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血雨腥风

光阴似沙，在袅袅升腾的俗世万家间流过，不留一丝痕迹。任凭这世上发生什么悲喜也好，任凭这江湖如何翻滚也罢。终究，时间的车轮讲公平地碾过每一个人，不管他是贫是富，是弱是强。

三个月后，古城开封，车水马龙的市街上。

林希如坐在一处酒摊，正在一碗接着一碗地往嘴里灌酒，如果没有算错的话，这已经是她今天饮的第四坛酒了。

但她分明没有醉。因为她心里头很是苦闷与忧愁。其实酒就是这样的一个东西，当你越想靠它排忧解愁，越想一醉方休的时候，偏偏它却不给你醉，相反还可能越喝越精神，越喝越忧愁。

林希如便是这样，她多么想醉，多么想“一醉解千愁”，可偏偏却......

“哼...死臭蛋，你这杀千刀的混蛋，你就这么不辞而别，又一次弃我而去。这天下这么大，你让我去哪寻你？”

想起三月前好不容易逮着了李归凡，在那洛轩客栈里。本以为他会回心转意，放弃那该死的两个“理由”，随自己回草庐去了。

可在哄着自己睡去后，竟又是一次残忍的不辞而别。

“你知道吗？这三个月来，我走南转北，寻你寻得好苦。你怎么能如此没有良心，你这该死的......死臭蛋！”林希如喝着酒，兀自在心里骂着李归凡，不知不觉中，几颗珠泪已渗将出来。

又自语道：“这段时间以来，江湖腥风血雨的，你却偏偏要呆在此中，你可知道，人家有多么担心你？”

自语毕，举碗齐唇，一饮而尽，又是一碗。

腥风血雨。

没错，这三个月的时间里，江湖的确已经是腥风血雨了。

为什么？

“屠侠令”。

传说中，独行剑客每次现身前，人未到，令先到，到那必杀之人手中，江湖人谓之曰：“屠魔令”。

传说中，独行剑客一个人，一把剑，一壶酒，浪迹天涯。他独来独往，神秘莫测，专诛天下至强至恶的妖邪。

传说中，独行剑客只出现过三次，灭了两个不可一世的大魔头，摧毁了两个如日中天的魔教。就是这三次，他发出了三道“屠魔令”。

传说中，独行剑客总共便只发了这三道“屠魔令”。

但传说毕竟仅仅是传说。再美好的梦，也总会有破醒的时刻。

破醒之后，是泪流满面的惊恐，是不知所措的彷徨。

这一次不是传说了，这一次独行剑客是真的来了。

只不过，这一次他一口气发了七十七道令牌。

只不过，那七十七道陈旧的青铜令牌上，醒目地刻着三个字：“屠侠令”。

自此，传说中那个半人半仙，诛妖斩魔的完美侠客，摇身一变，成了掀起江湖腥风血雨的罪魁，天下武林人人共愤的公敌。

一个完美的侠客，变成了恶魔。

而恶魔，必然是要做一些恶魔的事的。

于是，这三个月来，江湖染血，血流成河。

接牌的这七十七个名门大宗中，灭门了十个，**了十个，诛屠了十二个，已经将近倒下了一半。

这其中不乏恒山派，林家庄这样拥有悠久历史传承的武林大家，也不乏苍洪门，聚贤楼这样近代崛起的江湖新贵。

通通都难逃覆亡的厄运。这如地狱般可怕的厄运。

厄运远未结束，据江湖流言盛传，这一回，它恐怕是要降临到号称“天下武林正宗”的少林头上了。

或许，是已经降临了。

所以，林希如才会如此急，如此担忧。只因她知道，这三个月以来，血雨腥风中，总落不下李归凡的身影。传闻这位“江南少侠”想会会那嗜血的剑客，想阻止这场武林浩劫。

更有传闻，他已经见到了独行剑客，甚至与他交过手，还从他手下救了苍洪门门主叶玉堂。

当然，这些都只是传闻。

至少林希如是不大相信的。因为她很明白，世间从没有人见过传说中的独行剑客。见过的，必然便已成死人。

她不愿他死，即使全天下的人都死了，她也不愿他死，所以她绝不相信。

所以，这三天三夜，她跑死了两匹烈马，翻越了几十座大山，眼都不曾合过一宿。

只为了能尽快赶到嵩山——嵩山少林寺。

凭她的直觉，这一次，李归凡是必然也会去的。她的直觉，从来就不曾错过。

十年的朝夕相处，十年的祸福与共，没有人会比她更了解李归凡了，她甚至连李归凡睡觉时的姿势，说话时手摆动的动作，恶作剧时左眼皮虚跳，这些琐碎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她也是唯一一个能看穿李归凡灵魂深处那抹淡淡忧伤与苦痛的人。

他，表面整天嘻嘻哈哈，好像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样子。

但其实，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是会哭的。

为什么哭？没有人知道，林希如也不知道。

可她却明白，那是一种极度压抑的呐喊，声音虽然小得几乎听不清楚，但却让人刻骨铭心。

那是一种多么悲悯颤天的声音啊！

他的心里，究竟隐藏着什么苦痛，何以让他如此忧伤，如此放不下。

竟能让一个平日里倔强而自信的七尺男儿，就这样偷偷地，压抑的哭。

想到此处，林希如的心忽觉揪着痛，泪水不经意间且又夺眶而下，染湿粉颊。

她好像突然意识到，在这酒摊，已耽搁了将近半个时辰了。

林希如把剩余的酒尽数饮下，然后朝摊口蹲坐着矮凳头的卖酒翁道：“酒家，结账”。

“好嘞！四吊两钱。”卖酒翁已经上了点年纪，但声音分明却还是充满着朝气的。毕竟，当生意人谈到钱的时候，往往都会比平时多出几倍精神来的。

或许，这就是商人。

这才是真实的芸芸众生。

林希如当然没留意这些，她现在哪有这份闲心思。

策马，扬鞭。一个美丽妖娆的美女，一匹日行千里的良驹。在人山人海的熙攘市街中，呼啸而过。扬起了阵阵尘土，还有一众男人垂涎惊羡的目光。

“好美啊！”一百姓甲不禁由衷叹道。

“何止是美，看她那纯白高贵的座骑，再看她驾驭良驹时那洒脱飘逸的身手，这姑娘肯定不是一般的胭脂俗粉。”一百姓乙接话道。

旁边的百姓丙忍不住长叹一声：“美人良驹，真乃美人配良驹啊！”

“没错，确实是美人良驹，不过你们如果知道她是谁，也许你们就不再如此倾慕她了。”众围观男人中，一位身着华锦玉袍的贵公子插话道。

“谁？”一众男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江南第一女盗，林希如。”贵公子淡淡道。

众男愕然，鸦雀无声。

良久，才听得一苍老沉浑的声音问道：“既然能知道她，想必公子也是这江湖中人了，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原来问话者正是适才那酒摊的卖酒翁（真想不到他也在围观花痴男的一列。男人啊，果然都是一个德行的，无论老少，都一样），听他这口气，他分明也是江湖中人了（至少曾经是吧）。

“在下青州段瑞祥。”贵公子彬彬有礼地答道。

现场又是一片静寂，众人哑口无言。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来了好多江湖中鼎鼎大名的人物，好像仅是这一天的时间里，天下武林中那些呼风唤雨的角儿，都往这座古城云聚而来。

然后又都往一个地方去。

哪里？什么地方？

开封城以西，嵩山。

嵩山少林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