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战云涌动 辽东血雨（一）

努尔哈赤微胖的脸上留着整齐的八字胡，下颚三寸胡须已然花白。刀刻般鱼尾纹饱含防霜。下跨一匹高大的黑马，金色头盔三尺高帽尖下，黑色帽樱随风摇摆。他身着金甲，矗立在西宁堡三里外的小山上。

他身后金色的大纛帅旗，迎风招展。他自信地用手一指西宁堡，三十个号手同时吹出低沉的鸣号。女真八旗、蒙古各部部队，按作战部署，前往自己的阵位。

两天前，他统帅八万大军，七万随军阿哈渡过三岔河，就是想利用西宁堡为诱饵，让大明的军队来援。他深知，攻城要付出太大的代价。围点打援，利用明军不善野战的弱点，消灭明军的有生力量。用最少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才是取胜之道。更何况他的细作，早已把这里的情况摸清。

当城里冲出信使，努尔哈赤大军根本就没拦截。努尔哈赤这时对身边的儿子德格类道：“你在这仗打完后，要安抚好那几位蒙古贝勒、台吉，同时也要监视他们。没想到，在要进军的关键时刻，他们居然还要回兵去救他们的儿子！也不知道是谁这么胆大包天。算了，不说这烦心事了。你马上去皇太极那里传令，给他说，要是明军出动了，我们还没能攻下西宁堡，他的正白旗，一定要把明军缠住。我会让阿敏的镶蓝旗去支援他。”

德格类施礼领命：“喳！”

德格类带来十个白甲兵，向北面皇太极的正白旗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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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宁堡守堡副将罗一贯，孔武有力的脸庞，神情凝重地看着正在缩小包围的女真鞑靼。他清楚地知道，这战他必死无疑。可他没选择突围，只是在接到斥候报告有十万鞑靼来犯时，做了两件事，一是疏散堡里的百姓和粮食到广宁，二是让亲兵把他的父母，妻子和八岁的儿子罗天带到广宁城。

罗一贯看着不断逼近的木盾车，拔出战刀，对守城的将士大声高喊：“兄弟们！我们多坚守一个时辰，我们的家人就多一个时辰逃走的时间。兄弟们！为了我们的家人！为了大明！杀奴！”

西宁堡的城墙上，发出最有血性的怒吼：“杀奴！杀奴！杀奴！”

努尔哈赤在听到西宁堡杀奴的吼声后，恼怒地挥起令旗。第一波进攻开始了，女真战兵架起数百个云梯，对西宁堡的东、南、西三面进行攻击。

西宁堡上的火炮发出第一声怒吼，明军的弓箭手对靠近城墙的女真鞑靼，射出仇恨的箭矢。

女真人进攻的第一批死兵，身着三层盔甲，明军射出的箭对他们伤害不大。他们在女真弓箭手的掩护下，逐步接近城头。一个强壮的女真死兵，在离墙头不到一丈时，看到明军用顶棍，把云梯顶开了三尺。这个强悍的死兵，先左手持盾用力向上一推，挡飞了刺向他两把铁矛。右手挥斧砍断了，明军顶开云梯的顶棍。云梯啪的一声，重新靠上城墙。

他刚舒了口气，聚力准备最后一跃。在这危急时刻，一个娃娃脸的明军，徒手抓起充满恶臭的金汁锅，哭叫着冲向垛口。炽热的锅沿烫焦了他的手掌，他大叫着，使出全身力气，把金汁泼向刚在垛口露头的女真死兵。

死兵还没来得急用盾来挡，金汁就烫熟了他的双眼。他捂着脸向后倒去。砸翻了后面五个正在往上攀爬的死兵。在下面固定云梯的旗丁，也被烫得哭喊着乱闯。

云梯被带斜了，砸断了旁边攻城云梯的中部。被砸断云梯的死兵，刚用左手扶住城墙垛口，还没来得及借力，身体就被往下带。他本能地右手丢开大刀，想用右手抓住城墙，这时明军的狼牙棒砸在他手上。

这个双手烫焦，英勇的明军还没转身，就被一只狼牙大箭射穿了他的左眼。类似的一幕在西宁堡各处上演。

罗一贯此时如同救火队员，带领三十个亲兵，那里出现危险，就扑向那里。他的举动极大鼓舞了士气。虽然女真鞑靼攻得很猛，可始终没能在城头站住脚。

金一和作为把守南门的千总，打仗极为英勇，他不断指挥士兵，把铅汁、金汁泼向女真鞑靼。虽然装铅汁的锅小，可威力很大。每一锅铅汁下去，就有七八个鞑靼彻底失去战力。

恶臭弥漫整个战场，当恶臭随风吹到努尔哈赤观战的小山时，努尔哈赤这时皱起眉头。一个多时辰的攻城战，没有一处女真兵能在城墙上站住脚。于是他无奈地进行换防进攻。退兵的号角从帅阵响起，进攻的女真兵如潮水般退去。

罗一贯清点了下战损，四百多人阵亡，七百人受伤。他知道，女真鞑靼不会甘心的，他没时间多想，就对下次防守进行准备。

在城外的小山上，正蓝旗贝勒莽古尔泰，对努尔哈赤禀报道：“大汗！此次进攻，我军战死五百，一千多人受伤！你看要不要让蒙古人，打下一次？”

努尔哈赤摇头道：“还不到时候，现在让他们进攻，要是他们死伤太多，就不好办了！他们能跟我出兵，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还是再等等看！让李永芳去劝降，如不投降，一个时辰后再进攻！”

莽古尔泰道：“是！大汗！”

李永芳带着数十个护卫，来到西宁堡南门，还没说话，就被堡上怒吼的火炮吓跑。努尔哈赤再次挥起进攻的令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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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漆黑残破的城墙，在这一刻是如此的宁静。城墙上，血水结成红色的冰，分外湿滑。

罗一贯知道，最后的时刻要到了，他打退了鞑靼的五次进攻。给鞑靼造成五千多人的伤亡，他问心无愧。由于他们的坚守，为他们的家人争取了逃走的时间。他来到西面的城墙，面朝着京城的方向，脱下头盔，慢慢跪下，向西对着京城的方向，磕了三个头，大声喊道：“皇上！臣尽力了！”

他起身含泪向北望去，仿佛想再看一眼他的孩子。亲人、孩子是他唯一的牵挂。女真鞑靼的战鼓又一次响起。罗一贯拔出刀，对着不足三百人的部下：“兄弟们！和你们一起杀奴，是我这一生最痛快的事！一会儿，我们去黄泉的路上，还会碰到刚走的兄弟。我们别让他们等得太久，走！杀奴！”

“杀奴！杀奴！杀奴！”

罗一贯带着残部，在这一天的黄昏进行了最后的抵抗。浑身是伤罗一贯，用尽气力，砍翻一个女真战兵，就被三把长枪从后，贯穿胸膛。这时西宁堡战场的喧闹渐息。宁静悄然回归，死亡气息回荡天际。

西宁堡三千守军，无一人投降，全部战死！

日落黄昏后，鸦雀寂无声。

努尔哈赤面色铁青，无言巡视战场。看见到处是双方士兵纠缠在一起的尸体。当他看到，一个被砍断腿的明军，肚子已经被女真人的刀捅穿，他却用牙齿死死咬住捅穿他肚子女真人的咽喉。他们纠缠的如此之紧，以至于收尸的旗丁，想把他们分开都是不能。

面对如此大的伤亡，努尔哈赤开始对攻城有了恐惧。他命令厚葬罗一贯，并不准在西宁堡扎营。

当他听到皇太极派人来报，明军已经派来十万增援部队，在沙岭驿集结。努尔哈赤大喜。遂连夜带全部人马，朝沙岭驿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