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人在屋檐下

张开得难为情道：“这……这……事先我也不曾料到会有今日之事，不然定会设法阻止。”

陈小河本想求张开得想办法把自己调离，但旋即想到，这样一来他势必要把事情原委道给王玺听，到时追究起来，且别说事情已无对证，即便自己得以调离，得罪的人却更多了。再则张开得与自己非亲非故，又怎会为自己去得罪这许多不好得罪的人？

二人说到此处颇有些尴尬，便只默默骑马赶路，不多时军营已显出轮廓，陈小河却已想得明白，人家与自己非亲非故，肯这样帮忙已然不错了，不管怎样，自己始终是欠了别人的情，因此说道：“张大哥这情兄弟记下了，他日张大哥若有用得着小弟之处，只管招呼小弟便是。”

张开得本有些愧疚，听陈小河还记他人情，不禁对他心生好感，说道：“陈中队长再不要称什么小弟了，我虽痴长你几岁，但你这一去赴任，等走完手续，职务便比我为高，军中尊卑有序，莫让别人听了笑话。”

说话间，马儿已到了营门外，张开得虽是王玺的亲兵，却也不敢在军营中纵马狂奔。

二人前后下了马，由张开得引着陈小河去所属大营、小营走完手续，领了印信及新军服换上。

有道是人靠衣装，中队长的军服无论面料还是做工都远胜小兵服饰，陈小河换上之后，精气神已然大为不同。

这军营甚阔，办完时已晌午时分，安排接收新兵的时间是下午，总算没误了时辰。

陈小河回到住处，袁何二人业已赶回，少不得要对穿上新军服的他称赞品评一番。

吃过午饭，陈小河一行早早赶到校场接引新兵。张开得熟人多，少不了要四处去打招呼，上午与陈小河争斗的冯大队长也在其中，正大摇大摆坐在椅子上。

陈小河是来接引新兵的中队长，虽在将台之上，却没板凳坐，与那大队长目光相触，心中好一阵失落，便只做没看见，扭头去看台下的新兵。

这时代“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台下这些新兵，却不比后世的子弟兵欢天喜地进军营，都是被强抓去的壮丁。

陈小河放眼看去，只见台下黑压压一片，有老有少，神情萎顿，手脚皆用绳索相串联，更有生性脆弱的或呜呜而泣，或暗自垂泪。

引领新兵的手续自有袁何二人去办，已经不需要陈小河亲为，不多时手续办完，已经有来得早的在挑选了。

有道是先下手为强，陈小河巴不得领到的全是青壮，早已等的心焦，走完手续便下台挑选。

选兵却不是一个个去选，而是一根绳子上或三十、或五十人，选兵的拉住绳头，把人牵到一边，这人便是你的了。

陈小河在台上时早看得明白，将人指给袁何二人看后，下台亲自去拉了一串五十人一组的，握住绳头时，正好看见绳子后面那张略带惊恐的面目，抓绳子的手不由得一松，旋即撰紧，心中暗骂了一句：“我艹尼玛的时代。”口里却说道：“兄弟们，跟我走吧，左右都已经落到这田地，跟着我说不定还好过些。”

为首的几人见陈小河面目和善，倒也觉得他说得在理，便麻木的迈动步子。

这些丁壮一路走来时，往往动稍慢半拍，一鞭子就落在身上，此时后面的虽然看不见陈小河，但感觉到被绳子拉扯，便也麻木地跟着走。

袁何二人久在大西军中，看惯了这种场面，下手倒不似陈小河那般犹豫，虽然距离较远，却已经把人拉到一边等候陈小河。

张开得见陈小河挑好了丁壮，便上来引着他去见所属的大队长，沿路嘱咐道：“待会儿见了你们冯大队长记得行礼，你们上午才起了争执，若被他拿住你的把柄，难免要给你苦头吃。”

陈小河神情恍惚的跟着张开得上了将台，来到那冯大队长面前，见他大马金刀的坐着，虽然不情愿，也只能半跪下去，拱手过头施礼道：“铁骑前营三营一大队五中队中队长陈小河前来报到。”说话间右脚膝盖始终不与地面接触，虽然做出个半跪的样子，却并不真跪。

冯大队长脸有得色，起身在陈小河右肩膀上拍了两下，说道：“不错，不错！跟我回去吧。”

陈小河被他这么一拍，险些立足不稳，第二下却终于没能扛住，跪实了地面，心中只想不顾一切拼了，省得这般窝囊受气。

冯大队长说完便大摇大摆走了，张开得从旁扶起陈小河来，早看出他心思，陪在他身边劝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我时常听提督大人提起你，更听他说李将军也曾问起过你，想来上面对你是很器重的，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你的当务之急是拿出点实际成绩来。”

陈小河向张开得道了声谢，朝袁何二人一招手，示意他们领着丁壮跟来，然后便加快脚步去追那冯大队长。一路走，脑子里各种念头却已炸开了锅，只觉得若李定国不采纳自己的建议，依旧曲意去迎合士绅阶层，那以后自己便升了官又怎样？自己跑来受这些委屈，却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给那些剥削百姓、窝里斗的士绅做炮灰？

冯大队长肚里也窝着火，今天他之所以要急于去娶亲，实在是知道军中即将有大变动，谁知事到临头竟被陈小河搅了局，落了个竹篮打水。到校场与陈小河相见，又发现新调到手下的那姓陈的中队长便是坏他好事之人，他现在看着此人就浑身冒火，好在他涵养功夫深厚，没在人前显露出火气来。

陈小河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冯大队长，他没有翻脸如翻书的演技，却也不与他陪话，只默默跟着。

冯大队长压着火气走回驻地，也不理会陈小河，大马金刀往堂上一坐，懒洋洋吩咐亲兵道：“你去给陈中队长腾个好点的营房，等安顿好人马，就带他去领军械，可要打起精神了，别惹得陈中队长不快，人家可是提督大人亲点的。”说完“嘿嘿嘿”笑了几声，音调中大有讥讽之意。

这些亲兵上午与陈小河相斗许久，哪里会不认识，又听冯大队长话里有话，其中走出一人，向冯大队长唱了个肥喏，转身朝陈小河油腔滑调说道：“走吧！杵这里做什么？难道还想给咱们大队长一拳？”

陈小河心中没好气，回道：“我又没杀女人的本事。”

冯大队长涵养功夫再到家，又岂会忍得属下如此冒犯，“嘭”的一拳擂在桌上，东西震倒了一地，起身怒道：“怎的，你是要来讨还公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