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未雨绸缪

朦胧中，有鸟鸣声传来，又隐约听到几人在说话。郭笨聪睁开双眼，费了好一阵工夫才辩认出周遭环境，原来自己正躺在一张大床上。

床边有帘帐垂下。郭笨聪伸了一个懒腰，周身舒畅无比，只觉得血液在瞬间流遍了全身，将疲惫洗得干干净净。他睁眼四下打量了一番，隐见屋内似有烛火，再一细想，顿时清醒过来，忙伸手拉开帐子，却见这屋内甚是宽敞，显然已不是那后院的病房了。

郭笨聪脑子一片混乱，也不知近日发生之事到底是真是假，是梦是真。他虽然已醒了过来，但又是什么时候睡去的呢？郭笨聪歪着脑袋想了片刻，只觉得从他最后清醒到现在，似乎已过很长时间。一年？十年？他忽有一种沉睡千年之后又再次苏醒的感觉。茫然中，郭笨聪翻身下了床，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又觉得脚底一阵酸痛，却甚是舒服，像是瘫痪多年之后忽然学会走路，并且脚底第一次触及地板一样。

这屋内摆设虽然简朴，却收拾得干干净净。郭笨聪正四下打量着，屋门已被人推开，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小丫鬟走了进来。看到郭笨聪站在当地，这小丫鬟吓了一跳，又转身跑了出去。过不多时，这小丫鬟带了另一人进来，正是听琴。听琴看到郭笨聪光着脚站在地上，急道：“公子不可！昨日太医曾说了，公子的病因未明，还须卧床休息。”郭笨聪忙道：“好！”说着，一转身跳上了床，心底已升起一丝欢喜：听琴并不只是在梦中出现，而是确有其人。

如此欢喜一阵，郭笨聪已渐渐想起了近日发生的事情。听琴坐在床边。郭笨聪侧过头看着听琴，问道：“听琴，后院众人可大愈了？”听琴道：“公子放心，所有人都已痊愈。倒是公子自己却晕倒了。”

郭笨聪茫然地“哦”了一声，忽地又想起一件极为紧要的事，伸手在怀中摸了一阵，顿时大惊失色，那只山寨手机已不见了踪影！

听琴看他先是伸手入怀摸了一阵，紧接着又变得神色慌张，已猜到他心中之事，站了起来道：“公子莫急，我去去就来。”说着，已走出了屋门。郭笨聪对她说的话充耳不闻，只想着那山寨手机，心中暗叫不妙，倘若山寨手机丢了，不仅自己小命不保，便是大宋朝要就此终结。他躺在床上发了一阵呆，忽然坐了起来将周围翻了个遍，却仍是一无所获。郭笨聪慌乱一阵，又发现自己全身的衣服已被更换，想必手机已被那换衣服的人拿了去，倘若那人以为是个好玩意儿收藏起来倒也罢了，若是放在水里洗一洗，那就糟糕了。想到经处，郭笨聪更是坐立不安。

听琴返回屋内，看到郭笨聪坐在床上呆若木鸡，凑过去轻拍他肩膀道：“公子，你看这是什么？”郭笨聪心如游丝，意在身外，万念俱灰之下，茫然地转头看了一眼，顿时又惊又喜，听琴手中拿着的，正是后世随处可见，而此时却有可能拯救大宋的山寨手机！

听琴看他转愁为喜，又转身从地上拿起一个包袱，道：“公子请看，所有的东西都在这呢。”说着，将包袱放在床上摊开，果然是郭笨聪从后世带来的所有物件。听琴又道：“公子请放心，这些东西我一下也没翻看过。”

郭笨聪激动了一阵，终于静下心来，将那山寨手机贴身收好，又将包袱整理了放在床下，倒身躺在床上，问道：“听琴，既然这些东西被你收藏了，那是谁帮我换的衣服呢？”听琴摇头道：“我也不知。不过公子晕倒之后，这些物品却是我收起来的。公子视其为宝贝一般，自然不可遗失了。”

郭笨聪与听琴刚刚说了两句，门外传来小丫鬟的敲门声，有太医前来诊治。

那太医走进了屋。郭笨聪认得这太医，当即翻身坐了起来，道：“段太医辛苦了。胡太医可好？”段太医道：“老胡尚好，只是年岁大了些，要痊愈还需些时日。少监还是躺下吧，待老夫先行诊治。”郭笨聪依言躺在床上。段太医为他把了脉，过了片刻又转向听琴道：“姑娘请放心，少监身强体健，安然无恙。此次晕倒，全是因为太过劳累所至。”又看到听琴依是略有不安，补充道：“姑娘就只当他欠了瞌睡，因此睡了两天两夜。”听琴这才听得明白些，喜道：“如此说来，只是睡得少些，却未染疾？”段太医道：“正是。倒是姑娘自己，大病初愈之后还需静养，切不可太过操劳。”

段太医叮嘱一番之后离开了。郭笨聪伸出右手，在左手腕上搭了半天，却什么也摸不出来，只觉得脉搏有规律地跳动，自言自语道：“真是奇了，段太医就这么一把脉，不仅知道我没得病，还知道我睡得不够。”

听琴看他睡醒之后，又如前几日般精神百倍，心下甚慰，愁容顿去，道：“公子还是再睡会儿吧，距天亮还有一个时辰呢。”郭笨聪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然而他此时清醒之极，没有丝毫睡意，又睁眼道：“听琴，我当真睡了两天两夜？”听琴道：“是啊，这两日间，有不少人前来看过公子呢。”郭笨聪奇道：“我认识的人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而且全都是生了病的人，难道他们已全好了？”听琴道：“这倒不是。医官吩咐过了，后院那些病人既已好转，又不会将病传染给其它人，自然也不用继续待在后院了，只是还要卧床静养数日方可走动。前来探望公子的，都是这些病人的家眷亲属。”郭笨聪恍然道：“原来如此，那你为何又要下地走动呢？”听琴中得一愣，争辩道：“我好得快些，自然可以提前下地了。”郭笨聪知她是在担心自己的病情，因此不顾太医吩咐便提前下了床，心下又是感激又是怜惜，再相到前日她与陆秀夫说的一番话，心中又多了些好奇，正要脱口问了出来，忽又转念一想，觉得还是由她自己说出来比较好，当下转了话题。

二人聊了一阵，窗外已渐亮，再过一会儿，有小丫鬟送了热水过来。郭笨聪翻身下了床，道：“天亮了，不用再睡了，对吧？”说着，转头看着听琴。听琴微微点头，道：“公子精神甚好，当是不用再睡了。”

郭笨聪走过去胡乱洗了把脸，然后坐在椅上一动不动。听琴走到桌边取了木梳，一如前几日那般为他梳头束发。

过不多时，有人在门外道：“小姐，老爷来了。”听琴跑过去将房门打开。陆秀夫缓步走了进来，郭笨聪忙上前见了礼。陆秀夫早已从太医那里得了消息，知道郭笨聪并无大碍，也颇觉宽心，又转头看着听琴，道：“琴儿，你尚未痊愈，怎又随意下地走动？”言语中颇有责怪之意。听琴撇着嘴争辩道：“爹，你不是说了么，只要我能吃得下满满一碗饭，便可以随意下床了。”如此说着，又看陆秀夫皱眉瞪着自己，心知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过父亲，当下悄悄退了出去。

郭笨聪听这父女二人言语，丝毫不像前日那般生分，再看她二人神态，倒像极了一户普通人家的父亲与女儿，心下暗暗称奇不已。

有太监打扮的人走了进来，捧了六、七本书放在桌上，又转身退了出去。陆秀夫拉过椅子坐在桌边，随手翻看了几页，道：“贤侄，这其中有两本书，是军器院中的书籍，书中记载了制取火药的详细方法；另三两本，是弩机、弩车的图样；最后这两本贤侄必定听说过，乃是《梦溪笔谈》的官本，贤侄可随意参阅。”

陆秀夫说的官本，是指官方的版本。在宋朝最鼎盛时，各种新技术层出不穷，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都有新技术的相关书箱，然而这类书籍又有两种版本，一是面向寻常百姓印刷的民本，另一种则是官方内部的官本。较之民本，官本的内容要丰富许多，而且多与军事有关，自然不可随意泄漏出去。在两日前，郭笨聪曾给了陆秀夫几页纸，上面记载了新火药的制取方法详解。陆秀夫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找人按着清单试制，但此时整个大宋军中只剩下千余人，军器院中懂得制造火药的人员均已战死，剩下的十数人又对此不甚了精通。陆秀夫无奈之下，只好将这几页纸交给了范志远，让他找人去试制。然而琼州并无火药库，范志远也找不到合适人选，只好从民间的烟花作坊找了四位工匠，并委以官职。这四人带齐了工具火速赶往军器院，拿到了配方之后，只看了一眼便知是火药的配方。不过这配方中提及的一些材料不易凑齐，因此这四人用了半天的时间，在原有火药的基础上略做改动，在还未完全按着新配方实施的情况下，便知新火药威力不可小视，当下如实禀报。陆秀夫听了之后，对郭笨聪的疑虑尽去，这才叫人从书库中取了官本，以便郭笨聪参详。

其实，郭笨聪对自己的配方也没甚把握，但此时陆秀夫送来这些书籍，他已猜到自己的配方有了效果，当下问道：“丞相，小侄画的那些火炮，不知是否制成了？”陆秀夫道：“贤侄不必太过心急。前几日，朝庭在万宁建了火炮厂，熔炉已建造完毕，不日便可开工。此处并无矿山，也无现成的铜材，须将原有的火炮重新回炉才行。”郭笨聪听得一愣，他万没想到最富庶、科技发展最迅速的宋朝，竟然会缺少原材料，连火炮也造不起，还要将原有的火炮重新回炉熔化。在他记忆中，宋朝是最富庶、也是科技发展最迅速的朝代，为何连区区铜炮也造不起？

郭笨聪终究还是想得简单，这也是因为他回到宋朝的时日不长，考虑问题时都按着后世的思路，自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即使在宋朝最富庶的时期，铸造一门火炮所需的铜材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试想，一两银子是一贯铜钱，也就是一千个铜板，大约五公斤多些。郭笨聪设计的新火炮，其重量少说也有二百公斤，也就是四十两银子的成本，这仅仅是原材料的价格，并未包括人工、火药、炮弹等费用。然而现今情况又大有不同。龙舟与各船上虽然也有不少金银，但其只是个货币价格而已；制造火炮需要的是材料，并不是钱；一门火炮的铜材价格虽然是四十两银子，但在琼州这小岛上，即使拿出四百两银子，或是八十两黄白，甚至价值一万两的一支玉簪，也造不出一门火炮；说得再直白些，就是有钱也买不到东西。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经过崖山一战之后，大宋朝庭精英尽失，跟随龙舟逃出来的只有一千多人，其中士兵又占了大多数，剩下的多是各级官员，想要找出一个懂得制造火药的人，极为不易。倒是各地的抗元势力中有不少人才，但远水又如何解了近渴呢？

郭笨聪又问起前几日的炮声，二人说了一阵，郭笨聪这才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在之前一日的晚上，有士兵前来禀报，说是元军数十艘战船聚焦在吴川，估计会对朝庭不利。陆秀夫听了这消息，便命文克武、武克文带了大小战船三十余艘守在四喜岛附近待命。然而吴川的敌军未见动静，却有六艘元军战船驶过四喜岛。文克武也不知道这六艘战船是否探得了宋朝庭的下落，当即下令将其击沉，谁知元军战船行驶甚速，宋军一时追赶不上。正在这时，前方又有船队出现，一番交战之后，将这六艘敌船尽数俘获。两方船上的人喊过话之后，这才知道前来的船队是张世杰的部众。

张世杰逃离崖山战场之后，尚有大小战船一百四十艘，但他认定皇帝已殒，便想找到杨太后再议大事，紧接着又有消息说，元军将领张弘范得知宋朝皇帝的龙舟逃脱了，勃然大怒，将相关人等一一军法处置，又在各地贴出了悬赏令。张世杰这才确信赵昺尚在，又想着朝庭败后无力再战，绝不会回到陆地，因此派出数批战船出海打听，却遇到了元军的六艘战船。文克武审问俘虏之后获悉，当日崖山一战，有几艘元军战船逃离了战场，此次经过四喜岛的这六艘战船，正是出去寻找逃兵的，没想到半途中却被宋兵拦截。文克武又继续审问下去，这才稍为放心，元军暂时还不清楚宋朝庭的下落。

郭笨聪听说张世杰有了下落，先是一喜，紧接着又有些担忧，因为张世杰只有一百多艘战船，即使加上琼州的三十多艘，大宋朝庭也只有一百七十艘战船，而且其中又多是小船，更有些是从民间征用过来的渔船。倘若元军知道了朝庭的下落，只须派出两、三百艘战船，大宋就从此消失了。

陆秀夫看到郭笨聪忽喜忽忧，已猜到他心中所想，道：“张**既然得知朝庭的消息，不日便会赶来会合，只是两百艘战船停在琼州颇为惹人注目，因此除了大船之外，小船均会扮作渔船往来于琼州和大陆之间，以供应朝庭日常所需。”

郭笨聪点头道：“是啊，琼州地方小，忽然间将朝庭移到这里，一时也来不及做太多准备，自然需从内地调运些物资了。”说到这里，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倘若新式火炮得以试制成功，如何从大陆购买铜材运过来呢？

陆秀夫与郭笨聪聊了一会儿，有士兵前来通报，陆秀夫匆匆离去了，估计朝中又有新的决议。当然，朝庭究竟有何重要决定，郭笨聪也不得而知；他现在只是军器少监，似乎朝庭大事还轮不到他参与。

房间里只剩下郭笨聪一人，他坐在桌前翻开那几本书细细看了起来，如此看了一个时辰，已将宋朝时火炮的情况掌握了个大概。

约一百年前，宋朝已有火炮的炮弹，叫做霹雳炮弹，这种火炮可以说是人类史上第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火炮。后来，金国人不但学会了此炮的制法，又进行了些进，将炮弹改为外壳用铁皮包裹的震天雷，威力更强。在几十年前，金国曾此种炮弹抵抗蒙古人的攻击，数次大败蒙古兵。

郭笨聪细细看了下去，又是吃惊不小，这种炮弹制法极为复杂，先是将晋州硫黄、窝黄、焰硝同捣碎成颗粒，再将砒黄、定粉、黄丹研磨成粉，再取些干漆捶成粉状，竹茹麻茹用火炒成碎末，再将黄蜡、松脂、清油、桐油浓油用火熬成膏，然后加入上述药粉搅拌均匀做成丸形，外面以厚纸包裹，里外五层，再以麻绳捆绑，另将松脂烧融浇裹固定，再用竹筒火炮发射。

书中还记载了多种火器，例如火药鞭箭、霹雳火球、烟球、毒药烟球、铁嘴火鹞、竹火鹞、火箭、神风弹、弩射铁球、飞天滚雷、百步散花、竹箭飞火等等不胜枚举，却均不属于郭笨聪所想的火炮范围，因为这些火药的武器都要利用工具协助发射，方能起到伤敌之效。

郭笨聪又接着看了下去，终于看到了火炮这一章节。书中列出了所有火炮的设计与制造方法，仅是发射实心铁弹丸的火炮，便有十数种，例如单梢炮、双梢炮、五梢炮、七梢炮、火炮、旋风炮、独脚旋风炮、旋风五合炮、神风火筒、景炎双铣等等；另外，有些火炮还带有车轮，估计是为了移动方便，但这些移动式火炮又无驻地锄或是阻退器，想来其威力也不会太大。还有，这些火炮的制作工艺中，缺少了一项重要的步骤，那就是炮筒内壁的打磨抛光。按郭笨聪设想，火炮内壁应该是铣床铣出来的，这样既能保证其圆度，又能保证炮筒成一条直线。当然郭笨聪也只是想想而已，依目前的情况来看，别说是铣床，就是最简单的车床，一时也不易造出来。

郭笨聪看得兴起，又翻开另一本书。这书中讲的是军用火药的制取方法，其中一页列出了火药的详细配方，上面写着：硫黄十四两、窝黄七两、焰硝二斤半、麻茹一两、干漆一两、定粉一两、竹筎一两、黄丹一两、黄蜡半两、清油一分、桐油半两、松脂一十四两、浓油一分。

郭笨聪看得目瞪口呆，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混在一起，究竟是一副中药还是一堆火药，又或是古代的火药也能当中药服了下去？其实郭笨聪还真没猜错，火药的发明就是起源于炼丹，而丹药偏偏就是让人吃的。

郭笨聪伏在桌上看了一会儿，再想起自己设计的火炮，似乎各方面都要完胜宋朝火炮，不免有些得意起来。如此自得一阵，又想到一事，遂从怀中摸出手机，查到“火炮”那一章节，却见这一章详细介绍了火炮的发展史，其中有些内容与陆秀夫送来的书中讲的完全一样，估计《百科全书》也是照抄了史书。再往下翻七、八页，书中出现一幅插图，图中画的竟然是清朝初年的神威无敌大将军铜炮。这铜炮的下面有数字显示：炮身前细后粗，口径约十厘米，全长两米五，重达一吨，装药两公斤，铁弹重约三公斤。

看到这里，郭笨聪吓了一大跳，铸造这门火炮需要一吨铜材，其用料要比他设计的火炮多出四倍。他当时设计这火炮时，已觉得自己的设计有些太笨重了，没想到清朝的火炮还要大，还要重。

郭笨聪查阅了一阵，将一些重要数据抄下，此时再看手机电池电量，还有百分之九十六。 虽然只用去了百分之四的电量，但郭笨聪已有些不安，因为这《百科全书》中的内容实在是太多了，倘若电池用尽时仍有重要内容未看，到时后悔也来不及。想到此处，郭笨聪忙关闭了电源，心里已想清楚地知道了下一步要做的，便是制订一个资料查阅的优先级列表。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郭笨聪以为是听琴又回来了，忙推开房门一看，却见一个少女端了茶盘站在门口，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正是侍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