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骡子们边走边在捡吃掉落在地上的烂苹果。两个重伤员依旧在昏迷。铁流他们牵着这些可怜的牲口沿着崎岖的山道出发了。

走出去好远，他回头望望远处那幢农舍。突然发现，这屋子原本应该是一栋很好的房子。粗壮的、整齐的板材，很牢固的敦实地石头地基，护院的篱笆墙其实扎的是极好的。如果不是战争，这里肯定是个生活的、非常美好的地方！

铁流忍不住地想。对这个让他找到了指挥员应该具有的决断信心和素质的地方，他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欢。他觉得自己应该一辈子都记住这农舍的模样！

他们眼前的道路泥泞又陡峭，一边尽是高高的山崖和峭壁。但是，他领着这小队人马很坚定地走着，他的表情影响了所有的人，都相信自己一定会安全地到达马德里，甚至，连骡子和驴也走的非常安分！

卡夫卡没有靠近他们，他一个人远远地缀在后边，但是依旧紧紧地跟随着他们，而且还没有要骡子骑！原本他是要求骑一头骡子的，不过，铁流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尽管西班牙人非常地不愿意。

黄昏时分，他们总算摆脱了这条泥泞的小路，可是天色已暗，再往前走会很危险。大家猜测，这里距离马德里绝对不会太远了。

夜里的月光很好，他们宿在树下都睡不着，因为听到了几波夜航的飞机飞过去，听着飞机隆隆的从头顶掠过，每个人都很紧张，毕竟上次的轰炸实在是太恐怖了。

铁流支着耳朵，倾听着这些飞机一路飞去的地方，似乎遥遥的能听见他们轰炸后的声响。

“马德里应该就是这个方向！”他用手指着轰炸声音传来的方位，对凑过来的卡夫卡说。

对方没吱声，黑暗里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敌人的行动很反常，他们的飞机从来没有这么频繁的在夜间进行轰炸。”

“海特勒在让他的部队实验一切的杀人方法和战术！”铁流说。

“你们，也一样！”卡夫卡不屑地撇嘴。

“你干嘛不去睡觉？”铁流忍不住打发他走。

“我们去砍些树枝什么的吧！地上太潮湿，总的让这几个伤员睡得舒服点！”卡夫卡向他建议。

铁流想了想，点点头，“走！”他说，“咱们去砍些树枝。”

“他们两个留下警戒！”卡夫卡指指救护兵，“行！”铁流答应了，他找了一把刺刀掂了掂觉得不称手，“用这个！”乔万尼递过来一把工兵铲。

“这个很好！”铁流点头赞道。

“小心些！”驾驶员低声的叮嘱，铁流皱了皱眉看见乔万尼用眼睛瞄了瞄一边的人。他的心情一下有些紧张。

“好的！”稳定了一下情绪，铁流勉强笑笑跟着卡夫卡离开了。

林子里，由于有月光的照射所以并不显得很昏暗，但是因为乔万尼的提醒，铁流走的依旧很小心，他和卡夫卡隔得也很开。

“我们应该往里再走走，”卡夫卡说。

“没有必要！我们就近砍些树枝就可以了，”他拒绝道。

“你在害怕什么？”卡夫卡嘲笑他。

铁流一声不响。离他更远了几步。他实在不愿和这混蛋多说一句。

“我们只是来砍点树枝，又不是要杀人，”卡夫卡继续笑话他。

“那么，你就更应该闭上你的嘴，专心的多砍些树枝来！”铁流不客气的抢白道。

卡夫卡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对他说：“咱们走吧！这样缓慢地走下去，说不定明天咱们就要给人家截断后路了。”

“你可没资格命令我。你要清楚我才是你的长官。”铁流冷笑着，继续往前走。

“那么，我就不得不对你来些厉害的手段了。”卡夫卡厉声说。

“如果你想走就尽管走好了，干嘛非要拉上我？”铁流实在不耐烦他的纠缠，没好气地祈求道，“你滚吧！我命令你滚吧！好不好？”

卡夫卡冷笑着，“就知道你会把我支走，然后你们假如有机会到了马德里，你就会诬告我是逃兵！然后我就会被枪毙！”

“既然这样，你就安心的跟着我好了！”铁流撇撇嘴，重新掉转了身。

“站住，”卡夫卡气急败坏地叫喊。

铁流不理睬他自管往树林中走去。身后传来哗啦哗啦子弹上膛的声音。

“你要是再走一步，我就开枪！”他喊道。

铁流还是没有理睬他，继续往前走。寂静的暗夜中传来了清晰的扣动扳机的声音。铁流突然感觉这声音是那么的熟悉。

“卡夫卡，昨晚，灌木丛里藏的人是你吗？”他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平静的低声问他。

“是的！”卡夫卡没有遮掩，“我看到你和格蕾丝小姐在一起。”他挑衅地嘲讽。

铁流没有理会他的恶劣语气，沉吟了一下，自顾自地追问，“那么！你和谁在一起？”

卡夫卡冷笑着不回答。

“昨夜你也是这样把枪对准了我嘛？”铁流突然问。

卡夫卡一愣，他张嘴想说什么，但是铁流已经不容他反应猛地转回身，他打开手枪套的动作很快，面对西班牙人时已经拔出枪来。

“你想干什么？”卡夫卡惊慌地问，他此刻反而忘记了自己手上的枪。

铁流没有回答，对准他扣动了扳机。

距离虽然很近，但是他根本无暇瞄准，第一枪没打中！卡夫卡没有还击，他本能地选择了逃跑。

铁流觉得很是不可思议，这个嚣张的家伙，一直以来桀骜不驯地表现让他以为他是多么的了得，没料到，只是威胁的乱射的一枪，就吓得他拔脚就跑。

带着鄙视的想法，铁流连开两枪，没有一枪是瞄准他打的。但是慌乱中牢记保命常识的家伙居然在林子里玩起了“之”字跑的把戏，铁流瞄向左边的一颗子弹就这样被他自己撞上了。

听到卡夫卡一声闷哼，他的身体往前一栽，却立刻试图纠正自己的平衡。踉跄地又跑了几步，终于一头扎在了地上。

铁流提着枪，猫腰跑过去，“卡夫卡！”他紧张的呼唤。没有料到乱打居然伤到了这家伙，他的心里又后悔、又害怕！

打死自己的战友，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组织哪里交待过去。

卡夫卡趴在地上，身体痛苦地抽搐着，听到他走上前来。他含糊地说。“你终于要结果我了，是吧！”

“告诉我真相！”铁流踢掉了他手边撂着的毛瑟长管手枪，“昨晚你和谁在一起！”

卡夫卡呵呵地发出了怪笑声，他嘴里嚼着泥土和碎石，黑夜里看不到他伤口处的血，但是一股血腥味已经在暗夜中弥散开来，而且，越来越浓烈。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干嘛问我！”

“为什么？”铁流不是傻子，他蓦然间地意识到了过往的许多事情，“尤兰达一直提醒我，要我把你这样的危险家伙杀掉！”他说。

“你现在做到了！而我，因为心软却被你杀了！”卡夫卡抱怨似地哼唧。

“你不是心软！”他说，“你其实非常狠！你原本是打算用诬告来要了我的命，甚至你自己都不用亲手沾上血！是吧。”

卡夫卡笑着，吐了一口血沫，“算计再好也得靠运气！显然天主站在你这一边。”

“告诉我，尤兰达她们在哪里！”

“你去问乔万尼好了！”卡夫卡说。

“他不知道的东西很多，比如遇到你之前，你显然就已经和尤兰达呆在一起，尤兰达为什么会一直昏迷？乔万尼听到格蕾丝小姐诊断了尤兰达的伤情后和你大吵的话，尤兰达的脑袋被重击过，”

卡夫卡嘿嘿地冷笑，“乔万尼的耳朵真尖！看来我又犯了一个错误，我以为他会和我一样不信任你这个娃娃上尉的。”

“你为什么这样做？”铁流问。

“我不想让你内疚！”卡夫卡突然向后仰起了头，“记得我下午时跟你聊过的话吗？其实那就是我对自己从前犯下的罪孽的忏悔，我知道自己会死！”

他**着，再次趴下，“我利用不告发你作为条件，胁迫了她！但是，她试图开枪打死我！于是我用石头砸晕了她！但是，我没有把她抛到山谷里，后来遇到了格蕾丝，被她发现尤兰达的脑震荡是我干的，她也猜到了昨晚的事情，猜到尤兰达和我在一起，她谴责我，扬言要告发我，”

“你们碰到的叛军是怎么回事？”铁流问。

“我故意把她们往敌人打来的方向引，碰上了他们的尖兵！”卡夫卡突然地呛咳起来，在一片寂静中，这声音非常的突兀，传的很远。“开枪吧！”他喊，“我杀了你的女人，所有的。”

铁流弯下身，把枪口顶在他的后脑勺上，“你这是自找的，”他说。

没有犹豫，他扣动了扳机。

当暗夜笼罩着的树林中的一切又恢复了宁静后，铁流的心情却难以抑制地激动起来。

他望着一动不动趴在地上的尸体，久久无语，直到扑鼻的血腥味让他忍不住胃肠翻腾着呕吐起来。他站起身，倒提着死尸的双脚，把他拖到林中的一处草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