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二章 好汉做事

到了团庄，李兴民被关进了禁闭室，无精打采，一声不吭。刘玉娇被看押在另一所房子里，却是大喊大叫，说八路军都不是好人，随便欺负女人。

苏静路过，听到刘玉娇的声音，立刻想起了在槐树沟的遭遇。她对站岗的战士挥手示意不要出声，顺着门缝往里瞧了瞧，果见里面正是不知该恨还是该感恩的老熟人。

张龙城与秦鹏正在团庄部署收复路北根据地的工作。按照张龙城的想法，目前日军兵力捉襟见肘，发动扫荡的次数越来越少，主力龟缩在县城里，路北几个据点里基本都是伪军，正是反击的好时机。秦鹏也十分赞成张龙城的意见，并谈了与冶头据点伪军连长接洽的情况，对方模棱两可的态度让他仍然觉得有些担心。

正谈着细节，一个士兵进来报告了李兴民的事。听闻有战士竟敢**皇冠体育直播：女俘虏，两人大为震怒，立刻命令将李兴民带来。

秦鹏一见李兴民就严厉地道：“八项注意的第七条是什么？”

“不调戏妇女。”李兴民耷拉着脑袋道。

秦鹏生气地道：“你还知道？那你知道这是要枪毙的吗？”

“可……可那是个皇冠体育直播：娘们……”李兴民嗫嚅着分辩，被秦鹏怒声打断：“皇冠体育直播：娘们就不是妇女？不调戏妇女有没有说皇冠体育直播：娘们除外？”

李兴民想起自己的老婆，把心一横，犟道：“凭啥鬼子能糟蹋咱皇冠体育投注：女人，咱就不能还回去？”

秦鹏道：“鬼子是畜生，你也是啊？白受了党教育那么多年！”

“我就知道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李兴民不屈不挠。

“你……”秦鹏气得一拍桌子。

张龙城脑子里掠过了姐姐的影子，心里再次涌起了对畜生一样的日军无比的愤恨。但他明白，皇冠体育直播：人也不是人人都是坏人，也要区别对待，何况对方还是个女人。于是他寒起脸，沉声道：“你要是对付鬼子，我佩服你！可你对个女人解开裤腰带，算什么本事？”

张龙城一向治军颇严，李兴民不敢争辩，低声道：“团长，你处分我吧！”

按照军纪，**妇女得枪毙。但李兴民是个好兵，怀着对日军的仇恨，参军这几年作战勇敢，多次立功，还入了党。张龙城舍不得为了一个皇冠体育直播：女人失去这样的好战士，然则军纪又不容破坏。他心里十分犹豫，嘴上却严厉地道：“我宁可你牺牲在战场上，也不想你背着丢人的名声，死在战友的枪口下！先关起来，准备接受处分吧！”

这时苏静从外面进来，说道：“那个女俘虏其实不是皇冠体育直播：人，她是杨明昆的老婆！”

“你说啥？”张龙城和秦鹏几乎同时讶异地道。

李兴民更是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结结巴巴地问道：“苏……苏队长，你……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苏静肯定地道：“我坠崖那年她逃出团庄的，还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不会看错。”

李兴民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嘴里念叨着：“原来她不是皇冠体育直播：女人……”

秦鹏气不打一处来：“不管是不是皇冠体育直播：女人，你都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先滚回禁闭室反省去吧！”

看着李兴民被押走，苏静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秦鹏道：“还能怎么处理？枪毙！”

张龙城见苏静望向自己，摇了摇头，道：“军纪难容。”

李兴民回到禁闭室，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想，本来以为麻袋里的是个皇冠体育直播：娘们，就是死也值了。这下可好，闹了这么大的错误，咋个交代？辗转到凌晨一点多，他把牙一咬，心道：“娘的，好汉做事好汉当，大不了是一个死，临死再拉几个垫背的！”

正是除死无大事，李兴民横了心，胆子也大起来。他穿好衣服，在门上咚咚擂了两声，闷声道：“我要拉屎！”

门外站岗的战士朦松着眼开了门，一个哈欠还没打完，被李兴民一把薅了过去。他从战士腰间拔出刺刀，抵在战士的脖子上，低声道：“别出声，要不别怪我不客气！”

“兴民哥，你想跑？”战士一下子清醒过来，毫无惧色地道。

李兴民道：“我不跑！反正我也要被枪毙了，我要去杀几个鬼子，不能白死。”

战士也是个愣头青，赞道：“有种！”

李兴民道：“你不拦我？”

战士道：“你杀鬼子我拦你干嘛？”

李兴民道：“好，不过我得借你家伙用用，还得把你绑起来。”

“没问题。”战士痛快地答道。

他将战士的四枚手榴弹缠到自己腰上，把子弹袋里的六十余发子弹挎到身上，然后提上步枪，转身投入了茫茫黑夜中。

次日，冶头镇的清晨是在枪声中开始的。一颗子弹突然打在冶头据点炮楼顶的一块石头上，把正在放哨的皇冠体育直播：兵吓了一个趔趄。皇冠体育直播：兵爬起来赶紧还击，可是在朦朦胧胧的曦光中，三八枪的子弹不知飞到了哪里。

三百米开外草丛中的李兴民本来也没指望能打中，拉栓退壳上膛后，却不还击，静静地看着那个皇冠体育直播：兵打了一发又一发，直到几个黑影上了塔顶，一挺歪把子哒哒哒响了几声，然后突然安静下来，炮楼顶上的黑影也不见了。

李兴民本来以为据点里会有敌人出来搜索，可以趁机撂倒几个，等他们冲到跟前，再给送上几颗手榴弹，要是还有活的，就拉响手榴弹跟他们同归于尽。谁知过了许久，据点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仿佛刚才那阵枪就没打过一样。他想了想，突然明白过来，这帮龟孙是平日被李光分队打冷枪打怕了，不敢露头。这也难怪，隔三差五看到身边的人被莫名其妙打死，不变成神经病就不错了，还敢听着枪声就往外跑？那不是找死？他想明白了这节，顿时大了胆子，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绕着据点不时地骚扰。

在团庄，刘玉娇听门外有人跑过，看守她的战士喊住那人，问道：“出啥事了？”

“李兴民跑了！”那人答了一句，匆匆跑开。

刘玉娇一听，顿时恼了，心道：“怎能便宜了那个王八蛋？”她在屋内喊道：“我要上茅厕！”

战士打开门，刘玉娇一头把他撞开，飞快地跑上街头，边跑边喊：“八路欺负人哪！八路**民女哪……”团庄的路她熟，很快来到大街上，坐倒地上拍着地哭骂，引得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

看管刘玉娇的战士狼狈地寻过来，喝道：“干什么？跟我回去！”

刘玉娇不管不顾，继续哭叫：“八路欺负女人哪，大伙给评评理！”

“这不是明昆媳妇吗？别在这儿丢人现眼啦，快起来跟人家回去吧。”人群中一位老太太说道。

一个中年妇人跟着道：“一门子汉奸，还敢在这儿大呼小叫，快滚吧！”

刘玉娇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吼道：“三婶子，二嫂，你们别不识好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保不准我哪天还回庄上，到时候大家不好见面。”

中年妇人冷笑道：“咋地，还招鬼子来灭了咱？”

老太太也道：“前些年也让你们祸害过了，这些个贱命也没啥好怕的啦。”

人群中议论声、骂声交织而起，刘玉娇不敢犯众怒，正不知如何下台，蓦地瞥见人群中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甚是眼熟，再仔细看看，却不是自己的闺女是谁？她走过去，颤着声音道：“你……是丹丹吧？我是……我是妈妈呀！”

小姑娘往后退了两步，喊道：“我妈妈死了，你是个坏女人！”

刘玉娇伸出两手，温柔地道：“丹丹，我真的是妈妈，你不认得了？”

“我妈妈死了，你是个坏女人！”小姑娘又重复了一遍。

刘玉娇脸色煞白，摇摇欲坠，哭道：“是妈妈不好，妈妈不该抛下你……”

“连亲生闺女都不认你，还活着干啥？”“这种破鞋还有脸回来，真是丢人！”人群中爆出一股怒骂呵斥之声。

刘玉娇瞅了丹丹一眼，见女儿怒目而视，毫无半点的母女情分。她哪知收养丹丹的姓黄的车把式，其实是独立团的眼线，见同村的闺女被卖，所以买回来收养。他平时忙于收集情报，丹丹整天跟着儿童团的几位好朋友站岗放哨，基本是全村人养大的，听惯了自己妈妈是坏女人的议论，善恶观念非常分明。刘玉娇从未在这么多人面前遭受这么大的屈辱，寻找闺女的热情早已冰消瓦解，在众人的唾骂和女儿的怒视中霎时万念俱灰，转身默默地往回走，回到了禁闭她的小屋。

待战士出去，刘玉娇解下了腰带，踩着炕沿挂到横梁上，打好结，就上了吊。

张龙城无心去理会一个皇冠体育直播：女俘虏的死活，李兴民的私自行动已经扰乱了收复路北根据地的计划，他决定，既然已经打草惊蛇，干脆立刻出兵，拔了冶头据点，以免日军和伪军重新部署。他命令李广分队、炮连配合一营，天黑前以最小的伤亡拿下冶头据点，二营三营分别用小股部队在冶头据点西、北两个方向阻敌增援，主力则分散开向路北的十几个敌人小据点。

冶头据点里的日伪军被李兴民骚扰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弄明白了对方只有一个人。日军班长暴跳如雷，实在太欺负人了，一个人就敢跑到据点门口乒乒乓乓乱放枪，难道真以为据点里的人是泥捏的？他立刻下令，逼着伪军一个班出去活捉敌人。

接到任务的伪军班长只能自认倒霉，他听说书的念叨过几段三国演义，暗骂龟孙皇冠体育直播：人不懂谋略，这明显是诱敌之计嘛，要不一个八路军士兵哪来的这么大胆子？所以，当他带着自己的班慢慢接近李兴民，突然看到远处黑压压一片八路军压上来的时候，立刻就带人举枪向李兴民投降了。他心里还暗赞自己聪明，果然不出所料。

李兴民本准备跟这几个伪军狠狠拼杀一回，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哪知对方十几个人竟然向自己投降了。他正莫名奇妙，蓦地听到身后急唰唰的脚步声，才知是部队到了。

见到一营长张起旺，李兴民耷拉着脑袋道：“营长，我是个严重违反纪律的人，不值得这么多同志过来救我。”

张起旺见他打了一早上，皮毛都没伤一点，还带了十几个俘虏回来，心里又好气又好笑，绷着脸说道：“你好大的面子！你知不知道差点坏了团长的大事？你先编入一连一班，等打完仗再收拾你！”

“是！”李兴民听说还让他打仗，转身去找一班报到去了。

张龙城成心要用一次牛刀杀鸡的胜利，来打响收复路北根据地的第一枪，所以这场战斗毫无悬念。据点里只有一个连的伪军和一个班的日军，独立团一营的兵力是他们的五倍，何况还有李广分队和炮连。两座炮楼被炮火相继轰塌，在李广分队精准火力的压制下，据点里的日伪军不到中午就已伤亡过半。打到下午一点多，精神濒临崩溃的五十多个伪军全部投降。

这场战斗八路军九个人负伤，只有一人阵亡，就是李兴民。他独自冲进了倒塌的日军炮楼，与两个负伤的日军士兵扭打在一起，拉响了身上的手榴弹。

冶头据点战斗后不久，路北十几个据点的战斗几乎同时开打，不到天黑，除几个较大据点外，路北大部分地区控制权重回独立团手中。

成虎得知刘玉娇的死讯，把手里的酒杯狠狠地摔在地上，眼里透着寒光道：“这是你们不仁，可别怪我不义！”他匆匆赶至日军旅团司令部，面见龟田一郎。

龟田一郎表情沉痛地道：“成君，听说贵夫人在团庄遇难，令人深感惋惜。”

成虎不跟他绕弯弯，直接道：“听说正在准备让独立十六团去对付八路军，我请求协助指挥。”

“啊，我本来打算让倪团长亲自带队，既然成君愿意辛苦一趟，那就让倪团长不必去了。独立十六团补充了人员和武器，经过近期的休整，已经是兵强马壮，希望成君不要让我失望。”龟田一郎语调平缓地道。

“放心吧，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成虎冷冷地撂下这句话，转身出了司令部。

次日，张龙城令士气正旺的一营包围了冶头北面二十里外的井坪镇据点，于早饭后发起了猛攻。

井坪镇据点是日伪军一九四二年以后建立的新据点，位于整个路北根据地的中心，拥有两座坚固的炮楼、数座地堡，工事完备，是唯一一个驻扎有一个小队日军的据点，另有一个连的伪军，共有近两百人。

张龙城料定日军兵力不足，很难派出大股部队增援，最有可能的是让独立十六团前来解围，因此命令一营火力要猛，却要注意减少伤亡，不必急于攻下据点。他将二营三营少部分兵力分两路警戒昔阳和平定方向，主力集结于井坪镇以北，静待阳泉方向的敌人。

果不其然，刚到中午，张龙城就收到线报，独立十六团倾巢而出，杀奔井坪镇而来。

但出人意料的是，独立十六团并没有钻入二三营在距井坪镇十几里外的黄龙道设下的埋伏圈，而是在距黄龙道不远的陈树屯就地驻扎，停步不前。

面对这样一支孤军，张龙城当然不会放过，当即命令两个连迂回到陈树屯西、北两个方向，阻断敌人的退路，命令二三营主力入夜后对陈树屯发起总攻。

战斗一开始就打得非常不顺利。

独立十六团一进入陈树屯，成虎即命令两个加强连在屯外两处高地深挖战壕，其余部队把屯子的每一处房屋都变成了工事。屯里的老百姓则被严加看管在各自家里，禁止出屯。

两处高地的机枪火力异常凶猛，扔出来的手榴弹源源不断，担任主攻的独立团二营在炮火的掩护下，以付出二十几人伤亡的代价，用时两个多小时才拿下阵地。让二营长憋屈的是，敌人竟是主动撤退的，根本没有受到重创。

可等到攻打村子，二营长才知道什么叫束手束脚。

陈树屯不到百户人家，一顿炮击就可以将村子炸平，也可以将连战壕都没有挖的独立十六团炸残。但得知老百姓全被控制在屯里，独立团固然不敢进行大面积的炮击，进攻的战士就是扔颗手榴弹都怕伤着屋子里的乡亲。

然而，独立十六团没有顾忌，炮声隆隆，枪弹如雨。

二营打到半夜，以四十多人的伤亡仅换来了屯子外围的三栋小土屋。有了好不容易拿下的桥头堡，屯外的二营主力立刻在火力掩护下展开了冲锋，准备冲到屯里跟敌人打巷战。哪知刚冲到一半，就见到屯里敌人蜂拥而出。

敌人竟然在夜战中展开了反冲锋！

二营从没经历过这种阵势，以前就连跟日军夜战都没见过他们敢搞冲锋。

独立十六团的反冲锋明显是蓄谋已久，前排士兵不是端着轻机枪就是冲锋枪，火力强大，瞬间就把二营冲锋的战士扫倒了一片。

二营不得已交替掩护快速撤退，直撤到三营和李广分队的阻击线，才算阻住颓势。这一轮撤退下来，伤亡一下子增加了一倍，让二营长暴跳如雷，撸着袖子要跟敌人玩命。

张龙城衡量了战场形势，觉出独立十六团对八路军的战术非常了解，今晚的仗已经没必要打下去了，否则即使获胜，也将付出极大的代价，所以他命令三营一个连发起佯攻后，其余部队全部悄悄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