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肆四章 坚壁清野

章雨拿着装小鬼子骗来的书单，仔细地研究之后，大感伤脑筋，按那个政治保卫局的监听站采购的书的种类看来，基本上是地方志和地图。

他还是第一次碰到有人如此设计密电码，这样设计密电码不但耗时还耗力，对手显然十分狡猾，把什么都考虑到了，即使有人取得书单，没有大量的人手，根本不可能破译密电码，从而解读密电文。

所以，面对如此庞大的工作量，章雨只能宣告选择放弃，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重庆的军技室去想办法。在这点上，戴笠显然高估了他的能力。

但这毕竟也算是一个收获，至少他把破译的方向选对了，在他把书单发出的第三个星期，他到指定地点，取到了相应的密电码本。

章雨拿着现成的密电码本，再次对译新近截获的密电文，基本上是靠谱了，靠谱不等于完全掌握了对手的活动。而且对手绝不会就此被动而为，章雨的这个担忧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在1943年的春节前夕，还是同样类型的密电码，章雨手里的密电码本就不能解读密电文了。这说明了对手破译了章雨发往重庆的密电文内容，立刻采取了更换措施。那么章雨所呆的地方， 很可能马上会有人来搜查。

在对方密电码改变的当天，章雨立刻开车把电台转移到了他处，并潜回仓库附近的芦苇荡，用望远镜观察仓库周围的变化。幸好他足够警觉，在他转移之后的三个小时，有大队的便衣特工，乘坐三辆货车抵达了废弃仓库，进行了搜查，并在搜查完毕之后，泼上了汽油，放了一把火，将仓库烧毁！

自此，仓库已经暴露了，而知道这个地方，只有三个人，他、严凤堂、戴笠，严凤堂说的那话，除了自己，谁也不能相信，不是没有道理！

等在这些人撤离后，章雨立刻离开了藏身的芦苇荡，前往附近的村庄投宿。刚走到一个村庄的外围，他就发现不太对劲，那里的主要通道上，都有很深的车辙印，普通的农家畜力车，不可能造成这么深的车辙印，说得通的解释，就是有汽车通过这里。

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村庄居然是静悄悄地，连一声犬吠都没有，这不合理，乡下的狗对陌生人的脚步声非常敏感，只要陌生人靠近村庄约半里地，只要有一只狗叫，其它全村的狗都会叫起来，并很快连成一片。而他都靠近约300多米的距离了，还没有狗听到他的脚步声，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前面危险。

所以他立刻转身向后走出很远，到一处相对高的地方，用望远镜向下观察，如他猜测的那样，村庄里布满了身着便衣的特工，对方显然是在等他自投罗网。

藏身的废弃仓库暴露了，他也暴露了？

对手如此大张旗鼓，劳师动众，说明对手近期会有一定的行动。这个行动应该具备一定的特殊性。否则，对手就不会在派人烧掉废弃仓库之后，还要把监听站周围的村庄清空了。

这是老套的坚壁清野，费时费力，却有一定的效果，至少对付章雨这样孤军作战的人来说，是非常有效的办法！

但也可以从一个侧面得出一个结论，对手到现在都还舍不得放弃现行使用的密电码，把四周“打扫”干净，只是为了干扰章雨的截听工作。这是一场智力的较量，如果章雨被这虚晃一枪的假象所蒙蔽，那么对手肯定会非常顺利地达到目的。

对手越是如此，越是不能让章雨放弃，章雨立刻绕开了村庄，向藏车的地方走去，车被藏匿在下游的芦苇荡丛中。同时，那里也有一个地穴，是章雨早在第一次来过这里之后，每次取水经过这里，都要挖上一会，一来锻炼身体，让自己出出汗，同时也为准备出现意外时，能够有一个藏身之地，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一钻入地穴，章雨就迅速地打开了电台，向重庆方向汇报了他的情况，他采用了极为短促的报警信号，发报时间只要30秒。发报之后不久，重庆方面就下达最后的指示，“速离！”

章雨等的就是这句话，但是，他没马上撤离，他想弄清楚，对手究竟为什么会那么反常。他是这样想得，在弄清楚对手的意图之后，组织人手，冷不丁地给对手那么一下，即使整不死对手，也要叫对手难受一下。

对死心塌地投敌的汉奸，章雨一向不会手下留情！

如章雨预料的那样，对手自认为实行了坚壁清野之后，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迫不及待地就启用了原来的密电码。

三天之内，在截获的密电文中多次出现一个“峰”，电文中，都是这个人的春节行踪的安排，并有沿途安全保护的安排。

“峰”是谁？章雨受命找寻的对象是余玠，会不会这个“峰”就是余玠。

为此，章雨再次向重庆方向求证，并很快得到了回复，“‘峰’系玠。”

得到证实后，章雨迅速地撤离了藏身地点，撤离之前，他给汽车周围浇上了汽油，并一直把汽油浇到了芦苇荡周围，然后点燃一支烟，抽了一口之后，将烟头扔在了汽油上，火借风势，迅速地笼罩了芦苇荡四周。

一时间火光冲天，滚滚浓烟升上了天空。而汽车因为油罐起火，产生了强烈的爆炸声。

听到爆炸声之后，很快就有大批七十六号特工赶往起火的地点，就连在这周围担任警戒的特工都迅速地赶往了起火地点。浓烟造成的烟雾，让人根本就看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所有赶到的特工都认为，平白无故地起火，肯定是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没准他们要找的人，也在其中。是以，他们在起火处四周，非常有耐心地等待，只等火灭之后，就进去搜寻所谓的尸身。

就在他们把注意力放在起火之处时，躲避在芦苇荡附近的章雨，迅速地提着电台离开了那里。

火到当天夜里才渐渐熄灭，围在大火周围的七十六号特工，立刻对起火之处进行了全面搜索，除了发现一辆烧得只剩空架子，和其他烧变形的油桶之外，哪里还有什么假想之中的尸身，等他们发现是中了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后，对周围展开拉网式搜索，结果人没有找到，反而中了当地的**游击队的埋伏，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刚刚撤退到所谓的安全地点时，又遭到了“忠救军”一个大队部队的突然袭击，在伤亡惨重之后，他们不得不缩回到监听站。

连遭两次打击，这些特工得出了一个结论，所谓的监听站周围有反监听，不过是**游击队和“忠救军”给他们设置的一个圈套而已。他们也不想想，**游击队和“忠救军”一向势同水火，什么时候联过手？

就连**游击队队长和“忠救军”的部队长都感觉奇怪，给他们提供如此精确的情报的人，究竟会是谁？

相较于其他人的疑惑，章雨很开心，能够在临走之时，给这些像狗一样尾随在身后的七十六号特工以教训，还有什么会比这更高兴的事？

在撤离前，他给**游击队和“忠救军”都发了明码电报，让他们赶到七十六号特工最可能来追踪的位置，打上一家伙。

当四周打得热闹的同时，他就越有充裕的时间撤离。

当他走在进入杭州城的路上时，他已经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同时，他也没有发现有什么追兵。

只要进入杭州城，找好下榻之处，他就要通过另外一种方式，将截获的密电文中体现出来的情报，送到上海的暗杀行动总队队长的手里。有些人作的孽事，就要让他用血来偿还，这个就是余玠。

到现在，他都还不知道余玠的真实姓名，他还不知道。余玠投敌之时，他还正在江南的山中搞监听站。

但他有一个预感，这个余玠，他或许见过。1940年，到江南之前，他曾见过所有当时在重庆的军统破译人员，并跟他们学了不少破译的方法，这个人既然会让戴笠欲除之而后快，肯定是掌握了核心秘密，如果那人当时不在重庆，就不可能接触到那么多的秘密！

根据戴笠指示的方式，入夜时分，章雨找到了要前去接头的茶房。

等他走进去后，他才发现，里面烟雾缭绕，整个一个大烟鬼呆的地方！

他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立刻想退出去，却被人一把拉住了，“老客，来上一个烟泡？”

“不要！”章雨态度鲜明地拒绝了，他不沾毒，也痛恨人吸毒，朴丽华最终的下场，给他以很深的刺激。

“宛在水**。”拉住章雨的人很小声地念了句诗。

章雨狐疑地看了这人一眼，很明显，这是一个十分精明的人，同时也很警惕的人，对方的右手，放在左腋下。

“茶烟袅细香。”章雨很镇静地答上了暗语。

“哈哈！老客原来是好茶道，里面请！”那人的放在左腋下的手，很自然地伸展开，对章雨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同时还哈着腰。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没有一点矫揉造作。

章雨没有废话，示意接头的人在前面带路，他则右手提着箱子，左手放在裤包里，里面是枪，他现在不能相信任何人，凡事多一个心眼比较好。此人刚才的举动太奇怪了，哪有人会如此明显地把手放在左腋下，遇到对头的特工，只凭这个明显的动作，马上就会暴露身份，哪还有命在？

两人一起走进了后堂，跟章雨接头的人，并没有马上跟章雨说什么，而是拍了拍掌，让人端茶上来。等待上茶的时间，两人也不多废话，章雨始终紧紧地攥着左边裤包里的枪。和他接头的人刚才吩咐人上茶时，连用两种方言说了一遍，一种是浙江官话吩咐上茶，这章雨能听懂；另一种是杭州方言，章雨则听不懂。这里面有鬼！

茶还没有上来，章雨就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他的猜测没有错！

“你去死吧！”章雨说完就出快枪，直接对准接头人的眉心扣下了扳机。

听到枪声，外面就乱了，章雨迅速地拉灭了房里的电灯，却用力过猛，将灯绳拉断了，将身子匍匐在地。好险！刚蹲下不到几秒，外面的就响了。外面的人胡乱地开枪射击之后，察觉到里面没有什么反应，就派了一个人推门进来，黑暗之中，人的视线不好，那人进屋之后找不到电灯拉绳，就从外面嚷了一声，“有手电没有？黑灯瞎火地，看不清楚！”

“用脚踢一下，确认一下是不是两个死人？”听声音，外面的人是头目。

“是！”进屋的人踢都没有踢，就瞎回答。

章雨一跃而起，冲声音发出的方向，猛扑了过去，他一手是出锁喉，直接捏碎了被袭击者的喉结，另一只手则猛击被袭者的太阳穴。被袭者还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做完这一切之后，章雨轻轻地把人的尸身小心地放在了地上，然后迅速地提着箱子走出了房间。

外面的人并不多，只有三个，章雨心里有底了，看来对手也太小看他了！

看到有人从房间里走出来，外面的人还开起了玩笑，“又没有鬼，你怕什么呢！”

边开着玩笑，边把枪放回了枪套。

章雨“嗯”了一声，紧走几步靠近了这三人，一走近，他就开枪了。只在几秒钟，三个人都见阎王去了。

一击得手，章雨迅速地趁乱离开了这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地方。

杭州城是不能再呆了，章雨走出茶楼后，以最快的速度，跑过了几条小巷，在另外一个地方，雇了一辆黄包车，将自己立刻送到火车站。

夜间有列车到南京，没有直达上海的火车，急于离开杭州的章雨，没有作过多的思考，买了张去南京的火车票。

等他通过检票口，进入站台后，他发现站台里布满了大量身着便衣的汪伪特工，显见茶楼枪战的事已经闹大了，如果这个时候缺少镇静，露出一丝可疑的表现，就会给了这些人提示——他就是那个在茶楼痛下杀手的人。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他越想保持低调，事情越找他，问题就出在他的一头白发上。

作为一名特工，章雨在逃亡时，忘记了一个最基本的常识，一个人在逃避追捕时，身上的明显特征，如果不加以任何掩饰，那只会告诉对手要找的人是谁。这样的错误是致命的，当这些对手慢慢地围了上来，章雨才想到这层，他只有最后的两个选择，要么被俘，要么自戕！他悄悄地攥紧了手枪！

眼看这些人就要围了上来，有人突然开了一枪，在一瞬间，在站台等待列车到达的旅客乱了，有人在制造混乱！

趁着这个混乱，章雨混在人群中，被拥挤的人流夹带到了站台的边缘，然后他跳下了站台，穿过三条铁轨后，他爬上了另外一边的站台。这里同样是混乱不堪，站台上的旅客此时正在拼命地向火车站外跑，章雨紧紧地跟着慌乱的旅客出了火车站。不过，在逃出火车站前，他没忘记扔掉了累赘一样的箱子，

一出火车站，章雨就知道，再想通过火车离开杭州，是不现实的事了，而且其他交通要道，这会估计也给日军和汪伪特工封锁了起来。就此在杭州藏匿起来吗？章雨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不具备这个条件，一口外地口音，再加明显的体貌特征，想不让汪伪特工和小鬼子找到他都难。

唯一可做的事，就是学到杭州西湖的旅客，暂住旅馆，三天两头更换住址来保证安全。现在没了电台，也不能跟重庆方向联系，军统杭州站的联络方式，他也不知道。

破译的情报不能及时送出，让余玠就这样保得一条狗命，章雨绝不会甘心如此！

章雨走得很慢，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脑子里却在紧张地思考着离开杭州的方案。

思来想去，好像没有什么比较好的方案。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刚才有人制造混乱，帮他逃脱的追捕的情景。枪声响得也太及时了，及时到令人生疑！按说，开枪的人是一片好心，要帮助他逃脱追捕，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但章雨心中始终有个疑虑，制造混乱的人，为什么不在他进火车站前发出警告？

再有，接头的暗语为什么会给汪伪特工知晓？在茶楼被他杀掉的接头人，绝对不是戴笠安排的那人，一个明显的结论，要么真正的接头人被捕后投敌了！巧就巧在这里，他这里刚跟重庆方向联系，这边汪伪特工就派出人在茶楼等候了。

以上的两个疑点，颇让章雨费解。

就在章雨陷入沉思时，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角，并在叫他，“叔叔！”

章雨将视线向下，看到一个四到五岁模样的小孩，正拉着他的衣角。

章雨蹲下了身，一脸的和蔼，“小朋友，你有什么事？”

“有个叔叔说，你会给我买糖吃对吗？”小孩一脸的馋像，大拇指正放在嘴里吸吮。

“呵呵，那你说说，我为什么要给你买糖？”章雨笑了，心里却充满了警惕，是谁在利用这个小孩子？

“那个叔叔说，我要是给你指了方向，你就会给我买糖吃！”小孩一脸的天真。

“那好，你给我指指方向！”章雨心里警铃大作，陷阱？

小孩给他指了方向，章雨顺着小孩的手指头看了过去，他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老安！？”他差点就惊叫出声，老安不是在天目山吗？什么时候到了杭州。

章雨从西装内包里掏出钱包，拿出一张一元的伪币，递给小孩，“叔叔还有事，你自己去买糖好吗？”

小孩一把夺过章雨手里的钞票，转身就跑开了。

章雨站起身，向老安走了过去，左手仍然放在裤兜里攥着枪，眼睛却警惕地看着四周，严凤堂提的那个警告，他现在都记得，“除了自己，谁都不能相信！”

等章雨走近了，老安也不废话寒暄，对章雨点了点头，示意章雨跟他走。

两人七转八拐之后，走进了一个僻静的巷子，一辆车停靠在那里，老安先行上了车，坐进了驾驶室，章雨也立刻跟随老安上了车，坐在老安副驾驶位上。

开车之前，老安对章雨道，“你现在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我现在就带你出杭州城！有什么话，出城之后，我们再说！”

章雨非常合作地保持了缄默。

车一路向杭州的东边开去，那是去上海的方向。途中经过几处关卡，老安手持的通行证很好使，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拦。

在开往上海的中途，老安突然把车一拐，进了一条岔路，又向前开了约3公里后，停在一片树林的边缘。

“好了，你现在有什么话，可以说了！”老安转脸向章雨。

回答老安的，不是章雨的话，而是章雨的枪，“你什么时候投敌了？”