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明正典刑

灯光再现，杨德和丁贤弟打着灯笼冲进屋来，看到屋内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

厚重的大方桌和天真适才坐过的木椅化为碎片，堆在墙角下。上方的墙皮全垮了，有不少木片钉在半墙之上。墙是砖墙，便是用铁锤也很难钉入，这些木片却入墙数寸，可见适才石破天惊的一击是多么可怕。

天真鸿飞杳杳踪迹全无，蜷缩在墙根的佘能，挣扎而起脸色泛灰。

俞中白与沈竹捂住面颊，在天真适才坐过的地方和碎木片上乱瞅，希望能找到一只胳膊一条腿，或者人的鲜血毛发碎衣帛之类。

“看什么？”沈竹一把夺过灯笼，怒喝：“滚出去！”

二侍卫点头哈腰，唯唯而退。二人清楚地看到，沈竹的脸颊上，有一个清晰的掌印。

“这家伙是什么人？说！”俞中白一把抓住佘能的领口，眼中凶芒毕露。他的脸上，也有一个掌印。

沈竹阴恻恻道：“俞兄，佘大人素来以硬骨头著名，这样问什么也问不出来。交给我，小弟的炼魂术会使他乖得像只猫。”

“我说……”佘能脸上的沮丧神情可怜，有欲哭无泪的表情流露，一五一十，说出了天真的身份来意。

“佘大人竟然和大雪山雷家攀上了交情。”沈竹的话语中充满了凶兆：“据闻大雪山雷家，至今和龙凤令、天地会暗中往来，企图颠覆朝廷，佘大人是不是也不甘寂寞，想弃暗投明？”

“冤枉！”佘能魂不附体汗流浃背。

天下之罪莫过于谋反，栽赃诬陷亦莫过于此，朝廷对这类罪案，历来是宁枉毋纵，一旦被诬陷咬实，抄家灭门的的后果不问可知，毫无脱罪的机会，太可怕了。

他指着自己的面颊可怜兮兮说：“在下离京时，先皇曾传下口谕，此去西陲，若遇雷家之人，不得与其冲突。他适才闯进门来逼我带他去帅府要人，在下不肯，他打了在下一记耳光，在下谨记先皇圣谕不敢还手……”

俞中白举灯望去，佘能的面颊上掌痕宛然，尚未消褪。

“佘大人真是越老越出息了……”俞中白“哈哈”大笑，对沈竹道：“我记得，四十年前，令尊死在追回雷霆手中，十六年后，令兄又命丧在太白神龙手中，沈兄是不是忘记了这段恩怨？”

追回雷霆是天真之父，太白神龙则是天真的长兄雷天鸣。

“血海深仇，刻骨铭心，永世不忘！”沈竹脸色阴森，咬牙切齿。

“沈兄想不想报仇？”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众弟兄中，有不少人与大雪山雷家势不两立。”俞中白继续摇唇鼓舌煽风点火：“沈兄若欲报仇，小弟愿去说服众弟兄，共赴西域踏平大雪山……”

“使不得！”佘能急声劝阻：“先皇有谕，除非雷家图谋不轨，否则，朝廷不得以任何借口难为大雪山雷家。先皇尸骨未寒，二位万万不可造次……”

“你给我住嘴！”俞中白厉声抢白，有如叱喝奴才：“雷家猖狂如斯，全是尔等这班没出息的东西惯出来的，不杀杀他的气焰，他雷家会越发地目中无人……”

“可是先皇……”

“住嘴！先皇是先皇，当今皇上却无此谕。佘大人，你听先皇的，还是听当今圣上的？”

“我……我听圣上的……”

“他在何处？”

“他……可能……直接去找大将军要人了……”

二人脸色一变，像被蝎子螫了一般惊跳而起，身形一晃，遽尔消失。

年羹尧平定西北之后，俞中白与沈竹二人，鼓动撺掇近百名卫士前往大雪山报仇，从此杳无音讯，仿佛从人间消失了。

天真的确去了帅府，但却没能见到大将军，也没能查出小毛神的下落。俞中白与沈竹适时率众赶回，霎时，一石惊起千重浪，帅府高手尽出，搜捕刺客，府城鸡飞狗跳，直到黎明方息。

之前，年大将军未将小毛神放在眼里，一个半死不活的江湖淫贼小混混，不值得他降尊纾贵亲自过问。天真一插手，反而促使他决定将小毛神明正典刑，立即处决。

飞贼落网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开，全城轰动，官民哗然。

府城居民和受害者家属，要求将贼人明正典刑，就地处决的呼声日益高涨，请愿书如雪片般递进府来。

是马二爷在兴风作浪，他担心年羹尧的手下会秘密处死小毛神。这班爷杀个人比捻死一只蚂蚁更容易，甚至不必亲自动手，只消打发下人前去割断人犯的喉咙便万事大吉，或者什么也不必做，将人关进地牢不再理睬，五七日后，也会活活饿死。

明正典刑就不同了，必须将人犯押解市曹斩首示众，只要能将人弄出来，就有一半分希望。但二爷无法亲自动手，他是当地首富名人，他若陷进去，将会有无数的人人头落地。小毛神在江湖上朋友众多，他希望能为朋友们创造一次机会。

第四日，小毛神被押解到刑场。

刑场设在西海酒楼前的十字路口，由年大将军亲自监斩。

西宁城四门紧闭禁止一切行人，城头官兵林立刁斗森严，城内官兵倾巢出动，扼守了城内大街小巷所有的路口。

全城戒严，但不禁止本城居民前往刑场观刑。十字街头人山人海，府城居民兴高采烈倾巢而出，万巷皆空，比过大年还热闹。

车声辘辘，一辆毛驴囚车，在帅府卫队和数百名刀斧手的簇拥下进入刑场。

“噗通”一声，囚犯被抛在地上，五花大绑，匍伏于地，纹丝不动像死人。

两名刽子手像拎小鸡般将他拎上了刑台，他仍然一动不动。

“杀了他！杀了他，将他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全城居民攘臂高呼，惊天动地声震九霄。

“大将军到！”一个悠扬的声音从西海酒楼内传出，压倒了呼声。

人声一静。

一位将军在众将官的簇拥下，龙行虎步走出酒楼，穿过官兵列成的胡同，走向刑场，他便是抚远大将军年羹尧。

大将军身着紫袍，内穿刀枪不入的白犀甲，腰悬三尺古剑，薄底快靴，小臂上带有护腕套。他生得身高七尺，猿臂鸢肩极为雄壮。看年纪四十余，马脸大耳，络腮胡须又浓又密，虎目炯炯放射出唯我冷酷目空一切的冷芒，鹰鼻挺直，有一个坚强梢突的方形下腭，看长相便知是个个性坚强，而且刚愎彪悍骄横阴鸷的人物。

大将军登上临时搭建的木台，在桌案前落座。

周围甲士林列，但却看不到四刀侠的踪影，大将军的数百名卫士也只有数十人到场。

这是俞中白设下的诡计，他的目的是雷天真，也不拒绝其他胆大妄为，不知死活的江湖鼠辈。小毛神朋友众多，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前来劫法场，雷天真一定会出现。一张大网在全城张开，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狂热的呼叫声戛然而止，整座府城静悄悄落叶可辨，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伸长脖颈，翘首眺望。

大将军太遥远，可望不可及，看不清尊容。

“什么时辰了？”大将军平静地问道。

一位文士模样的中年人看了看旁边的壶漏，躬身道：“回禀将军，尚有一刻时辰。”

年羹尧道：“不必等午时三刻，马上处决！”

中年文士低声道：“将军，使不得！自古以来，官府处决囚犯，皆在午时三刻，倘若在众目睽睽之下当众破了规矩，万一传入言官耳中……”

自古以来，处决人犯，必须在午时三刻，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相传杀人是“阴事”，无论被杀者是否罪有应得，他的阴魂都会前来与法官、监斩官、刽子手等等一切害死他的人纠缠不休。而午时三刻乃是一日中阳气最盛的时刻，在此时杀人，人头一落，死者的三魂七魄便会立刻消散，再也无法成为鬼魅害人了。

另一种说法是，午时三刻开刀问斩，此时阳气最盛，刀一落阴气即时消散，无法成为鬼魅，因此，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之人犯，必须在午时三刻开刀，叫他做鬼也难。

皇城午门的阳气任何时候都不会衰竭，所以，皇帝老爷可以随时将不喜欢的人推出午门斩首。

小毛神先奸后杀，连伤七命，属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之罪，必须在午时三刻开刀问斩，相沿已习，规矩牢不可破。

上至皇室贵胄，下至贩夫走卒，对鬼神的敬畏恐惧根深蒂固。

大将军也深信鬼神之说，他自以为阳气盛杀气足，不惧鬼神，但也不会无缘无故地触犯鬼神，因此，他不再坚持提前行刑。

一校尉匆匆奔至，禀报道：“大将军，西宁府士绅马云清求见！”

“他来作甚？”大将军皱起了眉头。

校尉道：“他抬来一口棺材，请求为囚犯收敛尸骨，恳请大将军恩准。”

年羹尧道：“此人可是曾率领侠义道协助官府缉拿飞贼，之后又与飞贼割袍断义的马云清？”

大将军查阅过飞贼案的卷宗，对案情了若指掌。

“回将军，正是此人。”

“断义不忘义，难得，准了！为何还不走？”

“回禀将军，马云清说，囚犯于他有救命之恩，虽然已经割袍断义，但救命之恩不敢或忘。今日囚犯行将就戮，无以为报，恳请将军格外开恩，恩准他前来囚犯送行，以报救命之恩。”

“老匹夫得陇望蜀！”年羹尧冷笑不已，大声道：“情义虽绝，恩情未了，我若不准，倒显得本帅小气了，照准！”

“遵命！”校尉如飞而去。

俄尔，马二爷手捧酒壶，踉踉跄跄奔进场来，跪倒尘埃，朝大将军远远地叩了三个响头，尔后走上台来，跪在小毛神身边，含泪低叫：“兄弟，尕兄弟，你还活着吗？”

小毛神面如土色，双眼紧闭，气若游丝，纹丝不动。

二爷抱起小毛神，斟了一碗酒，说道：“兄弟，老哥哥为你送行来了，你喝了这碗酒，安心地去吧！”

小毛神睁开了眼睛，但却目光发直，双眼发空，傻傻地望着二爷，望着天空，既不认得二爷，也不会说话，只会张开嘴“呵呵“地傻笑。酒灌进嘴里，不知下咽，酒液、涎液顺着嘴角往出流。

“兄弟！”二爷见状，五内俱焚，仰天悲呼：“你游戏风尘，嬉笑人间，何曾料到会有今日？老哥俄毕生不沾酒，今日拼着真主责罚，这碗酒哥哥俄陪你喝了！兄弟，一路走好！”

举起酒碗一饮而尽，掩面而去。

“行刑！”年羹尧沉声下令。

“慢着慢着！本**也来为故人送行！”

怪叫声入耳，酒袋**一手拎酒囊，一手拄藤杖，跌跌撞撞挤进场来，合掌道：“大将军，小泼皮曾多次骗我酒喝，请容老僧被他再骗一次，以壮行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