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圣诞礼物

终于平安夜在大家的期盼中来到了。这天上午，公司如期发布了新款软件的第一个版本，从这天开始公司进入了产品的版本管理阶段。从项目到产品，意味着公司脱离了初创时期作坊式的生产模式，这是公司发展必须跨上的一个台阶。在项目阶段，不同的项目是不同的程序，几套程序并行测试，使测试部犹如一台超负荷运转的机器，尤其是在裁员之后，子钧一个人顶着一个测试部，工作量之大可想而知。今后好了，进入版本管理后，只有一套程序，她不必再像过去那样东一榔头西一**地疲于应付，使她终于有可能从容不迫地走进别人打造的逻辑王国，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这是测试工程师独特的享受，也是质量管理的必由之路。

这几天子钧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新版软件的测试上，每天她都是第一个来到公司，干到深夜才回家。工作犹如一剂止疼药，虽然治标不治本，却暂时麻痹了痛苦的神经。

隆重的产品发布会结束后，每年一度的圣诞礼物抽签活动随即在圣诞树前热热闹闹地开始了。高大触顶的圣诞树被各种彩灯和员工们自制的饰物挂得满满的，好像穿了一件美丽的碎花长袍一样。树下大大小小包装精美的礼物堆得像小山一样，其中有一半都是员工们自己带来的，另一半才是公司给大家准备的。

抽奖由CEO麦克亲自主持，武峰在一旁弹琴助兴。麦克把自己打扮成了圣诞老人，他先从名片盒里抽出一张员工的名片，再从圣诞树下拿起一个礼物亲手递给被抽到的员工。麦克是幽默大家，他总能根据抽到的员工或打开的礼物即兴说个笑话，或做出个滑稽的动作和表情。武峰则配合着麦克的幽默和场上的情形，弹奏出或欢快、或热烈、或激越、或抒情的曲子。就这样他们二人一唱一和的即兴表演，一上来就引爆了大家的情绪，一阵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几乎掀翻了大厅的屋顶。

子钧和飞飞都是无神论者，可是抽奖的结果却让她们领略了一次神的眷顾。当麦克抽到子钧的时候，他从圣诞树下拿起一个大纸箱，然后很吃力地抱到了子钧面前，在递给她的时候，嘴里叨念着：“好沉，接住，别砸脚。”子钧信以为真，卯足了劲去接箱子，因为用力过猛，箱子又很轻，一下失去重心向后趔趄了一大步。随着一阵激越的琴声，大家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子钧在大家的欢笑中打开了箱盖，没想到里面又套着一个纸箱，显然这是模仿电影《缘分天注定》制作的。接下来子钧拉开架势，一层一层揭下去，每揭开一层，便引起大家一阵欢呼，一直揭到了第八层。终于一幅美丽的皇冠体育投注：蜡染展现在了大家面前。这是一副民俗蜡染壁挂，画面中几位活灵活现的民族乐手边舞边吹，姿态各异，表情风趣，再加上蜡染独特的冰纹和鲜艳的色彩，使画面显得更加活泼和热烈，并散发着浓郁的乡土气息，立刻引来了大家的惊叹。

看到这个蜡染，台上的子钧和台下的飞飞不由自主地对望了一眼。子钧知道这是飞飞的东西，她在飞飞家见过，是飞飞到云南旅行时买下的专为赠送外国人的富有民族特色的小礼品。子钧没有经验，身边没有公司要求的所谓特色礼品。她找来找去，最后翻出了一套海军的纪念邮票，那是在一次会议上发的，既然大家知道自己当过海军，这套邮票倒是有了自己的特色。可是礼物交出去不久她就后悔了，担心自己的宝贝疙瘩落入不识货的人手里。抽奖开始后，子钧一直为她的邮票而忐忑不安，直到麦克叫到了飞飞，当她看到麦克递给飞飞礼物时，心里的石头一下落了地，她庆幸自己的邮票到了飞飞手里，真是太巧了！当飞飞打开礼物后，她和子钧的目光再度不期而遇。

抽签结束后，在麦克的倡议下，大家合着武峰的琴声唱起了圣诞儿歌。大家一首接一首地唱着，这些歌儿子钧都很耳熟，却一首也唱不出来。为了掩饰不会唱的尴尬，她跟着大家哼哼着，并不时偷眼看看大家唱歌的样子。大家都像孩子一样抻着脖子高声唱着，歌声中飞扬着快乐，脸上荡漾着童真……他们的样子一下拨动了子钧心里那异乡人的神经。是呀，她也有属于自己的童年和儿歌——《卖报歌》、《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让我们荡起双桨》……她永远忘不了这些歌，虽然它们带有浓重的时代色彩，但那又怎样？这些熟悉和动听的旋律早与岁月一起化入了她的心灵的土壤，滋养着她的感情的根。

活动结束后，子钧刚一走进工作间，一眼就看见她的邮票竟赫然摆在桌子的正中，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这么宝贵的纪念品都不要啦？幸亏落在我手里。还是你自己保存吧。”子钧看看邮票，又看看还拿在手上的飞飞的礼物，心里的痛苦一下被松了绑，像赛跑一样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自从她们在公园里分开后，飞飞再没有理过自己，误解不仅受害了自己，也深深地刺痛了朋友。子钧很想找飞飞好好谈谈，可是她见到自己就像见到瘟神一样，远远看见，便绕道躲开。想到这些，子钧的眼睛又一次潮湿了……

就在子钧呆坐独思的时候，武峰出现在工作间的门口：“想什么呢？节日有出游计划吗？”武峰的话，让沉思中的子钧不由一愣，为了掩饰此刻的情绪，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把差点落下的眼泪使劲忍了回去，然后才说：“附近转转吧……最近有点累，想好好休息一下。”“送你个礼物……”说着，武峰递给子钧一个贺卡。

子钧打开一看，里面还夹着一张民国时期的明信片和一张翻拍的老照片。明信片很美，一条石板小路通向古巷的深处，一缕阳光从街边的高墙间投射进来，一位身着学生装的女子，生气勃勃地走在被朝阳照亮的石板路上，让人似乎能听到她脚踏石板的咚咚咚的声音……子钧翻过照片，背后有一首用漂亮的蝇头小楷写下的小诗，时间的原因，墨迹已经褪色，但字迹依然清晰：“脚踏百年石板，身披不老朝阳。穿越幽深古巷，探寻岁月陈酿。”署名是“老酒”。

武峰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把它们送给你吗？”子钧看着卡片和照片想了想：“这张卡片好像是我老家……记得听你说过，我们是半个老乡。”说完，她抬起头来，正好与武峰灼热的目光相遇，不知为何她害怕武峰这种定格在自己脸上的目光。武峰说：“卡片和照片是我妈妈从大陆带到台湾的，几十年来她一直带在身边……你要保存好，不要丢了。”听他这样一说，子钧困惑地想，这么珍贵的东西他为什么要送给我呢？可是不等她再说什么，武峰已经离开了。

下午公司开始放节假，子钧送走了几波前来道别的同事，羡慕地看着他们兴高采烈地回家……节日是给家的礼物，在这样的时刻，有什么比回家更令人向往呢？然而，对子钧来说，此刻的家只是那座空房子，确切地说，那不是家，只是一个栖身之所。

大家走后，无所事事的子钧又在网上逗留了一会才离开办公室。当她走出公司来到停车场时，整个停车场里只剩下了两辆车并排停在那里。她径直向自己的车子走去，忽然从旁边的车里下来了一个人，他带着墨镜，一身休闲打扮，一手抄在裤兜里，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车门上，微笑着望着她。怎么这么眼熟？子钧停下脚步，四下看看，没有别人，显然他在等自己，他是谁呢？

见子钧停下脚步迷茫地望着自己，那人关上车门，手里拿着一件东西，一边微笑着向子钧走来，一边和蔼地问道：“怎么，不认识我了？我可记得你，美丽的海军上校……”说着他举起右手向子钧行了个美式军礼。他的声音和举止一下点醒了子钧，那是杰森。杰森的忽然现身，让子钧感到十分诧异，她下意识地再次左右看看，然后礼貌地迎上去开玩笑说：“想起来了，你是‘007’……”杰森呵呵笑了，表情轻松地问：“过节有旅行计划吗？”子钧用降调“嗯嗯。”了两声，这是皇冠体育投注：人表示NO的意思。杰森为了确认再次问道：“一个人过节吗？”子钧淡淡一笑，算是默认。杰森笑笑，说：“过节了，你看上去好像并不高兴？”在特工面前，子钧感到浑身都不自在，心想他找我要干什么？嘴上却应付他道：“工作一直很忙，今天忽然松弛下来还有点不适应呢。”

“谢谢你对我们工作的理解和配合，这是我送给你的圣诞礼物……”说着，杰森展开一个精美的贺卡，里面夹着几张入场卷，他一一介绍道：“这是芭蕾舞《胡桃夹子》、这是芝加哥交响乐团演出的交响乐，这张是NBA的篮球比赛……”子钧没有接，为了保持与特工的距离她婉言推辞道：“谢谢你的好意，这些礼物有些重了，我不能收。”杰森哪里肯收回去，他打量着子钧关心地说：“你看上去很疲惫，假期要好好休息……约上男朋友一起去吧，这是世界一流的演出……”杰森故意这样说，想看看子钧的反应。他正在对后面的行动进行可行性评估，而评估的重要一条就是子钧与大卫的感情还有无修复的可能。子钧苦笑了一下，反问道：“男朋友？你指谁？大卫吗？”杰森装出不知道的样子：“哪个大卫？”子钧诧异地瞪大眼睛问：“你不认识他吗？”随即那目光又暗淡下去，嘴角微微向上一撇，心想：别装了，你们都是一伙的。

子钧那个一闪即逝的眼神还是鼓舞了杰森，他没有再说什么，适可而止，要给子钧留下思考的空间。今天他只要知道子钧心里还有大卫也就达到了目的。于是他一挥手撇开刚才的话题坚持说：“去吧，这是艺术，与政治无关……”子钧心里明白杰森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可是自己不收下礼物他就不肯离开，于是看看表，犹豫了一下说：“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她接过那几张票，“谢谢你！圣诞快乐！”说完赶紧钻进车，离开了这里。

在回家的路上，子钧脑子里怎么也丢不开刚才杰森说过的话，她不明白杰森为什么要提到男朋友？又为什么表现出并不认识大卫的样子？难道自己判断错了吗？这时**公园出现在道路的右边，子钧太熟悉这里了，这是她与大卫多次约会的地方。自从与大卫分手后她再也没有来过。子钧鬼使神差地把车开进了公园的停车场，停好车，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件短大衣，然后独自走进公园，漫步到湖边，找到那张她曾多次与大卫并肩而坐的长椅。

长椅旁的坡上几只绿头鸭正卧在青草中晒太阳，湖对岸的小路上走来一位红衣女和她的小白狗，给那清冷的湖岸增添了几分暖意。湖水一平如镜，树影像镜框一样镶嵌在湖水的四周，云朵的倒影则像飘落的花一样沉在湖底，给宁静的湖水增添了几分妩媚。这时一只肥敦敦的小松鼠跳到子钧前面，它立起身子，眼巴巴地望着她。子钧太熟悉它们了，她与大卫常带着花生坐在这里逗它们玩，可是今天她翻遍全身，竟没有找到一点吃的，她无奈地摊开两手，遗憾地对小松鼠说：“对不起，今天没有吃的，下次来一定给你带花生。”松鼠仿佛听懂了一样蹦蹦跳跳地跑了。一阵冷风吹过，掀动了岸边的落叶，它轻盈地舞动起来，蹦蹦跳跳地向湖中飘去，最后落在了涟漪涌动的湖面上……

忽然随风飘来一阵优美的吉它声，子钧侧耳细听，是德彪西的自新大陆第二乐章，她第一次听到用吉它演奏的这段曲子，那充满忧伤的旋律带着浓浓的乡愁，声声触动着她的心。她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长椅上，一位同样孤独的身影正忘情地拨弄着琴弦，人们匆忙地从他面前走过，却没有一人停下，也无人倾听，可是他依然聚精会神地弹奏着，仿佛是为冬日的寒风和天上的白云而奏响的平安序曲……

子钧静静地听着，直到小伙子拿起吉他离开。天黑了下来，在回家的路上，家家户户门前的圣诞灯饰都已点亮，人们用这些灿烂的彩灯迎候即将降临的圣诞老人和他带来的希望……平安夜终于降临了，整个街上只有子钧这一辆车孤伶伶地穿行在大街小巷……

车刚开到家门口，子钧一眼就认出了停在路边的大卫的奔驰。她的心狂跳起来，心想他来干什么？她把车倒进了车库，正在犹豫要不要去前门看看，却见一个被路灯拉得长长的身影出现在车库甬道的另一头。子钧从车里出来，默默地与大卫对望着……终于大卫打破了沉默，他用中英文问候道：“你好！Merry Christmas！（圣诞快乐）”子钧回答：“你好！Merry Christmas！”大卫问：“节日出去吗？”子钧答：“不。”又是片刻的沉默，大卫看看天空说：“今天的月色很好，我们走走好吗？”子钧也抬头看看天空，在猎户星座的边上，细细弯弯的月亮，像钩子一样垂挂在那里。子钧一下想起了南唐后主的诗句：“月如钩……剪不断，理还乱……”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他们并肩沿着街边的小路默默地走着，谁都不愿打破月下的宁静……就这样走了约莫十分钟，大卫站下说：“明天我就要回家了，本打算带你一起回去……”子钧不得不站下，她侧身看着路旁，心砰砰跳个不停。见子钧不说话，大卫继续说：“也许我们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但我想亲口对你说，对不起！我无法原谅我自己对你所造成的伤害，因为我是真心爱你的。”大卫的话让子钧一下想起上次他去战场前的告别，她抬起头，关切地注视着他，眼神里透出对他的担心。大卫最后说：“别记恨我，照顾好自己！”

分手时，大卫从车里拿出一个包装讲究的礼物盒，盒子上方是一朵粉红色的鲜玫瑰，直到这时他才问子钧：“这几天你去过公园吗？”子钧回答：“才从那里回来。”“那里是不是有个小伙子弹吉他？”“是呀，我第一次听到用吉他演奏的《自新大陆》，非常好听……怎么，你也去过？”大卫没有回答，只是说：“我知道你会去的……”其实小伙子在那里整整演奏了一个星期，那是他专门请来为子钧演奏的。

回到家里，子钧打开礼物一看，里面是一张音乐光盘，是皇冠体育投注：最棒的乐队演奏的《自新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