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江湖名号（下）

日当中天，骄阳似火。

繁华似锦的苏州城，从不打烊的洛轩客栈。

“臭蛋！”林希如忽然大叫，原来她已从梦中惊醒。

冷汗浸湿了她的背脊，她喘着气，慢慢地坐定身来，却发现，床前古铜色梳妆镜里，自己憔悴的容颜，已泪流满面。

“噩梦，一定只是个噩梦。”对着铜镜，她兀自安慰着自己。

“那臭蛋的命硬着呢，不会的，绝不会。”她兀自摇着头，任泪水续流。

“林姑娘，你没事吧？”门外传来熟悉的女声。

林希如知道，这是叶玉堂的侍女小苑的声音。

她赶忙用手猛擦脸庞，试图拭去悬挂在俏脸上的泪痕，然后调整了一下声音，道：“没···没事。”

“不知我们现在方不方便进来？”另一个侍女小雅的声音传来。

小雅与小苑，就是叶玉堂身边，那两个好像永远面无表情的侍女。

林希如又擦拭了一番脸庞，定了定道：“当然，请进。”

门开，两侍女来到林希如的跟前，双双恭敬地作揖道：“林姑娘。”

林希如轻应了一句，“嗯。”

接着又问她们道：“可有李归凡的消息？”

小雅与小苑只是习惯性的摇头。

林希如的目光起码暗了一半，沉寂片刻后，又问道：“那你们找我所为何事？”

小雅道：“适才我们姐妹听得姑娘房中传来惊叫声。”

小苑接着道：“所以我们来了。”

林希如望着他们美丽而全无表情的脸，淡淡道：“只为此事？”

小雅与小苑不说话。

林希如苦笑道：“我现在没事了，只是一场恶梦而已。你们是不是就要走了？”

小苑对望着林希如的眼睛，道：“不是。”

林希如有些不解。

小雅接道：“我们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林希如的目光亮了几分，道：“谁？”

小雅道：“罗家庄千金，罗婉芙

林希如冷笑道：“为何见她？我与她素不相识，亦无交情，因何要见？”

小雅认真道：“只怕你非见她不可。”

林希如似有所悟，急问道：“难道······”

小雅面如止水，不紧不慢道：“没错，也许从她那里，可以知道些关于李少侠的线索。”

林希如听罢，精神为之一振，腾跃而起，抄着“越女剑”已来到门前，头也不回道：“走。我们这便去见她。”

待她刚开了门，正要踱步而出时，仿佛想到了什么，才兀自回过头来，咧嘴笑道：“她在哪？”

小雅与小苑有些无奈地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就在楼下。”

阿皓携梁媛儿退至一处山谷，山谷虽还有路，但他们已无路。

阿皓实在已跑不动了，肋间处的旧伤口不断往外溢出血来，血迹沾湿了他胸前的衣襟，腥红一片。

从伤口处源源不绝地传来摧心剧痛，他粗喘着气，一阵撕心裂肺的暴咳。

其实能在筋疲力尽，旧伤迸发的情况下，携梁媛儿狂奔几十里，逃杀至此，这本身就已是奇迹了。

阿皓本来便已到达极限，只是为了保护梁媛儿，只是为了让梁媛儿活下去，他一直在透支着自己，透支着自己残存的生命。

信念，是简单而坚定的信念，支撑着他，一直坚持着，没有倒下。

但人终归是人，再强大的人也不过是血肉之躯，也终有倒下的时候。

阿皓是人，他拥有的只是血肉之躯。自然他也终有气竭力陨，倒下的时候。

只见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一排皓齿深深陷入了鲜红的唇肉中，挤出丝丝血迹。

很明显，他在极力抑制着自己的疼痛与咳嗽。

顿了好一片刻，他才缓缓转过头来，望着依偎在自己怀中的梁媛儿，眼神里充满了怜惜，掩不尽的温柔。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又露出了那抹熟悉的坏笑，柔声对梁媛儿道：“媛儿，看来我们今日要命丧于此了。你······怕不怕？”

梁媛儿的眼睛很明亮，目光很温暖，抬头望着阿皓英气敛聚、瘦消坚毅的轮廓，望着阿皓那同样明亮而温暖的眸光，温柔地摇着头。

“呵呵···哈哈···”阿皓挂在嘴角的坏笑，渐渐变成苦笑，继而又变成狂笑，仰对苍天的狂笑。

狂笑声很大，大得响彻整片山谷，余音不绝。

追兵已至，薛仁山他们已追将上来。

但见薛仁山手抚腰间那柄乌黑的刀柄，蒋昭华紧握住那杆“雪银枪”。他们走在这几百号人的最前面，领着身后一众高手，朝依偎在山谷角落的阿皓他们走去。

“你武功如此了得，轻功更是盖世无双，绝不可能只是一个村野小儿。”一袭黑袍的蒋昭华提枪指着阿皓道。

蒋昭华虽已年届四十，但从他棱角分明、英气俊朗的脸上，不难看出，昔日“江南第一枪”的风华飒姿。

他顿了顿，又道：“你虽然年少，但一定已在这江湖闯出了名堂。”

“可否报出你的真实名号？”

阿皓看都没看他一眼，喘着气，坏笑道：“是什么人又怎样？在江湖中有什么名号又怎样？如今还不是一样要死在你们手里。”

坏笑止，他冷冷道：“既然是将死之人，名号又有何用？”

蒋昭华的脸色很难看，有些愤怒道：“当然有用！我蒋昭华行走江湖数十载，虽然杀人无数，但多是些有头有脸是江湖人物。”

“而你，若不肯说出你的名号来，今日死在我枪下的就只是一个村野小儿罢了。”

阿皓还是看也不看他，轻蔑地冷笑着，道：“哦，原来你是顾虑这个，你怕这会坏了你‘江南第一枪’的名声？”

蒋昭华一时语塞，一旁的薛仁山替他道：“这确实攸关我们的声名，但我们又何尝不是想让你死得明白些呢，别到时入了地府，却忘了自己是谁，来自何方。”

他突然话锋一转，盯着阿皓道：“何况，不管你愿否说出名号，今日都必是你的死期。”

阿皓缓缓转过头，望着薛仁山他们，目光仿若已到了远方。然后咬着牙一字一字道：“听好了，我是······”

“李归凡！”

这三字并不是阿皓说出的，这三字来自这座山谷。

自山谷间传来洪亮声音，打断了阿皓的自报名号。或者说，它已替他报出了名号。

阿皓竟然就是“江南少侠”李归凡？

阿皓就是李归凡。

山谷间回音犹在，一阵歇斯底里的凄厉狂笑又起。

薛仁山与蒋昭华几乎异口同声喝道：“谁人在此？”

狂笑声经久不息，若隐若现于山谷一侧的密林间。

密林深处缓缓传来如孩童般稚嫩的声音。

“在下沧州纨绔子弟，败尽家乡父老颜面，遂无名无姓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