了？刚才那么大声叫你，也听不见？”

去年在这里与黄掌柜的冲突与交手，她始终有些介怀，她本就不怎么喜欢这个固执又贪财的老头。而今年当她来到这里，焦急地相问其关于李归凡的情况时，他却还是固执死理，一问三不知的，她就更讨厌他了。

“这个该死的老顽固，亏那臭蛋还将你当作朋友，你却连一点情义都没有，对他不闻不问也就罢了，还偏执个破死理，不肯告诉我他的行迹。”

“我知道你肯定知道的，可你却偏偏不肯说，你这天杀的老顽固。”

林希如越想，怒火就越灼烧，怒火好似都快要从她那双大眼睛里喷出来似的。

所谓“相由心生，言自思起”，林希如对这黄掌柜的态度言语，自然也就好不到哪里去。

但黄掌柜脸上的微笑却丝毫不见消减。任眼前这姑娘的言语多么辛辣刺耳，他肥圆的老脸上，总还挂着温和而会心的笑容。

这笑容堆得，都快超过他老肥脸的负荷了。与他平日里习惯性的笑容却有些不同，就好像它是从心里发出的一般。

如果你也开一间酒楼，然后突然有一天，某个客人跟你说他要包了你这间酒楼，出价还是平日里的三倍，也许你就不难理解黄掌柜这会心一笑了。

望着黄掌柜满是肥皱的老脸，林希如既厌恶，又有些生气，马上别开了眼，简直觉得若再多瞧他一眼都会折寿。

黄掌柜倒没觉得什么，只是眉下那两道弯线曲得更弯了些，毕恭毕敬道：“姑娘切莫见怪，我刚才正在清点账目，所以没能及时听见姑娘吩咐，望莫怪莫怪。”

林希如的怒气仿似稍微降了些，调整了一下情绪，仍很不客气道：“哎，算了。你这老东西眼里只有钱财，我又不是不知道的，既然还跟这儿生气。”

她叹了口气，有些自嘲道：“林希如啊林希如，你怎么了？”

黄掌柜既没有回答，也没有反驳，是不是连他自己也不能否认，他的眼里的确只有钱财？

没有人知道。至少，现在看起来是这样的。

林希如连看都不愿再多看他一眼，冷冷道：“去，给本姑娘拿最好的酒来。”

黄掌柜还有些疑问，“最好的酒？真的要最好的酒么？”

林希如怒道：“说最好的酒就是最好的酒，你只管去拿，怎么那么多废话？！”

黄掌柜思索了一下，眯着眼盯着林希如，诺诺道：“本店虽不敢说是这苏州城最好的酒家，但本店所卖的酒却敢说是全苏州最好的。”

他好像并没有看到林希如脸上那正由青转黑的颜色，继续说下去，道：“尤其是本店的‘洛丹酿’，最好的几坛子已封存地窖数百年了，更是全苏州数......”

“快去拿酒！”坐在林希如右侧的女子打断了黄掌柜的话，同时递给他一张银票。

那女子本来话便不多，尤其听不得别人废话，而她让人闭嘴的方式向来很多，这次却是用银票。

黄掌柜盯着手里这张银票，眼珠子好像都要从那两道弯线挤出来了。

银票很新，山西万贯钱庄开的，金额是五百两。

世上绝没有什么酒能值五百两，绝没有。

那女子冷冷道：“怎么？难道是我给的还不够？”声音很冷很迅急，仿佛不带丝毫生命气息。

黄掌柜这才回过神来，陪着笑道：“够了，够了，我这就去拿，这就去拿。”

只见他边说便把银票塞进怀里，边走了开去，嘴里还边嚷道：“小六、小六！快，把咱店最好的‘洛丹酿’拿出来。”

这个言语不多却出手阔绰的女子，自然便是小苑。而坐在小苑对面，比她略瘦些的女子，当然就是小雅了。

“这老财迷，估计总有一天要死在钱堆里。”林希如不屑地碎了一声。

“呵呵......”坐在她对面的女子不禁轻声笑了起来。

小声很甜很清脆，丝毫没有腻味。这声音比天下绝大多数悦耳的莺鸣都要好听。

显然这一定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女子所发出的，因为只有超凡脱俗的美女，才能与这种若影若离的声音相匹配。

的确。那女子是极其美丽的。

她的美，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也绝不为过。

如果说林希如的美貌，在江湖中是能排得上号的，那么她的美貌，则可说是江湖数一数二了。

都传闻湘州叶芷恩才是天下第一美女，但传闻毕竟只是传闻，自十一年前突然销声匿迹于江湖后，就再也没有人看见过她。慢慢的，她淡出了人们的视野，淡出了尘世的茶余饭后，她的绝世容颜，也仅仅残存在人们的记忆中。

再无迹可寻，香消玉殒，美人幻化已成传说。

叶芷恩是不是天下第一美女，林希如不知道，毕竟她也从未见过。但她却有种很坚定的想法，这想法尽管有些气人，但她却不能否认，那就是：眼前这女子，是她这一生中所见过的最美的女人。绝没有之一。

能令从小生活在男人倾慕目光中，自我感觉向来良好的林希如产生这种想法的人，以前若放眼整个江湖，怕也是没有的。

但如今却有了，她就坐在林希如的对面，她有一个同样美丽的名字——罗婉芙。

婉约秀丽的“婉”，出水芙蓉的“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