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肆七章 杀人灭口

这是章雨第一次看到林若远，他很不喜欢眼前这个人，虽然此人和严凤堂一起在南京接收逆产，并且看来关系还很不错。严凤堂还主动拉着两人，要让两人成为朋友，却给章雨淡淡地敷衍着。接收逆产的人，很多是汉奸摇身一变，就成了光复英雄。眼前的这个林若远就是此类的人。

章雨是很反感这类所谓的光复英雄，正该抗战的时候，却不出力，反而帮着小鬼子残害自己的同胞，到了小鬼子赶跑了，就出面大肆捞取好处。当他与这些人在表彰大会领取光复勋章时，他有些羞于与这些人为伍。

为此，他没少向严凤堂抱怨，说来说去都是那几件事。

严凤堂知道章雨是书生毛病犯了，有些人的身份，在军统内部是高度机密，就像他章雨不也一样不在会计处领薪水，从他手里领取经费的吗？所以他压制住了章雨，让章雨尽量保持克制。他也知道章雨是为老安的事，还心怀不满，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很多死囚营里提出来的人，都没有活着看到光复，他们的身份自然不便公开，那只会引来一定舆论的反弹。

再一件事，就是章雨为郑杰的事鸣冤。如果按照七十六号的档案记录，郑杰就是一个叛节的汉奸。章雨愣要说郑杰是英雄，此话又从何说起？

还有赵大刚、杨宝光…….

为了这些事两人没有少吵，两人之间开始产生隔阂了。

严凤堂是有苦说不出，他能告诉章雨，这些都是戴笠的安排吗？他不想让章雨冲动，去找戴笠质询。那样一来，章雨恐怕连命都保不住，对他这片苦心，章雨好像不但不领情，还有很大的意见，整个人跟吃了火药没有两样。

按说章雨从前的脾性不是这样的呀，他个人受过那么大的冤屈却只字不提，怎么对这些死去的人的事这么计较呢？严凤堂感觉章雨在变！至少不是他印象中的那个章雨，印象中的章雨很冷静，说话办事都很有条理。

章雨跟严凤堂吵架，只是在向严凤堂示警。因为他截收到一些密电，是林若远向戴笠的告密电，他想通过抱怨来给严凤堂说，提醒严凤堂小心。这话毕竟不能点得太透，否则传到戴笠的耳里，谁都活不成了。

偏偏严凤堂一副温吞水的脾气，这叫人如何是好？章雨陷入了两难之地。

既然严凤堂不愿意过多的去关注这件事，章雨也不好说太多，但他还是时刻关注着他截获的密电里，只要发现对严凤堂不利的地方，他就立刻采取行动。那些曾在他身边的战友都死了，他不能再失去严凤堂了。

庆功大会后，在戴笠的操持下，章雨被正式吸收进了军统。之前，他不过是个挂名军统特工，现在才重新填写了个人简历，登记造册后，领军统的内部双薪了。

新任的总务处处长，将章雨安排到了电讯处担任电检科科长。对总务处这样的安排，电讯处的处长颇多怨言。他手下的人，都是自己一手一脚提拔起来的，突然硬**了这个章雨，让他怎能没有想法？虽不知道这个章雨什么来历，但能让总务处长亲自传达戴笠的任命，此人的身份绝不可小看。电讯处长抱怨了几声后，也就没有了下文。

军统内部的人事关系很复杂，章雨以前就知道。但第一次在军统的机关内工作，章雨就知道自己有多受排挤了。在江浙人为主要体系的军统内部，章雨虽然是江苏人，却和谁都不亲。一来他不是一开始就加入军统的，二来他不是任何正规训练班培训出来的，他所熟悉的就一个严凤堂，另外就是在抗战后期一直领导他的戴笠。

电检科的工作是很枯燥的，每天都有大量截获的密电送来，对象却是抗战中与国军共同抗击日军的**武装部队。章雨很不想做这个事，但他的现实环境，逼迫他不得不去做。做了一段时间后，他就被派驻上海，据说还是戴笠的意思。他也乐得这样的安排，离这个旋涡远远的，他倒可以图个清闲。

他想清闲，就未必能够清闲。戴笠给他下达的任务，他必须要完成。查地下电台，破译那边的密电码，这些都要他把工作抓起来。章雨陷入了一种极端痛苦之中，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赶走了鬼子之后，他就要面对这种同室操戈的时局。随着破译的密电逐渐增多，他的工作上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效率却很低下，破译速度甚至不到抗战时的十分之一。

常常是他这边破译出来结果，侦缉处去抓人的时候，那边的人早就逃之夭夭了。为此他吃过几次家法，但他都咬牙承受了下来。在这些年，他已经学会了忍耐，他不需要再做什么解释。

严凤堂不听章雨的劝告，终于吃亏了，戴笠派人对他采取了行动。

先是把严凤堂带到了反省室，然后又把他投入了监狱，严凤堂不吵也不闹。在他的印象中，戴笠对手下的惩罚，不过是如此，在戴笠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前，他是安全的。因为戴笠相信他。但他很快就不自信起来，他想起了章雨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以及章雨的反常。

这让他想起了他那个最好的学生，如果真的是…….严凤堂不愿意去提及这个名字，有些东西，他懂！在想通了这个环节之后，他放弃了一切申诉的打算。其实在他当啷入狱之前，那边的人曾经通过特定的管道，向他提出了警示，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错。但另外一个事实却提醒着他，他就被关在这里，对一个身陷桎梏之中的人来说，他不能做任何事。

他一直在等，等戴笠想通了的那天，但是他等来的却是戴笠的死刑命令，在这一刻，他对那边的人提醒相信了，对章雨的警示也相信了。但他不后悔，在过去的八年里，他所做的事情，足够让他洗清自己身上的罪孽了，从这点上，他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

一顿特别丰盛的早饭，看守还给他送来了三两花雕，他知道该上路了，曾如六年前的章雨，在彷徨中等待着那丝生机，到最后的绝望。他给反了过来，他很镇静，也很从容。

看守问他是否有什么遗言，他摇了摇头，遗言给谁呢？和章雨一样，他也是没有家的人了，总不能留下自己的遗言，拿给戴笠去当反面教材吧？他不是岳飞，因为他忠的不是戴笠，忠的是这个国家，这个已经千疮百孔的国家。

人生的遗憾很多，但是做对了一件事，就足够了。

喝下为他准备的花雕后，严凤堂顺从地将双手背到了身后，等候执刑的人来为他绑上绳索。

“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严老师，你的死可真是重如泰山啊！”有人在严凤堂的耳边用很嘲弄的语气，对严凤堂说这些话。

严凤堂如触电般地转过头，他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

“想不到最后来为我送行的人，真的是你！”

“说真的，我也不希望是我。我问您，您有信仰吗？”来人很奇怪地问了严凤堂。

“过去，我没有，但是现在，我有信仰！”严凤堂并不回头，他心静如水。

“哦，能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来人问得很奇怪，言下之意，是要问严凤堂所信仰的东西。

“可以！我只希望我的国家不再有战乱！”

“哦！”来人显得很失望，他并没有听到他想要的结果，既然现在已经和严凤堂兵戎相见了，下死手灭掉了严凤堂，那么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了。

伊凡被他灭口了，严凤堂被他灭口了，这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他曾经做过什么。从此以后，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说真的，我在伊凡死时，我就开始在怀疑是不是你，只可惜，我知能怀疑，却拿不到你一点证据。即使到现在，我都还不愿意相信是你。如果让你去面对章雨，你敢去面对他吗？你记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三万国军将士的亡灵，将会一直在你的梦中缠着你，你很聪明，你湮灭了一切证据。你骗过了所有的人。”严凤堂的语气中有很多无奈，更多的是激愤。

严凤堂不知道该是责备章雨，还是该怎样，如果当初章雨一枪杀掉了此人，也不会有这么多事了。他不知道这事应该是一种讽刺，还是一种荣幸。这是他亲手训练出来的学生，他的一切手段，这个人是得到了全部真传，不但可以利用他的手段，还可以反过来将绞索套在他的脖子上。

“严老师，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你是什么时候确认了我的身份？”来人问道。

“你想知道吗？那我告诉你，你身上的香味出卖了你，在女会计死那天，我也闻到了这个香味了！可惜……”严凤堂回答中有些无奈。

“严老师，对不住了，这是您教我的，无毒不丈夫！希望，您的死能成全我！”来人笑了，“就在刚刚您喝下的酒里，我放了点古方——丹顶红！想必您曾经听说过。不用太吃惊，也不用太惦记。您死后，每年您的忌日，我会记得到您的坟前去为您烧纸。”

“你……”严凤堂感觉腹中绞痛，他知道来人所言不虚。

严凤堂感觉自己意识开始涣散了，他想起了他的家人，想起了赵大刚，想起了老安，想起了伊凡，还有章…….

看着死去的严凤堂，来人一声叹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寻来！您这是何苦呢？”

他转头把门外的看守叫了进来，吩咐道，“按戴先生的指示，为他开追悼会吧！至于追悼会的规格按老规矩办吧！”

看守懂来人说的老规矩是什么意思，非常顺从地点了点头，眼前的人是一个新贵。是为戴先生立下了汗马功劳的人，他怎么说就怎么办吧！

得到看守心领神会表情后，来人拉了拉斗篷后，丢给了看守一封光洋，“这是赏你的，事情办得不错。”

章雨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是一个女人打的，对方告诉他，严凤堂死了。

一听电话，章雨就呆了，严凤堂怎么会死了？当他想追问对方几句时，对方已经收线了。就在当天下午，南京就发来了唁电，说严凤堂因公殉职了。这是一种很隐晦的说法。如果因为家法而死，就叫因公殉国，享受烈士待遇，和那些外勤特工是一样的；如果是因病而亡的，就叫因公殉职。这封唁电的意思表明，严凤堂是因病而亡。

章雨绝不会相信，严凤堂是什么因病而亡，严凤堂被戴笠关到了私牢的事，他是知道的。但他想说严凤堂不是因病而亡，就能行吗/？事实上，章雨知道，他的想法，仅仅是一种直觉的反应，要想说明严凤堂不是病死的，他必须要拿出证据。

所以他决定到南京参加严凤堂的追悼会，主持追悼会的，是林若远，就连戴笠都百忙之中前来参加了追悼会。

对严凤堂的死，戴笠是心知肚明，杀严凤堂，是因为他有通共的嫌疑。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怎么好提起这事？

如果说还有人知道严凤堂的身份的话，就只有眼前的这个章雨了，幸好下手得快，章雨才不会知道更多的东西。如果让章雨知道了，肯定会生反心的，为了避免此事的发生，眼前的这个章雨也不能留了，就让他给严凤堂陪葬吧！

想到这里，戴笠露出很诡异的笑容，看向了章雨。

接到戴笠的目光，章雨心里直发毛。戴笠的笑容代表了什么意思？

看看严凤堂的遗像，章雨若有所思，那个笑容的背后，肯定是针对自己的。再看看林若远，严凤堂死了，他却一点事都没有，严凤堂的死，肯定与林若远脱不了干系。章雨不得不佩服林若远的心狠，在使用告密密电置严凤堂于死地之后，还能一脸无辜地站在这里为严凤堂开追悼会。此人确实不可小觑。

不出章雨所料，在开完追悼会后，他被戴笠叫到了一边。

“章雨，严凤堂的事，就是前车之鉴，你要引以为戒啊！”戴笠显得语重心长，他对章雨还抱有一线希望。毕竟章雨的工作能力，他还是看重的。其他不说，就说章雨那个暗杀提醒，就值得他对章雨有所回报。

“先生放心，章雨谨遵先生的教诲！”对戴笠的提醒，章雨不是松了一口气，反而心里更紧张了起来。

“明白就好！”戴笠仔细看了下章雨的表情，露出一脸满意的神色。

戴笠转身就走了，不过临走前，他附在林若远的耳旁说了几句话，这个不寻常的举动，被章雨看在了眼里。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事，想想刚才戴笠带有警告意味的话，和对林若远咬起了耳朵。这是……

章雨嗅到一丝危险，这是他本能的一种反应，自老安死后，他就开始具备了这种对危险的本能。

赵大刚曾给章雨说过，不要试图和一个秘密世界地组织作对。章雨也没有本钱去和整个军统作对。整个抗战的后期，章雨所做的事，若是放在军统眼里，他就是在通共。对待通共的人，军统的一个座名佑就是，“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

不能和这样强大的秘密世界的组织进行对抗，那就只能躲了，怎么躲？隐姓埋名之后，浪迹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